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她看了看他們身後遠處,皇上的儀仗都在宮牆下候着,連尚公公也沒跟來,顯然是皇上不想讓閑雜人等打擾。
他們一個身姿挺拔修長,一個身材妖饒多媚,倒是璧人一對。
她也奇怪自己怎麼還能對他們品頭論足,她這怕是已經瘋了吧?肯定病得不輕,才能看着自己夫君和小妾在一塊兒還能淡定如斯。
郎君已變,她說什麼都沒有用了。
宇文瓏見了她,臉上並無太大反應,只淡淡地道:「真是巧,原來皇后也在此賞月。」
言少輕頓時覺得整顆心都被他掏空了。
這樣被他無視,還是破題兒第一遭。
他那陌生的眼神,她有時也會懷疑他是否真是中邪了?一個人怎麼可以有如此巨大的轉變,就算他對射傷紫嬪心有愧疚,也不至於寵愛到這種地步,而她與他的種種,就好像沒發生過,只有她一個人在心痛。
定了定神,她也沒施禮,就目光澄凈地看着他,「臣妾參見皇上。」
宇文瓏隨意的點了點頭。
言少輕看着他的手,他和紫嬪十指交纏。
紫嬪有些彆扭,微微掙脫了他的手,朝她一個福身。「臣妾參見皇後娘娘。」
言少輕仍是目不轉睛的看着宇文瓏。「妹妹免禮。」
一時間,三人無語,只有微風拂過柳葉的聲音。
言少輕看着他們兩人成雙,十指又交扣在一塊兒,他根本不看她,她顯然是多餘的那個。
如果問她,什麼叫心在淌血,她現在知道了。
她收回視線,狀似波瀾不興地道:「皇上和妹妹慢慢賞月,今日過節,本宮要去探望太后,失陪了。」
紫嬪乖順地又福了福身,「臣妾恭送皇後娘娘。」
她越過宇文瓏,聞到他身上淡淡的檀木香氣,她的心又是狠狠一揪。
才走了幾步,便聽到紫嬪對他說道——
「皇上怎麼不留皇後娘娘跟咱們一塊兒賞月?反正畫舫那麼大,也夠坐的了。」
她的心又一陣抽痛,酸楚的感覺鋪天蓋地的湧上來。
曾幾何時,他和別人成了一體的了,而她,是個外人。
「沒聽到皇后要去探望太后嗎?」宇文瓏的聲音沒什麼溫度。「何必留她?再說,皇后在,說話也不方便……」
紫嬪噗哧一笑,「皇上又想說什麼不正經的話了,這才不讓皇後娘娘跟咱們一塊兒去游湖。」
宇文瓏也笑了,「等你小日子過了,便知道朕想對你怎麼不正經了……」
就像有根鞭子從言少輕心上狠狠的抽過去,她不想再聽下去了,再聽下去,她會發瘋!
她在嫉妒紫嬪,她在怨恨宇文瓏,她的心有說不出的疼,說不出的酸,她被重重的刺傷了,她明白了她究竟只是凡人!
她加快了腳步,幾乎是跑了起來。
竹桑嚇了一跳,連忙追上去,又小聲的喊道:「娘娘別走那麼快啊!小心磕碰了!」
言少輕慢了下來,臉色卻益發蒼白。
竹桑擔心的看着她,「娘娘……」
她搖了搖頭,不讓竹桑再說下去。「無事,擺駕壽安宮。」
壽安宮距離太液池並不遠,言少輕坐上了鳳輦,小片刻也就到了。
她已派人先來通傳,是以到的時候,寧靜正在殿外候着。
其實以寧靜在太後跟前的地位,根本不必出來相迎,派個宮女或內監出來就可以了,可是每回只要她來,寧靜一定會出來迎她。
「姑姑送來的月餅,本宮都嘗過了,讓姑姑費心了。」
寧靜熱切地說道:「一點兒都不費心,娘娘喜歡吃的話,奴婢再多給娘娘做些送去。」
她淡淡一笑,「姑姑隨意。」
寧靜十分擔心的看着她,喃喃地道:「娘娘瘦了呢。」
言少輕依舊淡如清風地說:「沒什麼,就是刑部事情多,忙。」
寧靜似有話說,又生生咽了回去,憂心不已的領着她去了東暖閣。
室內燃着香燭,淡淡的香氣瀰漫,敞開的窗子外見得到圓月,太后坐在臨窗的大炕上等她,知道她不喜熱,茶已經沏好放涼了,紫檀捲雲紋炕桌上有一盤御膳房做的月餅,還有幾盤瓜果、素餅和一瓣瓣剝好的柚子,很是應景。
言少輕向前見禮,「參見母后。」她已慢慢冷靜下來,心緒不似剛才那般激動了。
太后眼睛眨也不眨的看着她,「快上來坐。」
言少輕脫去繡鞋,上炕坐好。
太后慈和地道:「聽說皇后在外邊散步了許久,先喝口茶解解渴。」
「多謝母后。」言少輕從善如流的端起茶盞,淺啜一口,入口都不知道什麼滋味了,壽安宮用的肯定是好茶,可怎麼咽在她喉里卻是苦澀的?
