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加奈，”還未等加奈繼續說什麼，折原臨也已經招手吩咐道，“你直接跳下來吧。”

“哎？”加奈愣了愣。

她本來已經打算從樓梯跑下去了，這會兒因折原臨也的一句話，步子硬生生地釘在了原地。她恍恍惚惚地眨着眼睛，仍是趴在欄杆上，整個身子都快探了出去，好像這樣就能離折原臨也更近一些，將他看得更清楚一些。

折原臨也微笑着朝她伸出了手。

折原臨也有一種彷彿是與生俱來的親和力——不，比這更可怕的是，你明明知道這個人全身上下都寫滿了危險二字，還是會因為他稍稍地遮掩了一些就去相信他是安全的；甚至明知道會萬劫不復也要心甘情願地飛蛾撲火。

就如同此刻，即便他只是袖手在一旁冷眼看着，恐怕他的信徒也會義無反顧地順從他的話，直接跳下去。

完全沒有辦法抗拒。

更何況他是微笑着，輕聲細語着，伸出了雙手。

彷彿是蠱惑着加奈，讓她翻過欄杆朝他的懷裏跳下去。

然後他會接住她，會抱住她，揉着她的頭髮說“加奈好久不見”。就像青春片里她喜歡的橋段那樣美好。

她莫名產生了一種錯覺。彷彿鼓足勇氣跳下去之後，就能看到一個嶄新的世界。

然而加奈還是果斷地搖了搖頭：“不行！這違反校紀校規。”說罷她一甩頭，蹬蹬地從樓梯口蹦下去了。

等到折原臨也的身影終於以正常比例映入加奈的瞳孔中時，她臉上的笑意愈發燦爛了。但也許是一路上想起了折原臨也的過分之處，明明那人近在咫尺了，她倏然慢下了腳步，刻意地板起臉，十分高傲地仰起下巴：“奈倉君是不是很想抱我？”

“……想呀。”折原臨也笑容不改。

“那我就給你抱好了。”加奈說著，就學着他剛才那樣子，朝他張開了手臂。只是一張小臉故作矜持地撇向一邊，雖然很明顯，她只是不好意思了。

不知為何，折原臨也嘴角的笑意稍稍淡了一些。

但他什麼都沒說。他甚至沒有表現出任何異樣的情緒，只是順從地上前，如小姑娘所預料的那樣彎腰摟住了她。

這是久別重逢的朋友的禮節性擁抱。

加奈滿意地點點頭，她正準備拍着折原臨也的肩膀大度地說一句：“我原諒你啦。”冷不丁折原臨也就摟着她的腰，動作迅速地將她抱起來，並將她的頭按在他瘦削的肩膀上。

“奈倉君？”今井加奈嚇了一跳。

不過折原臨也本質上還是在抱着她，不至於讓她感覺太過難受。而不是像平和島靜雄那樣，一開始就是直接將她甩在肩膀上，讓她整個人感覺像是對摺了一樣……

這個念頭剛從加奈腦海中升起，她就聽見折原臨也好像是很隨意地問：“加奈是怎麼認識平和島靜雄的？”

“奈倉君怎麼知道的？”加奈眨巴着眼睛好奇地問。

加奈本來不想被這麼抱着，畢竟她自己覺得已經長大了——雖然以她和折原臨也的年齡差來說，在對方眼裏她恐怕仍然是一個不懂事的孩子，但加奈還是固執地覺得，他們是朋友，那麼至少在心靈上是平等的。

她不需要被朋友像是哄小孩一樣哄着。

但奈倉君的動作雖然輕柔，卻意外難以掙脫。

奈倉君雖然很好說話，有的時候卻意外固執。

想着難得見一面，加奈也不跟他爭了。她乖乖伏在折原臨也的肩膀上，自己調整了個舒適的姿勢：“奈倉君特意跑過來就是想問我平和島先生的事情？”

“是呀，加奈不打算告訴我嗎？”

“不打算呀。”加奈將臉埋在折原臨也的肩膀上，不知道想起了什麼，偷偷地笑個不停，“當然我其實是很想和奈倉君說的，但是我不可以……”

