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地底深處(二)
人們所說的矮人,通常是指生活在靠近地表的山洞裏,白色或淺色皮膚的矮人族,不過他們也有一支完全生活在地底無光環境下的近親,這種被稱為灰矮人的人形生物有着鐵灰色的皮膚和能在完全的黑暗中看見東西的紅色眼睛。他們和地表常見的矮人是不共戴天的世仇,世世代代為了爭奪生存資源而征戰不休,由於完全生活在地底,他們通常和人類沒有交集,不過在紀元3521年的那場大地震之後,部分失去家園的灰矮人被迫來到更加接近地表的區域謀生,也首次進入了人類的視野。——《費諾大陸百科全書·人型生物篇》
從這夥人徹底告別陽光,踏入地底迷宮的那一天起,分不清晝夜的生活已經持續了大約半個月,或許更久,四通八達的地底迷宮對於地表的生物來說,不論什麼時候都是一樣的伸手不見五指,讓人很難繼續保持時間的概念。
“我們該休息了。”埃文德爾說。
那個叫羅勒的年輕聖殿騎士抱怨道:“可我們才剛出發沒多久。”
“你真的清楚你已經走了多久嗎?而且我累了,你知道我可沒有你們那麼好的體力。”
雖然比起周圍那些穿着盔甲,拿着盾牌和武器,還背着行李的傭兵和聖殿騎士們,埃文德爾的全部負重只有一個從不離身的小包,但是這一點都不妨礙他比別人先喊累:“你知道法師都是不能受累的,疲憊會使得我無法保持頭腦清醒,不能好好地思考問題也不能好好地施法,要是接下來再遇到什麼危險,我可就什麼忙也幫不上了。”
傭兵隊長赫里斯深以為然,之前的幾次戰鬥中,法師雖然看起來沒有出什麼力,卻每次都起到了至關重要的作用,比如上一次,要不是法師提前發現了埋伏,並且出手就閃瞎了刺客們的眼睛,他們在地底環境下遭到黑暗精靈的偷襲絕對是凶多吉少。
他好歹想起了聖殿騎士才是他們這夥人的僱主,用聽起來不太像商量的語氣對聖殿騎士長肯特說:“怎麼辦?法師先生說他累了。”
肯特皺了皺眉,這一路上埃文德爾像這樣近乎無理取鬧地拖延也不是第一次了,他甚至會因為天氣不好、早上的食物不好、昨晚做了噩夢心情不好等原因在原地賴上一整天,肯特雖然急着想要早點完成這一次的使命,卻不得不一次次地向法師妥協,這一次也不例外。
因為隊伍的主導權早已經不知不覺地落到了法師的手上。
一開始,七名聖殿騎士肩負着神聖的使命,護送着唯一懂得古代語的法師從聖城米卡蘭出發,老成持重的聖殿騎士長肯特是他們的領頭人,那時候他說什麼就是什麼,沒有人會提出異議。可是真正上路以後,肯特才發現他嚴重地低估了此行的危險程度,還沒進地底迷宮,隊伍就已經在山賊、叛軍、惡劣天氣和落石的連番打擊下損失過半,七名聖殿騎士只剩下三人。
為了繼續完成使命,肯特不得不雇傭了一隊和教會無關的傭兵,在上一次他不聽法師的勸告,急於冒進導致了一些傷亡以後,傭兵們就不怎麼肯聽他的了,畢竟聖殿騎士的使命再重要也和傭兵們無關,他們的目標是賺錢而不是送命。
如今再面對法師的任性,他也只能無奈地嘆口氣:“準備紮營吧。”
***
倒霉的俘虜菲爾斯被皮繩捆住雙手,栓在駝獸後面拖行了一路,當隊伍停下來的時候,他精疲力竭地坐倒在駝獸的身邊,幾乎是剛沾地就暈了過去。
迷糊中他聽到有人靠近的聲音,立馬掙扎着醒了過來,發現埃文德爾正站在他的面前居高臨下地看着他:“你好像傷得很重。”
以黑暗精靈的行事風格,行動不便的俘虜肯定會被殺掉,菲爾斯不知道這些人會怎麼樣,他也不想拿自己的小命去賭賭看,趕緊強自忍耐着用一種盡量輕鬆的姿態坐了起來:“還好,我就是有些累了,為了伏擊你們我可兩天沒睡了。”
“想必是因為我太拖拉了,才讓你們等了那麼久,真是抱歉。”埃文德爾毫無歉疚之意地拿出一卷地圖交給菲爾斯,“既然你要做我們的嚮導,就起來看看這張地圖吧,這是我們原本規劃要走的路線。”
“哇哦,天吶,這張地圖是你們從哪個古董商那裏淘來的?”菲爾斯有些誇張地用兩個手指拈着邊緣已經破破爛爛的羊皮地圖,好像生怕一用力就能把它碰碎了似的,“從十多年前的那場大地震過後,這條通道就已經完全堵死了,如果你們要去大裂隙,從蘑菇岩三岔口就得往右下角的一條小路里拐,話說你們去大裂隙幹嘛?”
