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第 26 章
Chapter28
紀桐到家時已快十一點,她原本想去杭迦白那兒住,可方才聽他的意思,他是站在母親這一邊的。她還以為杭迦白會無條件站在自己這裏,而結果是,她自己成了這件事唯一的反對者。
算不上不歡而散,可分別時氣氛也不怎麼融洽。兩個人各懷心事地吃了頓飯,結束后杭迦白想送紀桐回家,被她拒絕了。她一個人去外灘散了會步,想着從前和爸爸在一起的片段。
紀父是個普通的小職員,從來都是老實本分的人。在紀桐的記憶里,他的話很少,對家裏人卻很周到。她還記得以前某次放學時下起了雷陣雨,父親開着摩托車來接她,他把唯一的雨衣給了女兒,自己迎着風雨開車。紀桐偷偷從摩托車後座看過去,雨水拍打在他的眼睛裏,他眯着眼,吃力地看着前方煙霧迷濛的街道。她緊緊抱着父親的腰,冰涼的雨水漏進來拍打在她的腳腕。那樣刻骨銘心的場景一生少有,讓她每次想起都能體會到寒冷和溫暖交織的複雜。
而父親離開的那天也是雨天,他還是一樣開着摩托車,一樣沒穿雨衣。
只是他這次闖了紅燈,還剛好被經過的汽車撞了,送到醫院的時候已經奄奄一息。
紀桐想起那張滿是鮮血的病床,和半遮半掩住血肉模糊的臉。她知道自己這輩子都不會忘記這一刻,也以為母親和她一樣,永遠為父親留了位置。
誰知道若干年後,卻聽說了母親再婚的想法。
年近五十的女人對感情這回事沒什麼羞澀和遮掩,坦言自己的餘生需要有人陪伴。
“那我呢?我陪你不夠嗎?”紀桐自然明白兩種感情的區別,卻始終放不下心裏那份執拗,她甚至列出這些年自己努力的憑證,企圖說動母親。
“畢業以後我一直努力工作,我拚命賺錢,家裏大大小小的事情我一個人扛着。我為了什麼?不就是想多賺點錢給你養老嗎?爸爸走了,我們母女兩沒辦法靠任何人,我們只能相依為命。”
紀母無奈地搖了搖頭,沒說幾句就放棄了解釋:“小桐,這事兒我們再說,好嗎?媽知道你一時半會兒接受不了,我等你緩個幾天吧。”
紀桐也不打算再說下去,母親和杭迦白的意思她都明白,可這樣的事又怎麼是三天兩頭就能接受得了的?
她不禁想起那天王叔叔的神情,他和紀母的舉止交流分明藏着什麼事,可她偏就像個慢半拍的樹懶一樣,到事後才恍然大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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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剛到Desti,小萱和程熙就圍上來,給紀桐看網上杭迦白的採訪報道。
照片里他穿着白大褂,挺拔地站在那兒,閑適而從容地望着鏡頭。
標題里的頭銜也套得有些誇張,看得紀桐雞皮疙瘩都掉了——“史上最帥醫生”。
“你完了啊小桐,現在你的情敵能從靜安寺排到外灘了。”小萱指着下面的一大串花痴評論說,“這些人都說要組團去觀光你家杭醫生呢!”
“都有病吧,去醫院觀光?”程熙是不大明白女人們的瘋狂想法。
紀桐回到座位,百無聊賴地翻着微博,想給杭迦白髮消息問他好不好,可轉念又想起昨天的小分歧,只得作罷。這事情終歸像根刺,扎在她心尖上不痛不癢的地方。
下午來了一對再婚的老夫妻,紀桐三心兩意地跟對方接洽着,總時不時開個小差。
老夫妻大約五十來歲,原本不想搞什麼儀式,可兩人的子女都很孝順,非說得辦得風風光光,錢不是問題。看了一些婚禮案例,當場就拍板簽下了高價套餐。
大生意找上門原本是挺開心的事,可紀桐卻笑得有些勉強。
別人家的母慈子孝在她眼裏像是莫大的諷刺,她知道自己有些不理智,同時又渴望着得到其他人的認同。這是種幾近蠻不講理的執着,把這些年埋藏在她心底最深處的落寞點燃,又瞬間炸開。
一整天心不在焉,等到下班的時候,紀桐聽到樓下幾個小姑娘的尖叫聲。
然後Amanda急忙跑上樓,朝紀桐大喊:“小桐姐,史上最帥的醫生來接你啦!”
“……”紀桐心虛地悄悄看向周圍忍不住發笑的同事,收拾了東西就往樓下趕。
她還是有點難過,可杭迦白的出現卻讓她溫暖。他筆直地站在門口,手裏提着她喜歡的那家蛋撻。
見了紀桐后,他稍稍欠身,誠懇地笑道:“我來賠禮道歉了。”
“就拿蛋撻賠禮啊?”紀桐嘴上這麼說,可還是順手拿了一個吃起來。
杭迦白禮貌地暗示道:“我這個人也可以賠給你。”
她倏地笑了出來,“誰要你這個人。”
他知道她擅長口是心非,便寵溺地摸了摸她的腦袋。
“下班時間公然堵在公司門口虐狗,你們真行啊!”身後響起同事的玩笑聲,上前和紀桐打過招呼后又各自散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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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杭迦白牽着的手不安分地甩啊甩,紀桐順便調侃他:“怎麼樣,成為網紅醫生的感覺如何?”