不可以泄露國家機密的啦。

要是最尖端的科技從她的口中曝光，被境外勢力竊取，國家多年辛苦鑽研毀於一旦——那她的罪過可就大了。

所以即便面對的是最好的朋友，今井加奈也打算讓這個秘密始終埋藏在她一個人的心裏。但她多少還是覺得有點對不起人，便像只小貓一樣不停蹭着折原臨也的衣服：“就算是奈倉君也不可以說的，對不起啦奈倉君，作為賠罪，我請你吃飯吧……”

“加奈有小秘密了？”折原臨也伸手捏了捏她的臉。

他的聲音還是一貫的柔和，像是三月里的春風——又像是還夾雜着一點寒冬時分沒來得及褪去的涼意。

親昵到讓人毛骨悚然。

今井加奈莫名有了一點不安。大概是為了緩解這樣的情緒，她更緊地摟住了折原臨也的脖子，以這樣算得上是討好的姿態在他耳邊說：“奈倉君不會怪我吧？”

“怎麼會。”折原臨也微笑道，言語倒是愈發懇切起來，“只不過加奈還是離平和島靜雄遠點好，那個人太危險了。”

危險——是指技術還不過關，即便是現在還在正常運轉的機械人，也會在不知什麼時候暴走嗎？或者創造者設定了自爆程序？

那的確是挺危險的。

就連小時候操控的四驅車都很危險，何況是尖端科技機械人了。

於是加奈聽話地點了點頭：“我知道了。”

“真乖。”折原臨也滿意地揉了揉她的頭髮。加奈雖然對他這樣的舉動感到不太開心，也許是已經習慣了，她並沒有說什麼。

或者她正好感覺困了——她被折原臨也抱着，不用行走也不用思考，慢慢地上下眼皮就搭在了一起。

折原臨也微微低下頭，蹭着她小巧可愛的耳垂，潮濕的熱氣極近地噴在她的耳邊：“困了就睡吧。”

“不……不行，”加奈很努力地維持最後的清明，“我還有禮物沒送給奈倉君呢……”

“還有禮物？”折原臨也揚了揚眉。

然後他就看見加奈還真的掙扎着直起了身，從口袋裏掏出一本小冊子塞給他。

折原臨也定睛一看：《傳銷防範宣傳手冊：遠離傳銷才是對家人最好的愛護》。

折原臨也：“……”

這是什麼鬼……？

眼見着加奈完成了任務后，就放鬆地歪過頭，真的睡了過去，折原臨也想也不想，隨手就將那本莫名其妙的宣傳手冊拋進了垃圾桶里。

然後他繼續勾着嘴角盯着懷裏的加奈看。

折原臨也想起在十字街頭初次見到加奈的時候。他並沒有和加奈描述他的任何特徵，加奈竟也傻乎乎地沒有問。於是在看到那個低頭抱着手機，茫然失措地淹沒在人群中的小小身影時，他心裏驀地升起了一種強烈的預感——那就是今井加奈。

和網上她給人的感覺奇異的相似。

而當折原臨也拍了拍她，她回過頭來的時候，折原臨也情不自禁揉了揉她的頭髮。

那天的今井加奈穿着印有卡通圖案的襯衫和百褶裙，露出兩條不算修長卻勻稱得漂亮的腿。一身少女才能駕馭的粉色襯得她的臉蛋愈發圓潤嬌嫩，帶着連閱人無數的折原臨也都少見的天真爛漫。

她仰起頭來毫不設防地對他笑起來，唇邊淺淺的酒窩若隱若現。

真是個可愛的小姑娘，折原臨也想。

好像他的那些信徒一樣，會乖乖聽他的話，任他為所欲為。

……後來折原臨也才發現這完全是他的錯覺。

不過加奈比折原臨也之前見過的人類都要有意思。

難得見到完全不把他的引誘當回事的人，折原臨也也起了興緻。他拿出他研究人類的耐心，無論加奈什麼時候找他他都迅速地給出回應，還陪着她追劇陪着她胡鬧，成為了她親密無間的朋友。

但折原臨也竟然還是控制不了她。

儘管他自信加奈甚至願意為了她去死——她大概也會以同樣的理由為其他的朋友去死，這可不是折原臨也想要的。

他想要什麼，加奈的信任？加奈的喜歡？加奈的依賴？那些早在第一次見面的時候他就得到了。

他的追求要更高一些。

高到……加奈眼睛裏只有他，只聽他的話，只是他一個人的。

不知什麼時候起折原臨也開始覺得加奈真是可愛，超級可愛，每看一次都會覺得比上次更可愛，他都捨不得轉移視線了。他想這大概就是人類可愛的巔峰了吧？能夠被他碰到，真是太幸運了。

