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9.鬼方神跡(章十八)

59.鬼方神跡(章十八)

(58)

一枚,兩枚,三枚,三枚玉簡,一字擺開在兩人之間。等大等厚,成色相當。

不知幾時開始,窗外風雨飄搖,唐釗忙着幫家主人收拾桌椅碗筷,在窗外吼問了幾聲唐豆豆在做什麼,問得她有點心虛,總覺得自己在這間昏暗的小屋裏跟半.裸的秦零頭抵頭咬耳朵,有些難以啟齒。更要命的是當她隨口搪塞過去時,秦零看着她淡淡一笑,氣氛陡然變得……曖昧。

“你的玉簡,是與生俱來的嗎?”秦零問她,又輕又平的語氣。

“不知道。”唐豆豆實話實說,“反正師父撿到我的時候,它就在了。”

“那就應該是和我一樣的。”秦零伸手將三枚玉簡碼整齊,“你的玉簡確實不是這世間的孤品,但總共有幾個也無從得知。目前為止,現世的就是這三枚。”

“不是四枚?”

秦零搖頭:“博物館展出的那一枚根本不存在。我在家模擬過當天有可能發生的所有情形,最後的結論是,失竊案不可能發生,或者說,不可能以那樣的呈現方式發生。那麼就只剩了一個可能——監守自盜。當然‘監守自盜’用在這裏也並不貼切,因為那枚‘敦煌血玉’自始至終就不曾存在,它只是曾九齡佈置的一個虛擬的影子,這樣等到該看到的人看到后,他就可以輕而易舉地由遠程控制那個幻影消失。這樣一來,不僅把玉簡的形象展現在人前了,而且可以引起足夠大的轟動。”

“這很合理……難怪我當天拿偏光儀去照它時就發現展櫃裏的光影效果不對,而且也沒有字。”

“所以我想,曾九齡既然知道玉簡長什麼樣子,手裏卻沒有玉簡,那麼目的就是引出知情人。因為不確定知情人會不會湊巧看到他的展覽,於是帶着這個幻影全國巡展,還自導自演了一出文物失竊案的戲。”

“他想要引出的人,難道就是我們這些手裏有玉簡的人?”

“無疑。”秦零說,“或者不止。”

“等一下,曾九齡的右手皮下有‘索’字晶片,那,用展覽引出知情人,是他個人的行為,還是他背後那神秘組織的行為。”

“我傾向於後者。”

“嗯……”唐豆豆沉吟,“那這麼說來……沙漠地下城的局,說不定也是他們設的?可是不應該啊……言靈和他們不是一個組織嗎?事先怎麼會不知情?還折了不少人在地下城。”

“首先你別忘了,言靈是左手派,曾九齡是右手派。一般一個組織裏面一旦分了左右.派別,就代表它分裂成了兩個對立的勢力。”

“這倒是。”

“其次,在博物館‘敦煌血玉’之前,你應該還收到了不止一個關於‘血玉’的提示。”

“沒錯,一塊原石,一塊人俑圓雕……就是老孟和你們公司一起研究的那一個。”

秦零點點頭:“假如這些線索都是曾九齡放出的,那他理應該三次都放出玉簡的消息,而不是這樣含糊不清。這說明什麼?”

“說明……前兩個線索是另外的人放出的?”

“沒錯,而且是一個只知道‘紅色玉’而不知道具體‘玉簡’的人。”秦零頓一頓,觀察她眼睛裏是否已經明朗,“根據這幾個月來的經歷,我推測這個人,就是陶吉吉。”

“你猜的應該沒錯。”唐豆豆嘆一口氣,把師父查到的陶吉吉的真實身份告訴了他,“不出意外,他就是當年葬身內蒙沙海的老代的兒子。還記得地下城千棺陣里主棺床上的那隻白玉槨嗎?那裏面躺的根本就是個現代人,我估摸是陶吉吉不知從哪裏找回的他父親的屍首;而外槨壁上的圖案也應該是他刻畫的,描繪了二十三年前那場災難,卻沒有畫嬰兒模樣的我和標誌性的玉簡,從中可以看出他認為是我師父為了求財拋棄甚至謀害了六名同伴,其中死得最慘的就是他的父親老代。也不知道是什麼人誤導他來仇恨我師父,以致他竟然在小小年紀就改頭換面,蟄伏十年前來報仇……”

“有件事情我想問問你。”

“你問。”

秦零看她一陣:“你的師父……說什麼你就信什麼嗎?”