地底迷宮的居民都知道,十多年前的那場大地震過後,地下裂開了一條幾千公里長、幾百公里高,最寬處超過百米的大裂隙,菲爾斯不知道那裏有什麼東西值得這些人千里迢迢地到地底下來冒險,只能暗自猜測這可能和幾千年前被埋進地底的白塔城有關。
“這可不是俘虜應該過問的。”埃文德爾又向他問了一些道路上的細節問題就站起來要走了,菲爾斯趕緊抓緊機會躺倒在地上打算再休息一會兒,卻看到埃文德爾又折了回來:“啊,我突然想起一件事。”
菲爾斯還沒來得及坐起來,埃文德爾已經把手按在了他的胸口,法師的手指迸發出了微弱的藍色光芒,菲爾斯幾乎能聽到肋骨在胸腔里位移時發出的咯咯聲,他痛得幾乎背過氣去。
埃文德爾拍了拍手站起來,好心地解釋道:“斷裂的肋骨如果不儘快複位,再這樣硬撐着走下去你遲早會被斷骨刺穿肺部和心臟的。不用太感謝我,我只是希望你能活着給我們帶路。”
菲爾斯感覺自己剛剛已經親身體驗了一把什麼叫做地獄:“我以為……治療法術……不會這麼疼的……”
“通常來說不會。”埃文德爾回過頭來“溫柔”地微笑着說,“不過,誰叫你曾經對我發射毒箭呢。”
***
對於改道一事,聖殿騎士長肯特的內心是想拒絕的,畢竟那就意味着他們從“只知道一個大概的路線”的不利情況,變成了“什麼都不知道”的更壞情況,不過法師在睡前讓他的蝙蝠娜塔莉出去探了探路,得回一個令人沮喪的結論——原來的那條通道確實塌了很多年了。
肯特聽說過法師可以和自己的魔寵心靈相通,通過魔寵的雙眼觀察一些人類觀察不到的領域,之前埃文德爾就是靠着這種特殊的能力發現了前方的埋伏,既然他說前面塌了,那前面就是真的塌了。
這支隊伍不得不走上一條完全未知的道路。
在過了蘑菇岩三岔口之後不久,他們來到了一個非常寬闊的空間,火把的光甚至無法照亮洞穴的頂端。
長時間走在狹窄逼仄的地底通道里很容易讓來自地表的人類感到壓抑煩悶,但突然來到太寬闊的地方又讓他們產生了強烈的不安,就在大家想要加速通過的時候,埃文德爾突然叫停了行進中的隊伍。
“把火把都滅掉。”他臉色凝重地說。
眾人不明所以,但還是習慣性地聽從了。
等大家的眼睛都比較適應黑暗之後,他們看到頭頂有一大片璀璨的星空。
肯特困惑地說:“怎麼回事,我們走到外面了嗎?”
“真美……”一個傭兵感嘆道。
另一個傭兵說:“不對啊,星空怎麼在動?”
最後一個灰矮人大叫起來:“石頭在上,那是星背蜘蛛!準備戰鬥!”
