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第五十一章

「於是,我吩咐藍嬤嬤買了桐香粉,桐香粉的香氣極淡,尋常人分辨不出來,但我可以分辨得出來。我讓藍嬤嬤對四喜說,我無意中發現您有鞋臭,穿出去會丟人,讓四喜每日不着痕迹的往您的每雙靴子裏灑桐香粉。

昨夜太後身邊的靜寧姑姑揭了我的身世,我夜半回來要找祖母,祖母偏巧睡下了,我便來找您,可您不在,而今日,我在胡珍兒的房裏嗅到了桐香粉的味道。」

言禾喃喃地道:「原來如此……你終究是知道自己的身世了嗎?」他的瞳孔驟然充滿了怨恨。「若不是你娘親堅持要扶養你,也不會引出我的殺機!」

言少輕突然心跳極快。「您這是何意?」

「在你眼裏,就認定了我是殺人魔對吧?」言禾的聲音虛飄。「就是殺人魔也有成魔之路,你知道我的成魔之路是怎麼來的嗎?你以為,我生來就這麼古怪沒人性嗎?」

言少輕平靜的看着他,「您說吧,我會聽您說完。」

言禾的表情變得猙獰,眉毛高高的揚了起來。「你當然要聽完!因為這一切,都是你害的!是你造成的!」

陸宸面色發沉。

推算他姨丈開始犯下連環殺人案時,少輕不過是個襁褓中的嬰兒,一個嬰兒要如何害人,這分明是強詞奪理。

「那麼您就說說看,我是如何讓您成魔的。」言少輕的聲音清冷如故。

言禾瞪着她,眼中流露出一種她未曾見過的凶光。

他慢吞吞的問:「你在嘲笑我嗎?」

她益發靜定地道:「我沒有嘲笑您,我只是想知道,我究竟犯了什麼錯。」

「是啊,你當然不認為你會有錯了。」言禾陰着臉。「我幼時身子弱,被我祖父送到萬林寺習武強身,未料那表面眾生平等、滿口佛家真善的住持方丈卻玷污於我,我想求救,但求救無門,我告訴了上山看我的爹娘,他們卻不相信,以為習武太苦,我只是不想留在山上就造謠方丈,我告訴同房的師兄,他卻說剛進師門時與我遭遇相同,也幫不了我,勸我乖乖由方丈擺佈,等方丈找到下一個替代品就會放了我。

「我每夜被方丈折磨,他脫我的衣服,用各種噁心的方式折騰我,我很痛,哭喊也沒有用,沒人會救我。我整整忍受了十年,我不知道我自己是什麼人,也不知道我為何明明有父有母,卻像棄兒似的無人聞問。

「終於,我得以下山回家,參加了科考,取得了功名,聽從父母之命,娶了韓氏為妻,又同時納了兩名姨娘,可是,洞房花燭夜,我發現我無法行房,韓氏勸我莫心急,慢慢琢磨,總會悟出門道,但過了半年,她也急了,堅持找了個江湖郎中來,那郎中說我少時縱情聲色,以至於元陽不濟,無法讓女人受孕!」

言禾突然激動起來,咬牙切齒、悲憤萬狀地說:「我從來不曾涉足花街柳巷,我會元陽不濟都是那個不是人的方丈造成的!他對我予取予求、使勁玩弄,害我不再是個正常的男人!

「兩個姨娘不明就裏,以為我獨寵韓氏,韓氏雖然沒有把我的醜事外揚,可是她開始興起了收養孩子的念頭,她想做娘親,迫切的想要當娘。我對她說,若收養了孩子,外人便會知曉我有問題,兩個姨娘也會恍然大悟;她說有個適當人選,絕對會做得天衣無縫,不會讓我難堪,但我還是不同意,她卻威脅若我不肯,她就要把我的事公諸於世,我只好百般不情願的應下了。

「後來,她就抱着你回來了,你的存在,日復一日的提醒着我,我不是正常男人,我沒用,我沒法讓女人受孕!我越來越恨女人,越來越仇視女人,在府里走動的每個婢女,我都覺得她們在嘲笑我,我想殺掉她們,我想殺人!這念頭越來越強烈,強烈到我無法控制我自己……

「於是,我動手了,我殺了第一個人,得到了無上的快感,那些鮮血洗凈了我煩躁的心,我不是正常男人,我也不讓那些女人當正常女人,我勒死她們,剃光她們的毛髮,再割掉她們的雙乳和陰戶,讓她們沒法生孩子,沒法哺乳!」

