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地底深處(一)
永遠不要小看知識對這個世界的作用。--《費諾大陸百科全書·序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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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角處的石頭上漸漸地印上了一點點微光,在這樣完全暗無天日的地底通道里,這一點點微弱的反光也像是黑夜中的爐火一般顯眼,看樣子打着火把的目標已經在接近了。
隸屬於“血蜘蛛”的黑暗精靈刺客們無聲地活動着因為寒冷而僵硬的手指,對他們而言,這是一次毫無挑戰性的刺殺,但習慣性的謹慎還是讓他們在目標出現之前就把自己調整到了最好的出擊狀態。
他們是潛伏在黑暗中的掠食者,張開巨網等待着那些毫無防備的地上生物走進他們的伏擊圈,他們安靜得就像岩石,像空氣,像黑暗本身,即使是在暗無天日的地底生活了一輩子的生物,恐怕也很難發現他們的蹤跡。
一隻蝙蝠撲扇着翅膀飛過來,被這無形中的肅殺嚇了回去。
終於,那群人走過了通道的轉角,出現在了刺客們的視線中。
其中最醒目的是三個全副武裝的聖殿騎士,銀白色的盔甲胸前繪着光明神教的標記--一個被火焰包圍的紅色太陽,除了他們之外,組成隊伍的主要是一些衣着隨意的雇傭兵--大部分是人類,還有幾個灰矮人和兩隻當做駝獸的岩石蜥蜴。
刺客們的首領是一個膚色比周圍同伴都要淺一些的黑暗精靈,他的目光在這支隊伍里梭巡着,很快找到了這一次行動的刺殺目標。
那是一個金髮的年輕人,看起來跟周圍那些全副武裝的戰士們有着明顯區別,他沒有穿戴任何護具,只披着一件不怎麼起眼的灰色斗篷。
刺客首領有點好奇,這個人究竟有什麼特殊,會值得客戶花大價錢要買他的命?不過作為一個稱職的刺客,他並沒有讓這種多餘的好奇心分散他的注意力,而是將手中淬過毒的弩`箭遠遠地瞄準了那個身影,現在只等他們再靠近一點,再近一點……
突然,那支隊伍里的人全都不約而同地捂住了眼睛,他們甚至捂住了駝獸的眼睛,同時金髮的年輕人手上爆發出一團比正午的大太陽還要熾烈的強光。
黑暗中的潛伏者們毫無防備,幾乎是立刻就被這突如其來的強光閃成了瞎子,慘叫聲此起彼伏。
傭兵們隨即高呼着雜亂的戰吼,對暴露行跡的黑暗精靈發動了衝鋒。
一次完美的伏擊轉眼間就變成了一面倒的屠殺。
只有刺客首領在他們捂住眼睛的時候就立刻意識到了危險,他及時地閉上了雙眼,但強光依然透過眼皮在他的視線里照出了耀眼的血紅。
再睜眼時他的視線已經一片模糊,刺客首領只能強忍着雙眼的刺痛對準目標扣下了手`弩的扳機,淬毒的弩`箭射向了那個金髮的身影。
可惜一個年輕的聖殿騎士及時舉起盾牌擋在了金髮的年輕人身前,弩`箭打在盾牌上,連一個凹痕都沒能留下。
刺殺失敗的後果是很嚴重的,但是再嚴重也比死在這裏強,刺客首領試圖趁着混亂從已經暴露的藏身之處躲到別的地方去,卻因為視線模糊不清而一腳踩空,從很高的地方摔了下去。
在落地之前他最後的念頭就是--夭壽啊,目標竟然是個法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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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傭兵們嗷嗷叫地衝出去砍殺刺客的時候,埃文德爾卻是一副彷彿在自家後花園喝着下午茶的悠閑樣子,翹着腳坐在一個傭兵卸下來的行李袋上,背靠着溫順的駝獸,嘴裏嚼着當做零食的油炸小魚乾,還時不時地拿起一條餵給肩膀上立下了大功的蝙蝠娜塔莉。
