30.

鶴田景子在想，這個地方有多高。

也許還沒有十米，是她平常習慣了的高度，然而今天她頭一回感到這個樓層高到讓她頭暈目眩。

如果她鬆了手，今井加奈不知道會摔成什麼樣子。就算不死，恐怕後半生也得在病床上躺着。

那樣臨也先生也不會再被她迷惑了。

鶴田景子緊張得臉色發白。她從來沒有干過這樣的事情，甚至從來沒有想過她會幹這樣的事情。那樣的後果，根本不是她能夠承受的。然而心底里有一直有個聲音在不停地迴響，她控制不住自己，她想要……毀滅……哪怕事後要給今井加奈償命也在所不惜！

這麼想着，她幾乎都要鬆手了——

“鶴田桑？”

有人在她身後喊道。

鶴田景子雙腿一軟，忽然失去了所有的力氣，大汗淋漓地跪倒在地。

今井加奈壓在了她的身上，讓她愈發喘不過氣。

來的人是上原亞希子。

雖然國三學生所在的教學樓和國二的完全不在一起，上原亞希子最近仍總是在附近出沒。連她都搞不太懂自己究竟是為了什麼，但她的目的十分明確——她想在離今井加奈更近的地方，更準確地用自己的眼睛去看清楚這究竟是一個怎樣的人。

但也許內心深處只是想完成那個人的心愿而已。

為了讓自己的出現不顯得那麼突兀，上原亞希子還聯繫了後援團另一個後輩。對方就在今井加奈班級的隔壁，這樣她就可以藉著找人的名頭每天來2年D組的門口溜達一圈。

然後她就在習慣性向這邊掃視的時候，看到了鶴田景子和她懷中的今井加奈。

……這個節奏好像有點不對？

奇怪的是上原亞希子腦海中冒出的第一個念頭竟然是：幸村要是知道加奈被別的女生公主抱了，會作何感想？

上原亞希子有點勉強地想起了鶴田景子。實在是個存在感不是很強的人，無論是成績、性格還是品行都很不起眼。上原亞希子會知道她，還是因為幫着幸村精市跑腿去3年A組傳話給真田弦一郎的時候，總會看到她的緣故。鶴田景子的座位就在窗檯邊上，每次喊人的時候上原亞希子都和她挨得那麼近，但她從來都是縮在座位上一聲不吭，好像和整個世界都隔絕了。

加奈怎麼會認識她？難道加奈和她也是朋友？畢竟加奈也有認識一些奇奇怪怪的人，比如上次那個“奈倉君”……

經過觀察，上原亞希子發現，小姑娘的交友觀完全不能用常人的邏輯來推測。

所以她也沒多想，只是隨口喊了一聲。

再順便問幾句加奈的事情，今日的打卡任務就算是完成了。

但鶴田景子的反應實在出乎她的意料，明明只是十分普通的打招呼，她竟然緊張到雙腿發軟地跪倒在地，連帶着加奈也轟然壓倒在她的身上。這下上原亞希子可傻眼了，好在她的動作比腦子快，當即一個箭步衝上去，將加奈從鶴田景子身上架起來拖到一邊。

“抱歉啦……我沒想到會嚇到你。”她又去拉鶴田景子，“你沒事吧？”

上原亞希子本以為鶴田景子的性格不會發脾氣。最多抿着嘴訓斥她幾句。

然而她竟然看都沒看上原亞希子，就如同見了鬼一樣，手腳並用地退了幾步，又倏地跳起來，邁着兩條顫顫巍巍的腿，竟飛快地跑得不見了蹤影……

上原亞希子：“……”

她驚疑地摸了摸自己的臉：明明她在後援團也算是佼佼者，從來都是被人敬仰膜拜的，怎麼這個鶴田景子見到她害怕成這個樣子？

不過上原亞希子來不及多想，今井加奈還被她放在地板上呼呼大睡呢，即便今日陽光燦爛，這樣還是很容易着涼。於是她莫名其妙地將行事怪異的鶴田景子拋諸腦後，扶起加奈拍着她的臉說：“醒醒，加奈，這裏不是睡覺的地方。”