他說到這裏時仰頭狂笑,淚水卻從他的眼睛裏滾落了出來。

「要不要我告訴你韓氏和那兩個姨娘是怎麼死的?也是我下的手,我在韓氏的飲食里下藥,慢慢毒死了她,我製造了意外,讓那兩個姨娘死於非命,她們太煩了,我看到她們就煩,所以我把她們除掉了,眼不見為凈,所以,我這是喪心病狂了沒錯,一點都沒有錯……」

言少輕看着眼前這個名義上的爹,很奇怪,她沒法去定義他是否有罪。

按大雲律法,他當然有罪,且罪大惡極,砍十次頭都不夠。

可是她心裏卻很同情他、可憐他。

她祖母說過,這是受害型的加害者,有些受害者在長期受害的過程中形成了錯誤的認知,他無意中重複了自己被害的過往,受害者的生命經驗,使他變成了加害者。

言禾就是這樣的加害者,他對朝廷忠心耿耿,可是控制不了自己去犯案。

她驀然想到為何他今年不照往年慣例,在春末夏初便開始做案,現在想來,定然是因為那時她在備嫁,府里每日出入的人太多,宮裏又老是派人來,他才延後了下手的時間。

「你們……你們休想把我關進牢裏再污辱我……」言禾坐在椅中凄然一笑。「我不會活着再讓任何人踐踏……」

兩人正不知他話中之意,一炷香時間已到,衙差破門而入,言禾在眾目睽睽之下,舉刀刺向自己的咽喉,一口鮮血狂噴而出,他眼睛暴凸,往後倒去。

言少輕無比驚悸,她呆住了,心臟猛地一陣抽搐,她蹲了下去,淚水浸濕了她的眼角。

她閉了閉,眨掉那淚水。或許這樣是最好的結局,她爹一生都以朝廷棟樑自豪,又怎麼禁得起公審?

「少輕……」陸宸於心不忍。

所有的衙差一時都不敢動,室內安靜無聲,只有血還不斷從言禾咽喉湧出。

言少輕定了定神,吩咐道:「把冬青樹移開,那裏應該有機關,下去看看,可能是一間密室,能找到做案的兇器和那些受害者被割除下來的……」

「夠了!」陸宸忍無可忍的打斷她。「霜林,送娘娘回宮。」

他又蹙眉看着言少輕。「接下來的事,由我來,若是你再不聽話,以後不要叫我表哥,我也不會認你。」

言少輕不是不知好歹的人,她確實也撐不住了。

她苦笑道:「就交給你了,表哥,在這世上,我也沒幾個人可以依靠了,所以,不要不認我。」

陸宸未發一語,在心裏默默的說道:傻丫頭,快回宮吧!愛你的人一直在你身邊,守你如寶,從未曾遠離。

讓霜林護送着自己回到鳳儀宮,在踏進寢殿的那一刻,言少輕感覺自己好像在外頭流浪了許久。

多蘭為她卸了釵鐶,伺候她沐浴更衣,竹桑端來豐盛膳食,她真的覺得餓了,餓到快要反胃了,所以她吃了很多,吃完之後,她都不明白自己怎麼可以這樣沒心沒肺,怎麼還能吃得下東西?她的心是鐵打的不成?

膳食撤下后,竹桑與多蘭正在服侍她就寢,她這才淡如輕風的問起了紫華宮之事的後續。

頓時,竹桑與多蘭交換了一個眼神。

言少輕眼也不錯的看着她們倆,「想瞞我什麼?」

「奴婢怎麼敢?」竹桑清了清嗓子說道:「就是……皇上還未說要如何處理,暫時將寧靜姑姑關在永巷,也命當時在場之人不得走漏風聲,更撂下了重話,皇上說,話從什麼人口中傳出去的,就杖斃什麼人。」

言少輕點了點頭,皇上的做法倒也不失周全。

寧靜是她的生母,身上卻背了數條人命,其中還有兩個未能出世的龍裔,罪名滔天,自然是死罪。

只不過,若要定寧靜的罪,就得揭開她的身世,還要顧及言家的名聲,他是念在她祖母和她爹對朝廷歷來貢獻良多,這才將事情暫時壓下來。

在處理紫華宮事件時,他還不知道她爹就是連環殺人案犯,若是知道了,怕是處理方法就不同了。

「所以,寧靜姑姑此時還在永巷?」

竹桑和多蘭又交換了一個眼神,竹桑囁嚅道:「……咬舌自盡了。」

言少輕一凜,「誰咬舌自盡了?」

竹桑垂着眼,「寧靜姑姑。」

言少輕的喉口瞬間像被棉花堵着似的,她說不出話來,怔怔然地看着竹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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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上心裏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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