其實也難怪刺客們毫無防備,埃文德爾看起來確實是不怎麼像一個法師。
通常來說,人們心目的法師都是花白鬍子的老頭或者滿臉褶皺的老巫婆,帶着尖尖的帽子,穿着長長的法袍,手裏拿着法杖,滿臉的傲慢和兇惡,彷彿一言不和就要對人下咒。
但是埃文德爾沒有尖帽子,沒有法師袍,也從來不帶法杖,而是打扮得像個即興出遊的貴族少爺一樣,穿着精工縫製的襯衫和外套,外套的袖子上甚至還能看到金絲刺繡的花邊,深色的長褲下面是鑲有花紋的鹿皮長靴,只要把最外面那件略顯樸素的灰色斗篷一脫,這身打扮就是去參加舞會都不嫌寒磣。
而且他的外貌看起來最多不會超過三十歲,相貌英俊,氣質優雅,笑起來的樣子足以讓大多數少女臉紅心跳,誰能想到這樣一個好看的年輕人竟然會是那種令人渾身不自在的可怕存在呢。
不過經過了一段時間的同行以後,這個隊伍里已經沒有人敢懷疑他作為一個法師的實力了,甚至比起身為僱主的聖殿騎士來,傭兵更樂意聽法師的話,隱隱已經把他當成了這個隊伍的領頭人。
正在打掃戰場的傭兵隊長赫里斯在一個角落裏發現了那個摔得半死的刺客首領,就把他拖出來給法師看:“埃文德爾,這兒還有一個活的,你來看看,這個黑暗精靈似乎有點兒奇怪。”
埃文德爾隨意地看了一眼這個俘虜:“這不是黑暗精靈,他顯然長得不夠黑,最多只有一半黑暗精靈的血統。”
傭兵隊長並不關心這個,他將刺客首領丟在地上:“要不要審問一下?”
“沒必要,刺客通常不會知道什麼有價值的消息。”
“好吧。”赫里斯拔出劍準備了結這個刺客,而半昏迷的刺客首領剛才被他摔在地上的時候就已經清醒過來了,看到傭兵頭子舉起了手中的劍,他趕緊說:“等一下!誰說我不知道有價值的消息!”
“哦,一個會說通用語的混血黑暗精靈?”埃文德爾似乎終於提起了一點兒興趣,“那麼,你倒是說說看,你能提供給我們什麼‘有價值的消息’呢?”
刺客首領的視線四下游移着,努力地試圖給自己尋求一點生機:“我好歹是……他們的隊長,知道的一定比你認為的還要多。”
“這麼說來,我們應該在殺掉你之前先好好地拷問一下嘍?”
“如果你們拷問的目的是為了得到答案,而不是純粹為了折磨我來找點樂子,我建議還是不要浪費那個時間了,你想知道什麼我可以直接告訴你。”刺客首領非常自覺地說,“我叫菲爾斯,是‘血蜘蛛’的刺客隊長,地表世界來的人可能沒怎麼聽說過‘血蜘蛛’的大名,這麼說吧,我們是幽暗城裏最危險的地頭蛇,令整個地底迷宮都聞風喪膽的刺客組織。兩天前,有人花了一百金幣向‘血蜘蛛’買你的命,並且提供了你們的行蹤。我有幸看到過那個僱主一眼,那是一個光頭的中年人類,長得沒什麼特色,用的名字是霍克,但不知道是不是假名。”
傭兵們從來沒有見過這麼合作的俘虜,都覺得很稀奇,不過埃文德爾的關注點卻好像偏移到了某些奇怪的地方:“我的命才值一百個金幣?看樣子我好像被這位霍克先生嚴重地輕視了呢。”
菲爾斯努力地忍住了一陣咳嗽,忍得額頭都冒出了一層冷汗,他的肋骨很可能摔斷了,卻必須強裝出一副很輕鬆的樣子說:“他並沒有告訴我們你是一個法師,不然價錢恐怕再翻兩倍都不夠。”
“那你認為我是什麼,一個跑到地底迷宮來觀光的遊客嗎?”埃文德爾不以為然地說,“‘血蜘蛛’在接活之前都不調查一下刺殺的對象,這個‘幽暗城裏最危險的地頭蛇’看起來也並不怎麼專業啊。”
菲爾斯無法反駁,好在其他人關注的重點還在正常的範疇以內,三名聖殿騎士中最年長的肯特有些憂慮地看着埃文德爾問:“你怎麼會惹來了幽暗城的刺客,是得罪了什麼人嗎?”