“網紅?”杭迦白對這個古怪的形容頗有微詞,“看來你對我的誤解似乎不小啊。”
紀桐乾脆直截了當問他:“你今天被堵門了嗎?”
“沒有啊。”他頓了頓,又說,“不過患者倒是比平時多了點,差點不能準時下班。”
“噢……”她低下眸,怔怔地注視着自己的腳下。
“怎麼了,還不開心?”
她深舒了口氣,回答得不置可否:“最近事情太多了,我覺得有點兒累。”
“這就累啦?”杭迦白輕笑着攬住她瘦弱的肩膀,“那忙完這陣子,我請個長假帶你出去玩好不好?”
紀桐原本還挺愛玩的,可這時也不知怎麼的,對這種事沒了半點興趣。
“白開水,我今天想住你那兒。”她垂着腦袋,聲音悶悶的。
“想明白了?”
“明白什麼?”
“還是要我把人賠給你。”杭迦白輕笑着,趁街上人少的時候圈住她的腦袋,迅速俯身下去輕吻她的額頭,“開玩笑的。”
“……”
看得出他想逗她笑,奈何白開水先生道行不深,說的玩笑話也不過只有自己捧場。
一整個晚上,原本兩人都有意避開紀母的話題不談,可後來窩在沙發上喝了點紅酒,紀桐就忍不住先說起了。
她的主題還是離不開去世已久的父親,繞來繞去還是無法接受。
“我以前活得太任性,被爸媽和你寵壞了,沒什麼擔當。爸爸去世以後你也走了,我整個人就像突然夢醒了一樣,開始為將來做打算。本想着自己總有一天要嫁人,可能陪不了我媽多久,就拼了命的賺錢,想讓她過好日子。可她倒好,她根本就無所謂。爸爸走了以後她成天出去玩,活得比誰都快活,現在還帶回來一什麼隔壁老王的,要給我當后爸,這都什麼啊……”
“好了好了,什麼隔壁老王,想什麼呢。”杭迦白好笑地戳了下她的腦袋,又把這個胡言亂語的姑娘攬進懷裏,“桐桐,我媽媽也改嫁了,你知道的吧?”
她不假思索:“那不一樣的。”
“怎麼不一樣?”
“你一直比我想得開。”
他不知道“想得開”這個形容究竟是褒義還是貶義,思來想去,覺得也許她只是隨口一說,也就沒再糾結了。思緒卻莫名地飄回了遙遠的記憶里,母親帶着個金髮碧眼的老外出現的時候,奶奶生氣地摔了門。拉着年幼的小杭,嚴肅地說了那句每個大人都喜歡開的玩笑話:“你看,你媽媽不要你了。”
那時候他懵懵懂懂,被大人之間激烈的爭吵嚇得不敢說話,躲在大狼狗身後,悄悄圍觀“戰況”。那次鬧翻以後,母親徹底離開了。在往後的歲月里,他成了奶奶唯一的希望。
所以她說他“想得開”,大約是沒真正體會過其中的曲折和酸楚吧。
不過杭迦白寧願她不要體會這些,她只要開開心心地待在他身邊就好。其他糟心事,他都想替她擋了去。
這樣安靜的夜晚在兩人相處的時間裏十分難得,紀桐又聊起了工作上的事,說到今天來公司的再婚老夫妻。
“我搞不懂,為什麼世界上有那麼多人口口聲聲說只愛一個,非他不可。但時間一久,就忘了當初自己的說的話。”她抬起酒杯,作勢要和他碰杯,可杭迦白剛拿起杯子,她就自己仰頭一飲而盡了。
喝完,她趴在杭迦白懷裏,委屈地問他:“白開水,你真沒喜歡過別人?”
“沒有,除你以外一個都沒有。”杭迦白斬釘截鐵地答道,察覺到她的不安心,又問道,“你呢?”
“我試過啊。”紀桐坦誠道,“那段時間總是反反覆復,有一陣覺得一個人很孤獨。朋友給我介紹了對象,吃過一次飯,就沒再聯繫了。其實對方人挺好的,可就是沒感覺。他點的菜不對我胃口,而且第一筷也不是留給我的。”
說著說著,她越來越像在自言自語,像樹袋熊似地粘着他,笑眯眯地呢喃道:“可能我還是最最最喜歡你……”
杭迦白忽然輕笑出聲,笑得心滿意足,甚至還有那麼些小虛榮。
與此同時,腦袋裏冒出了一個荒誕的念頭:幸好自己把她寵得這樣挑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