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7.鬼方神跡(章二十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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沿着石棧道螺旋往下走,起初的幾段路還很平穩,中間偶有中斷,也是一步能跨過去的寬度。
許是鄰近煤礦的原因,這裏地下的岩石全是黑色,質地緻密,紋理細膩,燈光之下泛着一層亮亮的光澤,好像經拋光過似的。
腳步帶着空曠的迴音,氧氣明顯要比剛才在礦井裏時充足,說明下面深不可測,而且應該有通風口或者換氣口。
固然心急如焚,也只能一步一步腳踏實地地走。秦零的遠程探測儀在這裏還是失效的,一切都只能用最原始的辦法,途中扔了兩支冷光棒下去,都墜落了很久才着地,着地前不知道撞到什麼東西,發出幾聲不規律的彈射迴響。冷光棒照出下面百尺向內收斂的岩壁上分佈着密密麻麻的隧洞,洞口常常懸着什麼棗核形的東西,遠看很不起眼,稍不留意就注意不到了。
他們很快就來到了第一個隧洞口,一股穿心風幾乎將他們席捲進去。洞口直徑有將近兩米,洞口外面棧道的斷裂距離則有至少四米,而他們先前遠遠看到的那種棗核形的懸挂物,正是懸挂在洞口之外、棧道斷裂正中的地方,確切的說,擋住了他們的去路。
那東西還挺大,有一個成年人身高那麼長,渾身上下黑不溜秋的,像是一個雕壞了的煤雕。
“我們怎麼過去?把它打下來嗎?”陶吉吉不咸不淡地問。
“最好不要動這裏面的任何東西,”秦零道,“唐豆豆你看,這東西的形狀是不是有點眼熟?”
“確實,有點像……蜷縮起來的蛇身鳥。”
“這是鳥?”陶吉吉不信,“這明明就是一塊被繩子吊起來的石頭好嗎。”
看來他是沒經歷過地上祭祀壇的古怪。唐豆豆想跟他解釋來着,可是不願意跟他說話。有仇。
“看來這鳥是鬼方的一種圖騰崇拜,或者是部落守護神什麼的。不碰它而通過的辦法,只有先爬進洞裏了。秦零,你怎麼看?”
“我先探探洞裏的情況。”秦零說著拿出繩索把陶吉吉雙手一綁,開始在他身上摸索。陶吉吉好笑:“你不是說要探洞嗎?怎麼探起我來了?當著豆豆的面這樣不好吧??”
秦零從他后腰卸下一把匕首扔給唐豆豆,鑒於上次的教訓,掀起眼皮掰開嘴仔細觀察了好半天,確定沒有異物植入。陶吉吉還是覺得好笑,說:“你們至於怕我怕成這樣嗎?這次的地方又不是我佈置的。”
“奉勸你閉嘴,沒看到我們家小豆子煩你說話嗎。”秦零麻利地用繩索把陶吉吉固定在自己腰上,把人往棧道邊緣一推,叫他“跳過去”。
陶吉吉沒站穩險些閃下去,幸而扶住牆壁,回頭瞪秦零一眼,沒說什麼,手腳並用攀着牆上突出的小石塊挪進洞口裏。秦零緊隨其後進去,吩咐唐豆豆原地等着。
唐豆豆連呼吸都不敢太大聲,小心地聽着他們那邊的動靜。不知道是不是錯覺,她似乎感受到一種帶有律動的翕動,好像吞吐量巨大的沉冗的呼吸,隱約來自地下深淵,微不可察的氣息一下一下拂過她的每一個毛孔每一根髮絲……
她差點被這種感覺攝住了心魂,突然聽到秦零喊她名字,才回過神來。
“怎麼了?叫你那麼多聲都不答應。”
唐豆豆照照腳下,深沉靜謐:“沒什麼。怎麼樣?”
“你進來看。”秦零朝她伸出手。藉助他的臂力,唐豆豆幾乎是一步就跨了進去。只見這處洞穴並不很深,也就兩三米到頭,石壁上刻滿了某種奇異的象形字畫,筆劃里填塗硃砂,經久未掉,顏色還十分的鮮艷。更令人驚奇的是,洞底有兩個女人,正赤身裸體擺出某種扭曲而怪異的姿勢,好像在跳某種帶有神秘寓意的遠古舞蹈。
因為這兩個女人的身體實在是太過鮮活,但她們一動不動的樣子又很死板,加上兩雙空洞死寂的眼睛,在幾束手電光的照射下顯得幽暗晦澀,着實把唐豆豆嚇了一跳。
秦零扶住倒退的她說:“沒事,死的。”又拿手電照了一圈四周,通過折光率給她看那用來封存屍身的透明固體,範圍十分之廣,好像一層厚厚的油蠟。
“這是……”
“人珀。”
“人珀?”