後者攤開了手:“我怎麼知道,這你恐怕得去問那個只花了一百金幣就想弄死我的霍克先生了。”
看來他對一百金幣這個價碼還真是相當地耿耿於懷。
“……好吧,趕緊處理掉這個刺客,我們該趕路了。”肯特不想糾結這個話題,去收拾東西準備出發了,埃文德爾轉向了倒霉的刺客,帶着微笑問:“那麼,刺客先生,現在想知道的我們都已經知道了,繼續留着你還有什麼用處嗎?”
菲爾斯已經看出來了,埃文德爾或許不是這支隊伍的首領,但絕對是一個能做得了主的人物,於是他立馬就判斷好了該抱住誰的大腿:“如果您能有興趣聽下去的話,我的作用當然比一具屍體要大的多,比如說我對地底迷宮非常熟悉,會是一個很好的嚮導。”
傭兵隊長赫里斯說:“我們已經有地圖和嚮導了。”
“你是說這幾個灰矮人嗎?”菲爾斯指了指傭兵隊伍里的幾個鐵灰色皮膚的矮人,“確實,他們也能算是地底的居民,不過附近的大部分區域都是黑暗精靈的地盤,鮮少有灰矮人可以踏足這裏,而且地下的道路並不是一成不變的,我敢打賭他們對這一帶的近況一無所知,比如最近哪些怪物把巢穴建在了什麼地方,或者又有哪些新堵死的路口和塌陷的通道,沒有人會比幽暗城的刺客更清楚這些了。”
“也有點道理……”埃文德爾露出了思考的神色,菲爾斯趕緊趁熱打鐵:“而且我還可以為你們做很多事情,我很了解‘血蜘蛛’的手段,可以幫你們防備他們的偷襲,或者協助你們戰鬥,我還會製作陷阱、溜門撬鎖、調配毒`葯,甚至可以照看牲畜或者擦亮你們的盔甲,不論從哪方面來說這都是非常划算的買賣不是嗎?”
“你不會相信他的花言巧語吧?”傭兵隊長皺着眉頭說,“他肯定是打算半路逃跑或者把我們引進埋伏,又或者趁我們睡着的時候再偷偷暗殺你。”
菲爾斯趕緊爭辯說:“我當然不至於那麼傻,你看,光衝著這次刺殺失敗,我昔日的同僚們就不會放過我的,按照‘血蜘蛛’的規矩,刺殺失敗就得死,所以我已經不可能再回頭了,我也不會試圖逃走,因為誰也無法獨自一個人在地底迷宮裏生存下來,只有跟你們合作我才能有活路。”
傭兵隊長不以為然地哼了一聲:“黑暗精靈要是可以信任,豬都會在天上飛了。”
“你這樣說我就有點傷心了,畢竟黑暗精靈可從來就沒有拿我當成他們的同類呢。”菲爾斯覺得眼前的形式不太妙,腦子裏已經悄悄地計算起了拚死一搏的可能性,不過埃文德爾卻說:“你說的有道理,我們確實需要一個嚮導。”
“你不會真打算這麼做吧。”傭兵隊長有些急了,“把這樣一個刺客帶在身邊實在太危險了。”
“你可以把他綁起來啊,發現不對就砍了他好了,我又沒說你不可以。”埃文德爾說,“而且我從一開始就提醒過你們,靠一張幾十年前的老地圖和幾個從來沒來過這一片區域的灰矮人就想找到大裂隙,也太不靠譜了。前天我們費了多大的勁才渡過那條地圖上本來沒有的地下河,你們還記得嗎?”
於是反對的聲音立刻就平息了下來,因為確實誰都沒有辦法反駁這個無奈的事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