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五隻孫伯符
紀靈的大帳離孫策大營並不太遠,孫策行不多久便到了跟前,他翻身下馬,沖迎上來想要問他身份的將官點一點頭,在對方開口之前便已自報家門:“煩請通報紀將軍,孫策拜見。”
“孫將軍快請!”將官聽他名字,慌忙施了一禮,“主公正同我家將軍在內點兵,孫將軍直走便是。”
孫策聽得袁術在內也並不猶豫,將系馬的繩子在搭建外門的木杆上繞了兩圈,又狠狠拽了幾下,確定栓緊了方道:“我這匹馬還請小兄弟替我暫時看管一下,我一會便出來。”
將官見他如此客氣,直是受寵若驚,忙不迭應承下來。孫策交待完了,提槍便徑直闖了進去,那將官見他也不卸下兵器,正想呼叫,卻見人已是走得遠了,這麼一遲疑,轉眼間便失了孫策蹤跡。
孫策單身往營場走去,正瞧見袁術正同紀靈一道往自己這邊走來,見到他過來,二人俱是一驚。
紀靈不等孫策開口,先上前一步問道:“我與將軍平日裏素無往來,今日小將軍忽然過來,怎麼也不先行通知一聲?”
孫策朝袁術見過禮了,方轉頭對紀靈道:“將軍勿怪。策手下有一小兵,觸犯律令,卻是逃到了將軍營中,我一路追他至此,正是要拿他回去受罰,匆忙之間失了禮數,還請將軍勿怪。”
袁術本來疑心他二人暗自勾連,一聽二人這一番話,卻是洗凈心中疑慮,撫須大笑起來:“好!伯符治軍如此之嚴,倒是難得。伏義,相較起來,你可就大大不如了,你那營官如何守的門,怎麼連逃兵都放了進來?”
“主公說的是,”紀靈慌忙謝罪,“末將之後必定重重責罰。”
袁術見他謹小慎微,點了點頭,也樂得做個和事老,食指順勢朝孫策身上一點:“伯符,這伏義已是答應了我之後必定從重治罪,你那小兵雖然是自你麾下逃出,但既然到了伏義帳中,便理當由他處置,你看如何?”
孫策見他口氣輕慢,全不將自己放在眼中,攥着槍的手不由緊了幾分,揚聲道:“太公用兵,旨在賞罰分明,絳侯之有細柳營,介冑見天子而不拜,策以為用兵之要務,無過於賞善罰惡,如今有人逃逸而不得懲治,如何能平定軍心?伯父所說固然有理,但策此次卻是要學絳侯,不敢聽命了。”
文帝時匈奴犯邊,周亞夫守衛細柳,天子去營中犒勞慰問,卻被擋在外面不得進入,直到使節通報,守衛的都尉方才開門放行,文帝進了軍營之後,周亞夫又以甲胄之士不拜為名不朝天子而行軍禮,文帝也並不怪罪,只是文帝死後,周亞夫便以功高難賞見忌於景帝,最終被景帝以謀反之名下獄害死。
袁術見孫策以周亞夫之事作比,心中頗不愉快,心裏暗暗道:他這話什麼意思?難道我不將此人交出去,便做了那不能容人的景帝不成?
袁術本有心護着紀靈,但孫策用前人之事來堵他口舌,若是不放,倒顯得他不明事理,袁術被孫策暗暗將了一軍,也不好再說,只能故作大方道:“哈哈!伯符果然少年英雄,頗能領會前賢用兵之道。伏義,你也是他長輩,怎麼能在小輩面前失了風度,喚人將那逃兵押來,由伯符帶去處置便是了。”
紀靈見他發話,即便是有心回護,也再不能開口,只能憋着氣忍氣吞聲叫將卒將人帶來,不一會兩個小校便推着一個反綁着手的人走了過來,那逃兵本以為自己已經沒事了,不料想竟被孫策追了過來,面上儘是晦氣之色,只是他自忖便是被抓回去也不過打上幾十軍棍,也就老老實實由着人押了上來。
孫策見了此人,壓着雙眉低喝一聲:“你就是劉義?”
劉義手上的麻繩綁的甚緊,只勒得他齜牙咧嘴,聽到孫策點頭,也只能有氣無力回了一句“是”。
孫策見人不錯,心中微寬,含笑奉承了袁術兩句,拜別二人,牽着劉義便走,那門口花鬃馬早被栓的不耐煩了,聞得主人氣味,不住地在原地踢着蹄子,孫策向門口替自己看馬的將官道了聲謝,將那劉義橫着往馬背上一摔,翻身上馬,卻是往自己的大營趕去。
花鬃馬解開束縛,撒歡奔跑,劉義雙手被縛,受那馬背顛簸,手腕被勒得酸痛,他苦熬不住,終於哎呦一聲叫喚起來,哀求道:“將軍,小人手上這繩子綁的太緊,實在是受不住了,求您替我略松一松。”
孫策冷笑一聲:“我看是不必了。”
劉義聽他這話說得冷然,只覺得後頸一涼,卻是生出了幾分不好的預感。
孫策飛也似的回了大帳,只單手往劉義腰上一提,便輕輕鬆鬆將他拎了起來,他一手提着一條大漢,一手持槍,顧盼之間純是一腔悍勇,眾將士獃獃看着,半晌程普方才聽人傳告迎了出來,忙道:“主公匆匆出去,不知出了何事?您手上擒住的這位又是何人?”