火把太亮,反而會讓人看不見遠處的危險,埃文德爾的指尖飄出了幾個小小的光球,柔和微弱的光芒使得人們恰好可以看清那些一人多高的大蜘蛛屁股上吊著蜘蛛絲從空中落下來。
它們通體漆黑,只在腹部的背面有星星點點的熒光,這使得它們成群結隊地趴在洞頂上的時候就和星空一樣美麗,而在這美麗背後,卻是致命的危險。
兩頭受驚的岩石蜥蜴掙脫了拉着韁繩的傭兵,拚命地往來時的通道跑去,結果因為同時想要擠進通道,身上捆着的行李卡在了一起,把通道堵得嚴嚴實實。
本來想退進通道里進行防禦的傭兵和聖殿騎士們,這下不得不在開闊的環境下和蜘蛛搏鬥了。
被捆在駝獸鞍座上的菲爾斯也慘遭拖走,太過猛烈的拉扯令他摔倒在地,只是複位了還沒有癒合的肋骨撞在堅硬的石頭上,差點沒把他疼暈過去。
駝獸還卡在入口掙扎的時候,菲爾斯趁機爬着去撿一個傭兵落在地上的斧子,可一隻蜘蛛將目標鎖定在了這個沒有抵抗能力的精靈身上,它從洞頂落下來,將剛爬起來的菲爾斯撲倒在地,巨大的毒牙對着他的脖子就咬了下去。
菲爾斯趕緊用捆住的雙手撿起一塊石頭往前一塞,正好卡在兩顆大毒牙之間,蜘蛛的口器有防止獵物脫逃的獨特結構,反而使它很難吐出卡在嘴裏的石塊,只能發出吱吱的聲音一邊後退,一邊試圖用附肢把石頭弄出來。
菲爾斯終於夠到了斧頭,他用雙腿卡着斧頭割開了手上的繩索,撿起斧頭爬到一處岩壁的角落裏,身上的傷勢和混亂的場面讓他沒有任何機會逃走,但是如果不逃,不論最後是哪一邊活下來了,他的處境都會非常地不妙。
蜘蛛的大毒牙咬不穿鋼板和盾牌,卻能輕易的咬穿傭兵身上穿的皮甲,傭兵隊長赫里斯眼看着兩個屬下被蜘蛛的毒牙咬傷,隨後就毫無反抗之力地被拖走,急得眼睛都紅了,他一邊將劍刺進一隻蜘蛛的肚子,一邊大聲喊着:“法師呢?快想想辦法啊!”
聖殿騎士長肯特這才意識到埃文德爾已經在剛才的混亂中失去了蹤影,他正被好幾隻蜘蛛圍在中間,只能一邊抵抗着蜘蛛的圍攻,一邊大喊着另一個聖殿騎士的名字:“帕洛斯!去找法師,快!”
聖殿騎士帕洛斯剛把劍刺進了一隻蜘蛛的嘴裏,他用腳蹬着蜘蛛的頭用力地將劍拔`出來,在一團混亂中四處尋找着法師的身影,卻只能看到法師製造的魔法光球在洞穴里四處漂浮,發出幽冷的藍光。
遠處有一道黑影快速掠過,帕洛斯認出了那是法師的蝙蝠,他趕緊追了上去。
作為和主人心意相通的魔寵,娜塔莉知道法師想讓她找什麼,她成功地找到了目標以後,帶着埃文德爾來到了一個不容易被注意到的轉角。
法師手腳並用地爬上了一個高台,果然看到了一大片密密麻麻的蜘蛛絲,無數圓圓的蜘蛛蛋被這些蛛絲包裹着,東一窩西一窩地躺在地上。
通常來說星背蜘蛛只會在洞壁結網等着伏擊被微光吸引過來的獵物,而不會主動攻擊這個規模的隊伍,它們這麼反常果然是因為護巢的天性。
一個腹部比其它蜘蛛大了好幾倍,也沒有熒光點的母蜘蛛正留在產卵區里,當聖殿騎士帕洛斯追過來的時候,看到的就是巨型母蜘蛛猛撲向法師的畫面。
帕洛斯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很顯然,現在不論他做什麼都來不及救法師了。
可就在千鈞一髮之際,埃文德爾從高台的邊緣往後一跳,躲開了蜘蛛的撲咬。
接着,法師沒有如帕洛斯所預想的那樣掉下來摔斷胳膊腿,而是整個人飄浮在空中,火焰的力量在他的手中聚集,變成一個臉盆大的火球在蜘蛛卵中間炸開,高溫點燃了蛛絲,很快整個產卵區都燒成了一片火海,母蜘蛛在火中痛苦地掙扎着蜷縮成一團,腹部炸裂開來,沒有成熟的蜘蛛卵流了一地。
蛛后已死,產卵區也被燒毀,剩下的蜘蛛終於放棄了抵抗,爬上洞頂四散逃竄。
不過法師剛才的動作太大了,帕洛斯看到他隨身攜帶的小包里掉出了一本書,順着高台的邊緣滾落了下來。
隊伍里的人都知道,這本書是法師最寶貝的東西,埃文德爾以體力不好為由一向不拿任何行李,就連水袋都交給別人幫他拎,只有裝着這本書的背包從來不離身。
書的封面由雕刻了花紋的黑色皮革製成,包裹着黃銅的鑲邊和里襯,特別厚實,磕在石頭上都能聽到金屬相撞的清脆聲響,滾落的過程中搭扣被撞開了,書在半空中打開,沒有裝訂過的內頁四散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