他一點都不想辜負這樣的好運氣。

所以他低下頭親了親加奈的臉蛋。

看到加奈的時候他就想這麼做了，那種愉悅的心情洶湧到他都驚訝——簡直像是電影院裏滿心期待接下來放映什麼的小學生一樣。好在他也像他們那樣，完全不需要剋制。

小姑娘睡得正香，完全沒有搭理他，折原臨也便得寸進尺地從她的臉頰蹭到額頭，和之前柔軟的感覺截然不同，莫名讓折原臨也想要嘗試更多的可能性，於是他又親了親小姑娘的頭髮。

淡淡的奶香讓他心馳神往。

……如果加奈清醒着的話，大概會跟他科普她用的是什麼牌子的洗髮水？

真有意思。

他啊，最喜歡人類了。

人類裏面，最喜歡加奈了。

折原臨也胡思亂想着，似乎是不經意地轉過身。教學樓的門口，一個穿着立海大校服的女生正不可置信地望着他。

鶴田景子。

能夠讓折原臨也記住的身份當然是他的信徒。

看，他的信徒有這麼多，連看似安寧的立海大都不缺。畢竟真的很少有人能夠拒絕他。

只是加奈是一個而已。

然而加奈始終不為所動，真的讓他很失望。

如果有件事情，無論如何都做不到……那還是不要做了吧。

反正別人也不可能做到了。

這樣一來，永遠也不可能有人做得比他更好。

鶴田景子不知道站了多久，看了多久。

見折原臨也看到她了，她才下意識地張嘴喚了一聲：“臨也先生……”

折原臨也卻將纖長的手指放在唇邊輕輕噓了一聲：“小聲點，別吵醒她。”

他說的自然是沉睡中的今井加奈。

鶴田景子臉上頓時湧起了濃濃的不甘，但她仍是聽話的閉了嘴。

然而不讓別人說話的折原臨也自個兒倒是莫名開心地找起了話題，他捏着加奈的臉，像是在展示珍藏的古董一樣，口吻滿是炫耀：“你看，這就是加奈了。很可愛是不是？”

鶴田景子生硬地點了點頭，沒有說話。

折原臨也卻已經滿足了：“我就知道。”他說著，低下頭像是又要去親吻小姑娘的臉頰，“我的加奈最可愛了……”

“臨也先生！”鶴田景子終於憋不住，叫了一聲。

但她實在不知道該說什麼。

她從來都沒有見過折原臨也這麼愉悅的時候。

也許是有的——但那個時候一貫和氣的折原臨也反倒讓人心驚膽戰，完全不是像眼前這樣，神情舒緩，眉眼含笑，溫柔得不像話。

下課鈴忽然打響了。

像是終於從某種幻境中掙脫出來一樣，折原臨也猛地沖鶴田景子招了招手。景子下意識地上前，順着他的意思伸出手，接住了今井加奈。

折原臨也抱着的時候當然很輕鬆，對她來說卻有些沉重了，但她還是咬牙硬撐着。

不過折原臨也一點都沒有安撫她的意思。既然加奈已經交到了鶴田景子的手裏，他便像完全地卸下了責任一樣，優哉游哉地轉過身，似乎是想走。

“臨也先生？”鶴田景子一再喊着這個名字。

折原臨也這才恍然回頭對她一笑：“啊，我要走啦。幫我把她送回去吧，她在2年D組，拜託啦。”他說著矜持地微微抬起下巴，笑容充滿了蠱惑，“你會做到的，對嗎”

說罷他就一蹦一跳的，很快消失了。

鶴田景子像是中邪一樣，神魂不知地抱着今井加奈走進了教學樓。直到從樓梯間踏出，迎面而來的冷風讓她稍微清醒了些，她才意識到自己不知不覺已經抱着加奈到了走廊上。

她的手已經酸到沒有知覺，她都不知道自己會在什麼時候鬆手。

鬆手……

這個念頭一旦升起，就像是烙在了腦海中，再也揮之不去。

鶴田景子情不自禁地偏過頭，跳過欄杆看向了立海大校園內的一片枝繁葉茂。本該生機勃勃的風景，卻莫名讓她感覺一陣肅殺之氣從腳涌到了頭頂，涼得她驀地打了個寒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