她緩緩擱下茶盞,心思流轉。
太后都看在眼裏,這才開口道:「皇上的心思如今都在紫嬪身上,皇后不好受吧?」
言少輕緩聲道:「皇上的心思並非臣妾能夠左右,只能順其自然。」
太后嘆了口氣,「其實皇上會這麼寵愛紫嬪,也是有原因的。」
言少輕心裏一動,道:「臣妾願聞其詳。」
太后緩緩地說起來,「皇上還是翼親王時,府里有個叫紫兒的婢女,身世可憐,皇上十分同情她,對她就好了些,紫兒也一心投桃報李,對皇上極好,親手給皇上縫衣服,親手做飯給皇上吃,在皇上身邊跟前跟後。
「哀家以為皇上對她有意,暗中查她,卻查出她的身世並不清白,她的娘親乃是煙花柳巷中的不潔之人,生父成謎,哀家沒法看這樣的女子留在皇上身邊,便趁皇上不在時,將她交給人牙子,欲把她發賣了,誰知她卻在府里一頭撞死。
「皇上回來后又是震怒又是傷心,哀家也沒想到事情會變成那樣,皇上雖然沒責問哀家,卻是有好長一段時間都沉浸在哀傷里,覺得是他害死了紫兒……而那個紫嬪,與紫兒的容貌有六成相似,兩人偏巧都喜愛紫色,皇上這才陷了下去,無法自拔。」
言少輕沉思。翼親王府有這樣一個奴婢,她怎麼不知道?
離開太學之後,雖然她和宇文瓏像兩條沒有交集的并行線,可同在京中,他的事,她都知道,就如同她的事,他也都知道一般。
若是那個紫兒真在王府一頭撞死,死因又與太后要把她發賣有關,這麼大的事,肯定藏不住,可奇怪的是,在今天之前,她從未聽聞過翼親王府里出過這樣一件大事。
「所以,皇后姑且忍忍吧,以不變應萬變,時日長了,皇上發現兩人並非同一人,自然便會清醒。」
言少輕臉上不動聲色,只道:「皇上如此長情,倒叫臣妾意外了。」
太后慢慢地皺起了眉頭,「是啊,哀家也感到不可思議,那紫嬪畢竟來路不明,怎可因為堅信她是紫兒托生就全然的不設防,讓她進出御書房不打緊,各地奏摺和軍事機密都沒防着她,皇上如此一意孤行,令哀家着實憂心,可哀家已因紫兒曾與皇上有了嫌隙,定然不能再犯同樣的錯,所以哀家眼下也只能由着皇上了。」
言少輕端起茶盞慢慢啜着,太后的意思是,要她出面除掉紫嬪?
確實,她是六宮之主,大可找個以下犯上的理由把紫嬪弄死,或者把她打入永巷,再讓她暴斃,或者能讓紫嬪自己失足落水溺斃,被什麼香燭慢慢毒死……她身為後宮之主,要做這些也不是什麼太困難的事,可是,如果她真那麼做了,他會如何?
他會為紫嬪震怒,廢了她這個皇后嗎?
她輕撫小腹,思緒飄遠了。
她不想除掉紫嬪,因為變的是宇文瓏的心,紫嬪不在,他們的感情也修補不回,無法回到往日了,她亦不想苦苦追尋。
她想帶着她的孩兒和年歲漸高的祖母到鄉下莊子生活,她的孩兒不做皇子也會很快樂,她想讓她的孩兒成為最棒的仵作,造福……屍體?
她可以辭官,只是這皇后之位卻是沒法辭掉,她得在肚子大起來之前離開京城,才不會被人發現她偷渡走了龍裔。
她冷不防抬頭問:「敢問母后,該如何辭去皇后之位?大雲可有先例?」
太后一嗆,驚嚇的瞪着她看。
怎麼?她苦口婆心說了半天,就是想讓她按兵不動,耐着性子等,但這丫頭的結論竟是要辭去皇后的位置?
這結論究竟是怎麼來的?
要命,她怎麼對皇上交代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