“你什麼意思?”唐豆豆有些惱火。

“兼聽則明。”秦零說,“存疑的事情我們先不去討論,老一輩的恩怨也扯不到你的頭上。現在基本可以理清,是陶吉吉的復仇計劃和曾九齡的引蛇出洞計劃撞在了一起,彼時言靈一派正在沙漠裏執行另一個任務,而她的探索路線又剛好跟陶吉吉的陷阱路線撞上了。至於陶吉吉一個外行人是怎麼樣誤打誤撞發現了遙遠的地下城、並在裏面布下天羅地網,這個暫時還不得而知。但階段性結局就是,證實地下城與玉簡的來歷有關,它啟迪了我們,同時也啟迪了言靈。”

“你等會兒,我有點亂……”唐豆豆把面前的三枚玉簡擺成一個三角形,用指頭點着說,“也就是說,現在在我們之外,有三方勢力——陶吉吉為復仇而來,只知道血玉值錢,不知道玉簡的重要;言靈派和曾九齡派在以不同的方式分別探索玉簡的下落,而曾九齡在試圖跟我們見面的時候死於非命,說明雙方要麼是在爭功、要麼是在互相打壓……我分析得對不對?”

“沒毛病。”秦零笑笑,“現在來講講我和2323。”

唐豆豆精神一陣抖擻,坐直了等他開口。沒想到他肯主動對她講起自己的事情,這也許是更上一層樓的信任吧。

“本該給你剪個短片看看的,但我那個世界的系統文件都在那個世界的個人雲端存儲着,況且你知道,我現在體力不支,就用口述的方式吧。”

“沒關係,我們二十一世紀的人習慣於聆聽。”

“我生在一個科學家庭……不對,應該說,我的養父母是一對24世紀知名的科學家,父親主修天體物理,母親主修生物科技。之前說過,我們在用的瞳外膜系統,就是我母親最先研發的。”

“好牛逼的樣子……”

“24世紀,許多人已經擯棄了傳統的十月懷胎生殖方式,胚胎培養已經非常普遍,甚至還有人在研究胚胎生化合成技術,當然,法律上是不允許的。所以在那個生育不成問題的年代,婚姻概念已經很模糊了,無論是在法律上還是道德上。人們除非十分相愛,一般不會結為伴侶。我的父母,就是其中婚姻觀較傳統的一對,而且長情。”

“報告,我有問題。”唐豆豆舉手。

秦零挑挑眉頭,頗感玩味:“說。”

“□□技術發達嗎?”

“發達。二十二世紀一度泛濫,後來被所有政權下令嚴控。”

“那,同性戀合法嗎?”

“合法……”秦零臉上大寫的囧,“怎麼會想到這個?該不會你……”

“哦不是,我是替廣大腐女問的。你繼續。”

“我……”

“報告,又有問題。”

“說。”

“你是哪兒來的?胎生還是實驗室生?”

“我是被撿來的,跟你一樣,隨身帶着一枚玉簡。”

這可就厲害了。相隔三百年的兩個人,以相同的方式來到這個世界……如果不是什麼人的惡作劇,就是……想不出解釋了。

“玉簡上有字,你知道的,是以一種奇特的方式刻寫的,而且沒有文獻可查。後來我的父母畢生都在研究它。直到有一天,2323年九月十五日,我的父母出差遠行的第四天,我早上被一通電話叫醒,是我父母打來的,告訴我他們找到了一條至關重要的線索,說不定很快就能解開玉簡里的秘密。然後當天晚上,我的瞳外膜系統接收到他們機體停止代謝的信號……”

“他們出事了?”