加奈哼哼了一聲，翻了個身繼續睡。

上原亞希子努力多次未果，只得認命地架起她，打算將她送回去……等等，送去哪裏？她現在的確是站在2年D組的門口沒錯，但她難道準備將加奈交給切原赤也嗎？

那個連自己的心意都看不清的傻瓜，根本就不適合照顧加奈嘛。

因此她明明已經快要踏進這個班裏了——

又硬生生地收回腳，轉了個彎，朝着相反的方向走去。

這個決定做得果斷，卻讓上原亞希子恨不得一巴掌抽死自己。

前一秒她還在鄙視切原赤也，現在……

她覺得自己也是個傻瓜。

……還有加奈怎麼這麼重，明明看上去小小的一個人，剛才鶴田景子都抱得動，壓她身上她怎麼就感覺快要喘不過氣來了呢？

*

今井加奈迷迷糊糊醒來的時候，簡直要被眼前的一片金光燦燦閃瞎了眼。她下意識地往後一躲——然後她發現她似乎是坐在長凳上，這樣一來她的身體都懸空了，眼見着就要往地板上栽去。

好在有人立馬拉了她一把，加奈才避免了那樣的悲慘命運；但她也因此一下子撲入那人的懷中。

她原本就很不清醒，這麼一撞更是頭暈眼花，因此在抬頭看清那人的時候，她雖然揚起了笑，卻仍是一副懵懵懂懂的樣子：“幸村君，我又夢到你啦……”

又。

幸村精市嘴角一彎：“上次我在加奈的夢裏做什麼？”

“上次……是幸村君和越前君打比賽的時候，”說起這個今井加奈有點害羞，又實在覺得有趣，因而愈發笑着往幸村懷裏拱：“我夢到幸村君在最後關頭變身成了美少女戰士，成功打敗了越前君——”

幸村精市：“……”

為什麼……偏偏是美少女戰士？

今井加奈在幸村精市的懷裏很不安分，一會兒探頭打量這個地方的全貌，一會兒又去找剛才閃到她的東西。是一片獎盃和獎牌，被人珍而重之地擺在一起。加奈一看就懂了：“我這是夢到網球部的社團辦公室了？果然就跟上原學姐說的一樣，立海大網球部超厲害！”

小姑娘的笑容里藏着連她都沒有發覺的崇敬與信任。她最近被早川愛理和上原亞希子洗腦的厲害，尤其是愛理，逮着空就跟她科普她的男神多麼霸氣威武。

那模樣實在真誠到不行，幸村禁不住揉着她的頭髮誘哄：“那加奈要不要經常過來？”

“過來幹什麼？”加奈有些奇怪地看着他，振振有詞道，“來這裏不就跟參觀博物館似的。展品是很厲害沒錯，但誰會天天跑博物館啊？而且，要是一不小心把東西弄壞了，根本賠不起……”

“你可以來給我加油嘛。”幸村說。

今井加奈不以為然地撇了撇嘴：“我的夢裏幸村君當然是必勝的，用不着我加油啦。”

幸村有些失笑：“我說的不是夢，是下周我們要和青學打的友誼賽——加奈會來為我加油的對嗎？”

“當然啦，我已經答應上原學姐了。”只是說著今井加奈又有些糾結，便不安地往幸村懷裏縮了縮，“但我還是有點怕，萬一輸了……”

“不怕。”幸村自信道，“我說了我會贏給你看的。”

他說這話的時候，語氣仍是一貫的風輕雲淡，卻莫名讓人信服。

因為他實在是太厲害了。

好像沒有什麼理由不信。

說起來，加奈好像已經很久沒給人加過油了。

雖然不加油也沒什麼，但本來就不能參與其中，只能在邊上看着了，連最後的鼓勁手段都被剝奪，想起來總是有些遺憾。

她想要給朋友加油。

想讓他們能因自己的加油愈發燃起鬥志。

無論怎麼克制都很想很想。

“既然幸村君強烈要求的話，我還是去吧。”壓抑了太久的情緒終於在此刻釋放，即便加奈心裏已經恨不得撥快了時鐘，於是一睜眼就是友誼賽的時刻，當著幸村的面她仍是裝得不緊不慢，“我不能讓幸村君失望嘛……”

但她笑嘻嘻的模樣哪裏還有一點點的淡定。

幸村彎着嘴角，沒有拆穿她：“嗯，加奈真好。”

“……嘿嘿。”加奈也被誇得有些不好意思，她終於老實了，真心誠意地說，“幸村君，我相信你一定可以戰勝越前君的。”

