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鬼方神跡(章十九)
(59)
“煤礦那邊有人失蹤了!”
“誰?”
“孟教授,錢非和羅小西。”
完蛋,還有她最熟的兩個人。
“怎麼回事?”
“就是……剛才我們在那邊安營紮寨,留了幾個學生守夜,孟教授帶剩下的人冒雨往回走,走到半路就接到營地來的電話,說有兩個村民趁夜色鬼鬼祟祟鑽進礦洞裏去了,錢非和羅小西怕他們有危險,就跟進去了,結果過了半個小時都沒出來。”說話的學生叫李明遠,也不知道是嚇得還是跑得,幾句話講得氣喘吁吁,“然後,然後孟教授就折回去找他們,結果直到現在也沒出來……打電話也沒人接……”
“我的人呢?”秦零不知道什麼時候站到身後來了,門外幾個人看到他竟然在穿衣服,都拿十分震驚的眼神去瞧唐豆豆。畢竟唐豆豆算是班裏的一朵高嶺之花來着。
“那個什麼……拿了點裝備,也進去了。”
“莽撞。”秦零罵一聲,朝唐豆豆道,“看來今晚我們睡不成了。”
唐釗上前拎他衣領:“秦零你說什麼?”
“我說你也睡不成了。大家快回屋準備裝備,我們連夜進礦。”
“可是你的身體……”唐豆豆有些擔憂。
“我沒事。”秦零為了證明特地退後一步準備展示肱二頭肌,結果一腳踢在水缸上差點絆倒,踉踉蹌蹌站穩,還若無其事說,“瞧我,馬步扎得多穩。”
唐豆豆:“……”
“真的沒事。”秦零又給她看自己掌心已經稍微癒合的傷口,“已經是第三次洗血了,毒素清得差不多了。”
唐豆豆表示勉強信你。
唐家兄妹倆的裝備是在一起的,無需唐豆豆親自去拿。她出門在種滿無花果樹的台階前站了一站,望着燈罩下的大雨瓢潑,覺得自己彷彿是突然間置身此地的,甚至是突然間來到這個奇妙的世界,好像夢一場。聽聞村子裏雞鳴狗吠,既鬧且靜。她突然覺得可能是自己大意了,先前聽到有村民說“不能讓咱村的寶物落到別人手裏”的時候,就應該心生警惕的,好歹去年也選修過老孟的“村民心理學”課。
村子不大,她跑出去挨個敲開門問,家裏的男主人在不在。果然有兩家支支吾吾。唐豆豆心下頓時明了,又詢問他們的名字和樣貌。這兩家人還是編胡話搪塞,一個說下城買辦去了,一個說到隔壁村走親戚去了。秦零收拾好裝備率先出來尋唐豆豆,見此情形不咸不淡地說了句:“你們可要想好,聽說村外頭地底下挖出來個妖怪的老穴,連考古隊的都不敢掘進了呢。”
兩家人這才誠惶誠恐地乞求他們幫忙尋人。
“你這個人吶……”告別那兩家人以後,唐豆豆搖頭晃腦評價秦零,“鬼得很。”
“過獎。”秦零受之無愧,“做事情嘛,要掌握方式方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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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雨泥濘,車子下了公路就沒法走了,所有人都得下來步行——秦零、唐釗、唐豆豆、唐釗的兩名夥計、唐豆豆的三個同學。
“前面就是考古隊駐紮的祭祀壇遺址了,我們要去煤礦必須經過那裏。”李明遠指了指不遠處的幾點火光,依稀可以看到夜色籠罩着許許多多起伏嶙峋的黑影,其中比較低矮的一些可以認出是臨時搭建的板房和帳篷,其餘更多的是高大而雜亂的不明物群,“這個遺址已經發掘了兩個多月了,除了各種大石頭小石頭和一些類龍山文化的碎陶片,並沒什麼突破性的進展。這兩天考古隊的放假,民工技工都不在,隊員倒班回縣城,營地只有三五個人。”
“看來是專門空出來場地給我們這些沒見過世面的學生玩兒的。”唐豆豆說。一邊靠近營地,瞳外膜系統一邊已經開始自動分析眼前所見的景象,為了彌補光線的不足,還調動了紅外掃描功能。掃描數據顯示那些黑影都是石頭,長的短的圓的方的寬的瘦的都有,擺放雜亂無章,質地年代幾萬年不止。
但是……肚子有點……“哥,我們帶的食物多麼?”
“走的倉促,問老鄉討了點兒饅頭,夠三五天吃的……怎麼了?”
“先給我一個吧,餓了。”
“咱不是剛吃了飯嗎?我瞧你吃得還挺多。”
“哎……又餓了。”
“最近怎麼飯量見長?”唐釗一邊掏饅頭一邊問。
“嗨,還不是因為秦零這傢伙,往我身體裏放了一個特能吃的小玩意兒……”剛說完唐豆豆就意識到自己這話有問題,一回頭髮現唐釗已經撲到秦零身上去了,正凶神惡煞地逼問他,“你對我家豆子做了什麼?”
搞什麼我的哥……前兩天分手也沒見你情緒這麼激動好嗎……
“唐豆豆,你能不能讓你哥從我身上下去。”秦零也是比較無語,“告訴他他再這樣我可把持不住了。”
“哥,你下來,我跟你說,不是你想的那樣……”
唐釗不肯聽勸:“混小子,你說!”