“我自己起的名字,就是人做的琥珀的意思。”秦零颳了一點粉末下來,用微型儀器檢測,“是活生生澆鑄成型的,年代距今三四千年。不過奇怪,這凝固劑成分……不是自然物質,像是化學合成試劑,而且添加劑用量很到位,透明度才能這麼高。”
“也就是說,我們眼前看到的,是兩個完好無損的古人類化石……不,應該叫化肉才貼切。歷來有發現千年濕屍萬年乾屍的,還從來沒出土過一具像這樣栩栩如生的,這簡直是開天闢地第一例,要是能搬出去公之於眾,肯定轟動全宇宙。”唐豆豆職業病又發作,忍不住心潮澎湃,看到那兩具女屍面容安寧,卻又覺得有些毛骨悚然,“不對啊,如果她們是窒息死亡的,表情應該很猙獰才對……可她們臉上完全看不出痛苦來,該不會……還有氣兒吧……”
“自己嚇自己。”秦零懶得理她,“不過不明物還是不要亂碰的好,這地方太古怪了。”
“開玩笑呢,你說是什麼就是什麼嗎?準不準?”陶吉吉拆台。
唐豆豆差點沒忍住說你知道個屁,這貨自帶高科技外掛,聽他的准沒錯。但還是什麼也沒說,畢竟還對陶吉吉耿耿於懷。轉向一邊去觀察剛才匆忙一掃的岩畫,突然感覺好像發現了什麼規律:“快看,牆上這些字畫,跟這兩個人的動作好像……”
“確實很像,而且更加豐富。”秦零道,“月亮,風,草木,篝火,人……都是最原始的象形文字,字的涵義非常顯而易見,就是兩個女人在火堆旁跳舞。”
“被你們這麼一說,真的好像是幅連環畫。”陶吉吉也湊過來端詳,“他們把這幅畫還原了?”
“不是還原,是凝固。”唐豆豆沒留神跟他說起話來了,“刻岩畫和做人珀的應該是同時代的人。”
秦零表示贊同:“這應該是某種儀式,比方說,為某個大人物殉葬。”
唐豆豆點頭:“很有可能。地上坑埋的是牲,身份低級,這裏封固的應該就是高一級別的殉。”一邊說一邊習慣性地掏出工具準備拓片,卻被秦零阻止,指指眼睛提醒她用高科技收錄。
“不要在這裏逗留,我們先往下走,找到終點救出人再制定計劃回來仔細研究。”秦零又把陶吉吉率先推出洞外,口裏還說,“真是可惜,我們差點能成為生死與共的兄弟,現在卻必須叫你給我們趟河探路。”
“假惺惺。”陶吉吉好笑,“你何時把我當過兄弟?”
秦零假模假樣想了想,說:“這麼一說,好像從來沒有。因為你從一開始就露了馬腳。”
陶吉吉還是笑:“豆豆,你要好好看清楚,我雖不是什麼好人,但秦零也未必。這些人機關算盡,早晚會有個‘好’下場。我不知道你參與這一切是為求財還是為什麼,我只奉勸你儘早抽身,免得泥足深陷了,落得慘死。”
“陶吉吉,我不知道怎麼跟你說……”唐豆豆心裏突然有些發堵,覺得這世上,不管可愛可憎,人人都很可憐,“你沉浸在自己的仇恨里太久了,以至於眼界變得這樣小。我,我師父,還有秦零,我們到了現在,所做的一切,已經不為求財,也不為求利了。”
“那為什麼?”
“為一個真相,為一個交待,為一個心安理得。”話只能說到這裏,玉簡的事情,不能也不想告訴他。
懸崖棧道上,冷風颯颯。陶吉吉突然站住腳,隔着秦零回頭來看她,目光里幾分說不出的悲涼滄桑。忽而笑了笑,說:“人啊,總是能言善辯。確實,我卑微,我愚蠢,我不懂你們這些心懷高遠的人。精心謀划這麼多年,為了佈局為了滅口,手上沾了不少人的血,可惜呀,最該死的至今還活着。犯在你們手裏,算我輸了。豆豆,出去以後,你打算把我怎麼樣?交給警察?還是就地正法?”
唐豆豆還沒敢想這個問題,只說了一句:“出去再說。”
好一個“出去再說”,她看着陶吉吉的神色,突然感覺這四個字很像一支flag,容易一語成讖。
媽的嘴欠。
算了,師父說過,下地不能帶着迷信思想,容易自己把自己搞死。甩掉胡思亂想,三個人又沉默着往下走了百十來米,海拔下了才不到十米,途經七八個洞口,洞裏都是跟第一個差不多的情景——岩畫、透明固體、人珀。區別就在岩畫和人珀的內容,但總是互相對應的。
比方說,第二個洞裏畫的是狩獵圖,透明固體裏封的就是四五名身穿獸皮背負弓箭的漢子,其中一名手裏提着一隻麋鹿,對面還蹲着一隻張着血盆大口的吊睛大老虎,連嘴裏拉的口水絲兒都被凝固得清清楚楚;第三個洞裏畫的是冶銅圖,透明固體裏封的就是一個冶銅作坊,三五個人赤膊作業,一條不規則形狀的銅柱從洞頂延伸到洞底一個陶罐里,可以推測出當年是直接用滾燙的銅水澆灌進成型的凝固劑里熔出了這條軌跡模型;
再比方說第六洞,岩壁上畫的是制玉圖,凝固劑里就有兩個人在鑿刻玉器。只不過他們手裏原本應該握着玉器的地方被鑿穿兩個空洞,估摸玉早就被人偷走了。
“這他媽什麼人乾的?”唐豆豆哭笑不得,“真是有才。”
一直到進入第九個洞,一路平安無事。但是剛一進洞他們就愣了,因為洞裏的透明固體,破了,裏面空空如也。
“人呢?”三個人面面相覷。
“這就搞笑了。有人偷玉可以理解……怎麼還有連屍體一塊兒偷的嗎?”陶吉吉道。
“先走。”秦零沉眉說,“情況之外,不是什麼好現象。”
唐豆豆心裏剛說,他這一句好像更像是flag,就聽洞外傳來一串凄厲的尖叫。事實證明,秦零才是正牌烏鴉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