不管有沒有她的加油，都一定可以的。

“謝謝你，加奈。”

幸村精市還是沒忍住，摸了摸她光滑幼嫩的臉。

“應該謝謝上原學姐。”加奈說。

如果不是上原學姐一再跟她強調這跟她沒關係，並告訴她競技體育的精神是什麼，她恐怕真的會徹底陷入那個誤區，再也走不出來。

實際上，本來就不可能存在加了油就會輸這種事情。

不是不科學，而是不可能，再多的巧合都不可能。

何況越前君和幸村君都是使了全力去完成那場巔峰對決，無論誰輸誰贏都是理所應當，她不可以張口就把結果歸結於自己身上，就這麼輕易地否定了兩人的努力。

這個世界上，根本沒有什麼結局從一開始就註定了的事情。

只會有不同的人，用不同的角度看問題，得出來的結論也不同。

然而歸根到底，還是必須得靠自己去爭取。

——退一萬步說，即使真的和她有關係，她還可以兩邊都加油嘛，這樣不就能抵銷了！

加奈簡直要為她的機智點贊。她想了想又說：“不過我也只能去友誼賽給幸村君加油了，平常網球部都不讓人進……”

“誰說的？上次你不就進去了。”

“上次……我是被柳前輩放進去的呀，幸村君和真田前輩都沒有發話……”

今井加奈說著又打起了哈欠。幸村精市便輕輕把她的頭按在了自己的腿上，動作輕柔地替她調整了一個舒服的姿勢。加奈也沒有抗拒，眯着眼睛軟軟地癱倒在幸村的懷裏。

幸村精市微微俯下身子，讓他輕緩的聲音極近地傳入加奈的耳中：“下次加奈來找我，我親自去接就好了。”

今井加奈有點興奮：“真噠？那我可以帶着愛理一起嗎？”

幸村想起上次那個為加奈的事情急得上躥下跳的小姑娘：“可以。”

“上原學姐呢？她說她人生的夙願就是能進網球部的訓練場地，近距離看幸村君打比賽……”

上原亞希子……幸村的眉頭微微皺了起來，儘管他的嗓音還是溫和得聽不出任何異樣：“可以。”

“那……後援團的學姐們？她們好像都挺想進去……”

幸村精市：“……”

得寸進尺了還。

像是為了懲罰加奈，他伸手捏了捏她的鼻子。加奈一點都不當回事，笑嘻嘻地繼續把臉埋在他的腿間：“這是我的夢嘛，當然我說什麼就是什麼！”

“……好吧。”幸村嘆了口氣，終於還是妥協了。但他很快又想起了什麼，有些苦惱地笑起來，“弦一郎知道了一定會罵死我……”

但是那之後，弦一郎會支持他，還是反對？或者什麼也不說？

不過幸村精市想，就算是弦一郎也無法阻止他。

畢竟連他自己都無法阻止。

想要對加奈好——就是這麼一件簡單又自然而然的事情，一旦開始就再也停不下來。

好在，這和任何人都沒有關係，甚至加奈不知道也沒有關係。

幸村精市愈發含笑地摟緊了懷中毫不反抗的小姑娘。她大概還以為在夢裏，眼睛一閉又要睡過去。這可不行，幸村精市還有事情要跟她確認呢，正好趁着加奈半夢半醒的時候——其實加奈醒着的時候也不會隱瞞他，但幸村並不想讓她過多地回憶起關於氏族的事情。

他用和煦到近乎虛幻的嗓音輕聲問她：“那天之後……HOMRA酒吧的人有沒有跟你說過什麼？”

“那天……多多良？”加奈一下子就想起了這回事，她對感興趣的事情總是記憶猶新，“他想催眠我。”

“催眠？！”幸村精市眉頭一緊。

今井加奈渾然不覺，仍在搜索着那日的關鍵點：“他說我可以使用赤之氏族的力量……”

如果不是定力驚人，幸村精市早該跳起來把加奈掀翻在地了！

儘管如此，他仍是氣得險些發抖，只有臉上的笑容愈發濃烈。

恰好這時候有人推門進來，幸村精市頭也沒抬就道：“弦一郎，我等會兒去趟東京，你幫我……”

“部長？”

然而響起的並不是真田弦一郎的聲音。

幸村精市一頓。

片刻后他才微笑抬頭，慢條斯理地地感嘆：“好像總是會被你看到啊，赤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