孫策放聲大笑:“程將軍不必多問,你快將所有將士召到營地上,到時我自有交代。”
程普雖然心中糊塗,但也老實按他吩咐行事,所幸孫策手下並沒有多少人,不用多久便全都聚齊了,諸人一個個面面相覷,不知主將忽然把他們叫到此處究竟是為了何事。
程普草草點了一遍,見人到的差不多了,方道:“主公,人差不多齊了。”
孫策點一點頭,這才將劉義往地上一摔,傲然道:“此人觸犯軍令,又私自逃走,如今眾將俱在,我便當著眾人面前做個處置。”
他一瞥程普腰間,低聲道:“程將軍,借你寶刀一用!”
程普似是意識到他想做什麼,卸下腰上彎刀,低聲道:“是!”
孫策將手中槍遞給一邊的小卒,接過那寶刀,乍然間一聲大喝:“諸位看好!”
劉義被他這一聲吼得肝膽俱碎,猛然間似是意識到了什麼,不管不顧拖着身子就要往外面跑,只是他嚇得雙腿酸軟,跑不得幾步便覺得頸上一涼,下一刻雙腿就不受控制地跪了下來,他獃獃看着,只瞧見自己的身體越來越遠,腦袋已是骨碌碌滾在了地上。
鮮血四濺,散在斑駁塵土上,那挨得近的忍不住後退幾步,俱是呆了,孫策手中鋼刀閃閃發寒,直如天神一般立着,喝道:“再有敢犯軍令者,有如此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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孫策那邊好一番驚心動魄,蘇嫵這裏卻是難得的自在安閑。蔣欽雖然說是要來拜訪,可他身有軍務不能多待,只簡單打了個招呼便匆匆走了,蘇嫵一個人倒是落得清閑,她左右無事,便在孫策府中遊盪,那些下人知道她是蔣欽請來的客人,又見她是個美貌少女,都不阻攔,任由她四處行走。
她邊走邊看,瞧見遠處正種着棵李樹,枝葉繁茂,果子垂垂累累,心道吃個果子倒也不錯,便朝那邊走了過去。
這李子樹生得不高,正到了結果的時候,一顆顆果子一瞧便是鮮脆可口,蘇嫵掃了一圈還沒拿定主意究竟要摘哪一顆,看了半天終於瞧見一個模樣好的,正要伸手去夠,旁邊一隻手已是輕輕探出,將她看中的那顆摘了下來。
蘇嫵心中哀嘆了一聲可惜,卻見那隻手並未收回,反倒是向前一伸,拈着果子停在了自己面前。
這隻手修長而美,指甲也修剪得格外整齊,在青色的果子下顯得分外的白,那原本很可愛的果子在這雙手上也顯得太粗陋,像是象牙杯中盛了劣酒,叫人難堪。
這是一隻拈花的手。
這雙手的主人又當生得什麼模樣?蘇嫵心中不由生出了幾分好奇,於是她順着這隻手抬頭去看,正撞上了一張含笑的臉。
蘇嫵盯着他瞧了許久,那人便大大方方任她瞧着,直到蘇嫵嘆了口氣,幽幽道:“我以前聽過一句話,一直以為那是人家說的玩的,沒想到今天見了你,才知道是我以前見識太少。”
那人聽到她忽而開口,便也微笑起來:“哦?是什麼話?”
他的聲音同他的手一樣美,蘇嫵只覺得雙耳被輕輕拂過,忍不住又望了他一眼。她拿過了他手中果子,一邊瞧着他一邊曼聲吟道:“積石如玉,列松如翠。郎艷獨絕,世無其二。”
那人忍笑道:“多謝姑娘謬讚。”
蘇嫵搖了搖頭:“不,應當是我謝謝你才對。”
“哦?”
“謝謝你讓我長了見識,原來所謂蘭芝玉樹,並非是夸夸其談。”
那人不覺大笑出聲。
他不過十八(河蟹)九年紀,跟孫策年紀相仿,只是看着卻溫和穩重許多,如今聽了蘇嫵一番戲謔之詞,終於忍不住破功,笑着打量她:“姑娘真可謂妙語連珠,你是伯符新交的好友么?”
蘇嫵欣賞着他好看的臉,卻是攤了攤手:“雖然我很想說是,但事實顯然並非如此,不過在此之前,可以讓我先問你一個問題嗎?”
少年攢掌成拳,在唇邊輕輕咳了兩聲,方緩住笑意,溫聲道:“姑娘請問。”
蘇嫵挑了挑眉,卻是笑吟吟望着他:“敢問芳名?”
少年微微一怔,低頭輕笑兩聲,側身行了一禮,一雙眼潛着笑意:“在下是伯符的好友,廬江周瑜周公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