“嗯。”

“會不會是……他們自己拆掉了瞳外膜?”

秦零搖頭:“瞳外膜一旦生成就是人體的一部分,除非分解然後自體消化,不能整體移除。”

唐豆豆啞口無言,半天才覺得該說一句:“抱歉……”

秦零又搖頭,說:“這還不是最糟糕的事情。”

“那……”

“後來我查到他們瞳外膜系統最後記錄的定位,準備連夜乘飛機趕過去,結果當飛機橫渡到太平洋一半的時候,我一眨眼,發現自己又回到了家裏的床上。”

“哇靠……你該不會是……穿行百慕達了吧?”

“哪有飛機敢飛百慕達?”

“那就是你做夢了。”

秦零沒接她的話:“我飛太平洋的時候是半夜,這時候卻發現窗外天是亮的。我坐起身懵了兩分鐘,然後電話就響了。接起來一聽,是我的父母。”

“啊……大難不死是吧?”

秦零又搖頭:“他們重複了一遍早上在電話里說過的話,每一個字都一樣,連語氣、停頓、和通話時長都分毫不差。我一看時間,2323年九月十五日早上八點十三分——我又回到了當天早上。”

“然後呢?”唐豆豆只覺得這故事撲朔離奇,不管真假,聽得還有些上癮。

“我花了半個小時去證實——電視上演的還是九月十五號的節目、隔壁的人家還是在八點半大吵了一架、同事崔正禹還是在八點三十三分打電話來催我上班、樓下的十三號磁力車還是在八點四十一分停靠在了路邊黃線往裏半米處……就連路邊早點攤叫賣的內容和來買早餐的人都和上一次一模一樣。我拉住見面的每一個人問,他們都不承認時間是重複的,好像所有事情都是第一次發生一樣。我調出系統去感應父母的心率,發現它們穩定持續到差不多九點十分。然後一整天都沒有信號。我意識到要麼是我出了問題,要麼是那個世界出了問題,於是做出了跟前次完全不同的選擇——沒有去上班,而是直接飛往我父母失蹤的地方。然而哪裏都找不到他們的蹤跡。到了晚上九點零七分,依然接到了我父母的死亡信號。然後,零點,時光再次回溯——我又回到了2323年九月十五日早上八點零八分的我的床上。”

“第三次?”

“是的。”秦零點頭,“然後日復一日,循環往複。”

“直到現在?”

“直到現在,除去我在這邊世界逗留的時間,第一百零一次。”

“老天爺……這不是鬼打牆嗎?”

“沒錯,我的世界,就是發生了鬼打牆。其中唯一的bug,就是我。我有感知,能行為,卻改變不了大局。”

外面依舊風雨飄搖。

“那你是怎麼穿越的?”

“我父母的一個朋友,熱衷於研發時空穿梭儀。”

“他研發成功了?”

“並沒有。”

“……那你是怎麼穿越的?”

“我在這一百零一天裏,嘗試了各種補救的辦法,其中就包括找他去借穿梭儀。可惜他並沒研發出來。然後有一天我去闖軍營,差點被生化武器打死,結果卻誤打誤撞穿越了,就穿到了2016年,應該是在上個學期,你們馬克思主義什麼什麼課階梯教室里。當時課間休息,教室又太大,你沒注意到我的出現,我也沒注意到你。”

“確實……沒有印象……”

“再後來,我就可以在兩個世界之間半自由穿梭了,奇怪的是,終點只有2016和2323,而且,一頭必然是你的身邊,一頭必然是我的床。”

“這話……有歧義吧?”

“不覺得我每次都能準確地空降在你身邊嗎?”

“我以為……”以為那是因為你在關注着我。

“後來我才得知,你身上也有玉簡。”秦零把炕頭上屬於他和屬於她的兩枚玉簡推到一塊兒去,說,“你明白了嗎?它們倆之間,大概有感應。”

“所以……你是說……你之所以能來到2016,是因為我在這裏?”