李明遠:“豆豆,你們三個……好會玩兒哦。”
唐豆豆掉過頭繼續往前走:“別管他倆,幼稚。”
營地里篝火被大雨澆得奄奄一息,板房檐下用兩股電線擰成繩懸挂的一盞電燈也因電壓不穩而忽明忽暗。幾個人商量着,先到房子裏跟守夜的考古隊員通個氣,然後討點補給再上路。那邊幾個人雖然下了礦,但也不是下去採礦的,應該不會發生塌方、透水之類的事故,無非跟村民起點肢體衝突,但如果秦零的夥計及時趕上去了,師生幾人的人身安全暫時應該沒什麼問題。
結果敲了半天門也沒人來應,秦零於是示意他的夥計把門撞開。
屋裏沒人。
摺疊床上的被子是攤開的;床邊的爐子上還坐着水,壺都快燒乾了,蒸汽捏着嗓子亂叫;桌上枱燈亮着,一支鋼筆被夾在一本很老派的藍皮筆記本里,筆記本是隨手合上的,旁邊還擱着一隻同樣老派的搪瓷茶缸,裏面沉着隔夜的大葉茶,村民常喝的十幾塊錢一斤的那種。
另外兩個同學跑來說,帳篷里也沒人,工具少了幾樣。
“興許也是接到求救找人去了。”唐釗說。
秦零似乎以為不然,拿起藍皮筆記本翻了翻,看着扉頁說:“嚴文松的工作日記。”
“嚴文松啊,是考古所里資歷最老的研究員之一,在三代考古上很有建樹。”李明遠說,“所里認為這裏是一處距今三四千年的北方民族的聚落遺址,獨立於中原夏商周統治的方國或者部落一類的。”
“嗯,嚴文松在日記里說,他認為這裏是歷史上‘西落鬼戎’的活動範圍,被當時的中原人稱為‘鬼方’。”秦零快速翻閱着筆記本說。
“鬼方……”秦零的一個夥計撓撓鼻子,表示一頭霧水。
“方,大概就是方國的意思;鬼,是古代漢人對一些身材巨大高鼻深目的外民族人的稱謂,認為他們是兇猛野獸里的一種,《山海經》《古本竹書紀年》裏都有相關記載。”唐釗給幾個不懂的人耐心解釋,“先秦的國家其實遠非我們後世的概念,夏、商基本上也就是眾多部落里比較大比較有號召力的一個,領地無非巴掌大的晉南豫西,是所謂中原。在中原周邊分佈着犬戎、羌方、危方、土方等等眾多方國,鬼方就是其中之一,被今人學界認為是東周以後‘赤狄’乃至‘匈奴’的祖先。”
其實唐釗所講的這些內容瞳外膜系統已經用圖片的方式在唐豆豆腦海里演示了一遍了,基本彌補了她學識上的欠缺。她終於明白秦零為什麼隨時都看起來很博學的樣子,隨身知識庫,真是居家旅行裝逼必備之良品。見那幾個人聽得全神貫注,唐豆豆不禁感慨,秦零這回帶的人真是比上次的什麼花生肉包茶葉蛋好多了。想到這裏又有些傷感,為那些在沙漠裏折損的無辜的人。
“鬼方,鬼方……鬼方的大本營應該是在內蒙以北才對啊……”李明遠搓着眼鏡腿,費力地從自己的人肉知識庫里調動相關的信息,搓得唐豆豆都懷疑他的眼鏡片里是不是也鑲嵌着一個系統。
“所以才叫西落鬼戎嘛,其中的一支吧。”唐豆豆又想了想,卻想到點別的什麼,向系統一求證,發現果然,“哥,秦零,你們還記得鍋爐廠南宋墓墓主人姓什麼吧?”
“隗。”唐釗答,“耳鬼,隗。”
“我查到,隗姓的一個重要來源,就是鬼方。”唐豆豆莫名有些心潮澎湃,“也許我們找對方向了。這裏,不僅是宋代隗氏家族由此南遷的原居地,應該也是他們隗姓胡人從上古開始世代居住的區域,即便相傳秦漢以後鬼方族民已經北遷西伯利亞,但雁過留痕,總有一些沒走掉的後裔,在被漢人同化的某些角落裏落地生根……”
秦零和唐釗都表示很贊同,其他人就有點雲裏霧裏了,不太明白他們所說的“鍋爐廠南宋墓”和“隗姓”是什麼意思。
“現在不是考慮這些的時候,”唐豆豆又說,“秦零,你看看嚴老師有沒有在最後寫他們去了哪裏?”
“十月二十三日星期日,早起天晴,入夜突降暴雨。因上周提前完成了清理表土的任務,今天工作暫停,隊員休息。我們上午對出土遺物進行了整理和統計,下午研究繼續石陣遺迹……”
“繼續念啊。”
“沒了。”秦零攤開筆記本給大家看,“戛然而止,應該是被什麼突發事件打斷了。”
“你們有注意到地上的水漬嗎?”唐釗突然指着腳下說,“從門口到這裏,呈帶狀,看起來是連續的,但又非常的亂,好像被什麼東西擦拭過……可是又擦得毫無章法,而且非常應付……”
確實。因為這間屋裏只有寫字枱上亮着燈,地面又是坑窪不平的土地,所以剛進門大家都疏忽了。現在那片水漬雖然已經被他們的腳印嚴重破壞,但所幸還有跡可循。
“那不是擦拭痕迹,是拖曳痕迹。”秦零說。
“會不會是嚴老師從門外帶回來的雨水?然後他又拿墩布擦了擦?”李明遠問。
“他自己帶進屋的,那為什麼沒有帶到書桌前?而是到這裏就戛然而止?”唐豆豆提出破綻,“而且,這屋裏哪有墩布?你家土地還用墩地?”
“也是哦……”
另一名同學又提出假設:“可能是有隊員從外面發現了什麼現象,敲門來跟嚴老師說,嚴老師請他進屋,他倆於是站在這裏聊了兩句,然後一起出去了,嚴老師的腳步磨掉了水漬……”
還沒等其他人表態,門板突然“篤篤篤”響了起來,好像呼應他的假設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