“嗯。”秦零點頭,“還記得你之前問過我為什麼沒有別的未來人出現在過往的人類歷史中嗎?那是因為我是個例。2323年的科技還沒有突破時間的禁錮,而我也遠沒有你想像中的神通廣大,你,失望嗎?”

“不失望。”唐豆豆低頭望着那三枚剔透的玉簡,又望着他,突然有些恍然,“相反,我覺得這樣,更順理成章。”彷彿被命運牽連起來的兩個人,這樣挺好。

秦零輕輕推動三枚玉簡:“一枚屬於2323的我,一枚屬於2016的你,另一枚顯然不屬於與你同時代的宋九,那麼它就應該是屬於另一個時空裏的某一個人。”

“是啊……也不知道它,跟我們有沒有跨時空的感應。”

“我想,我的父母是為它而死,我的身世也因它成謎,既然2323出了問題,也許我可以試着在2016尋找關於它的真相。我也期待着真相解開的那一天,一能解釋時空錯亂之謎,二能給我父母的遭遇一個交待。”

窗外狂風大作,屋裏的燈“啪”一下滅了。家主人在院子裏大喊“電線被風颳倒了”,炕頭兩個人亮晶晶的大眼瞪亮晶晶的小眼,一時間沉默得有些尷尬。

唐豆豆下意識伸手去摸那三塊珍貴的玉簡,不成想碰到跟她一樣動作的秦零。秦零於是遲疑半秒,輕輕握住她的手,問:“所以以後,我們一起嗎?”

一起什麼?他的意思大概是一起探索玉簡的秘密,可是這樣的環境這樣的氛圍里用這樣輕柔的語氣講出來,怎麼能讓人不浮想聯翩。窗外的雨聲越發地襯出周遭的安靜,周遭的安靜越發地使得兩人鼻息可聞,唐豆豆覺得自己要是再不說句話,估計心跳聲也快被人聽到了,於是憋出一句:“行吧,那以後你就是我小弟了,我罩你。”

秦零十分配合地說“女俠多多關照”。

“那你這次回去又做了些什麼?怎麼會受這麼重的傷?”

“其實也不算重,生物毒素而已,在2323司空見慣。正是因為對於高科技的攻擊我都有所防範,才讓對方拿這種較落後的武器趁虛而入。”秦零說,“我這次是去調查一家國際科研組織的總部,因為我偶然間發現我的父母親生前是秘密效力於它的。可惜失手,不過不要緊,等我再回去,又是新的一天九月十五日,我可以無數次實踐並總結對方的破綻,而對方每次都會以為我是第一次挑戰他們。”

“你這麼一說還真是,只要不死,總有一天可以攻克。”唐豆豆突然腦洞大開,“唉?那長此以往是不是可以佔領全世界?”

“唐豆豆,你野心好大。”秦零笑,“且不說死在半道的可能,就算真佔領了,又有什麼意義呢?暮死朝生,過了零點,又是原來的一天。”

“那……假如某一次你死了,我是說假如啊,過了當晚零點,你會不會復活?”

“你想讓我試試嗎?”

“不,還是算了……人生並不是所有好奇都值得求證。”

秦零伸出手準確地摸了摸她的頭,聲音里越發透露出因滄桑而習慣的平靜:“我想我如果死了,就是真的死了。因為我試着探測過,無論時光怎麼重複,我的機體都在按部就班地正常衰老,其他人則不然。種種跡象表明,我好像是全世界唯一一個沒有中魔咒的人。所以,即便暫時不死,我也會在第一千、一萬個重複的九月十五號里,老死病死。”

“秦零,你這番話,要是擱在以前,我打死都不信。”

“那現在呢?”

“很信。”

屋外突然變得嘈雜,有不少人踏碎水花,聲音慌裏慌張。唐釗過來狠命拍門,兩個人都意識到事情不對,唐豆豆趕緊起身開門。

“女孩子家黑燈瞎火在男人房裏待這麼久,合適嗎?”唐釗開口卻先是質問。

唐豆豆看到他身後幾名穿着雨衣一臉焦急的學生,忙問:“出什麼事了?”

“煤礦那邊有人失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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墓書紀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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