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兩隻孫伯符
孫策怒極,質問之詞幾乎脫口而出,終於還是在齒尖忍住。只是他內心,早已將袁術砍作了十七八片。
袁術見他乍然變色,心中更是咬定了孫策內有異心,更覺得自己做的不錯。他本是外寬內忌之人,不然也不會在征討董卓之時按住糧草不發暗害孫堅,如今見孫策這番模樣,心裏只是冷笑連連。
袁術靜靜觀察孫策面色,見他忽然一笑,拱手行了一禮對自己道:“伯父是一方之霸,眼界見識不知勝過侄兒多少,安排下來自有道理,是伯符心急冒進了,還請伯父勿怪。”
袁術見他面容懇切,言辭甚卑,以為他終於認清了自己身份,心道這小兒雖然暴烈,畢竟還是識得時務的,不由又露出了微笑:“伯符說什麼客氣話。文台兄與我平輩論交,我視你如同自己子侄一般,你征討廬江也有些苦勞,我雖將廬江分給了劉勛,但你該有的獎賞還是不少,我一會便差人送到你府上。”
孫策聽他此言,趕忙起身行禮:“多謝伯父!”
“不必,”袁術一拂長髯,心道該說的話都已說到了,便樂呵呵笑道,“你長途奔波,不必多留,早些回府休息吧。”
孫策感激謝過,恭恭敬敬拜別了袁術,方才斂衣出戶。
孫策部將程普等人身無官職,並無資格進府,一應被安排在了外面,一見少主人出來,紛紛迎了過來。
程普資歷最老,走到孫策跟前,低聲問了一句:“如何?”
孫策唇緊緊抿着,輕輕搖頭,面沉如水。他從袁府下人手中牽過馬來,翻身上馬,匆匆道:“回去細說。”
眾部將心知情況有變,不再多說,一一上馬,往孫策自己的府第行去。
孫策甫一回到家,卸下外甲,終於忍不住心中狂怒,扯下冠帶,狠狠往地下一摔:“袁術老賊,欺我年少,可恨……可恨!”
孫策力氣頗大,那武冠被他甩出老遠,滴溜溜打了好幾個滾方才停下,眾將見他發怒,俱不敢言,一人將那武冠撿起,輕輕撣去上面塵灰,捧在手中,靜立在旁。
程普見他模樣,便知道定然是好事不諧,心中苦笑,卻也不得不上前勸慰:“主公息怒,如今在袁術門下,也只能受他鉗制,還請主公以大局為重,萬事忍讓為先。”
孫策大馬金刀坐在主座,猶是余怒未消,他平定廬江雖然也不費什麼力氣,但袁術一而再再而三地食言,卻實在令他難以忍受,想到此處他不由又是一場大罵:“袁術老狗也頗有年齒,怎麼說話如同放屁一般!便是放屁,也沒有放了再收的道理!什麼狗屁四世三公?我看不過是冢中枯骨!呸!”
他這麼一罵,堂前諸人也就知道事情不成,俱是心中嘆息。
孫策雖然不快,但也一向體恤眾將,安排人準備飯蔬,同眾將一併用了方才安排諸人休息。
那袁術雖然鄙吝,但給孫策的賞賜倒是來得甚快。孫策草草一看,見袁術送來了若干財帛,又有時鮮水果、甘甜蜜水,便分贈給了堂中諸將,只留了一部分,說是要饋送給還在路上的部屬,眾將雖然心有悶氣,但見主將如此豪爽,料定他縱然一時居於人下,必然也有一飛衝天之日,心中這才寬慰了幾分。
諸將收了賞賜,紛紛告退,唯有之前撿了孫策武冠的小將將武冠還給了孫策方走,行遲了一步。
這小將名為蔣欽,是壽春當地人,跟隨孫策已經多年,是孫策心腹之人,他同孫策其他信任的部屬一般,住在孫策府上,只是此時他並未像其他人那樣回房休息,而是快快地將孫策賞賜的東西往屋裏一扔,就牽馬往方才回來的方向疾馳而去。
他行不多遠,便瞧見了領兵行在後面的同僚朱治。
朱治早年曾跟隨孫堅,長他數歲,兩人相見不免要互相見禮,蔣欽將袁術反口之事簡單交待了幾句,便慌張開口問道:“君理兄,你方才過來,可曾見到一個十四五歲,梳雙髻、着碧衣的美貌少女?”
朱治聽他忽而提起一頭,怔然一愣方道:“這……好像前面幾裡外棗樹下的確是坐着個碧衣姑娘,不過美不美、是不是扎雙髻,我就沒注意了。公奕兄問這個做什麼?”
“多謝!”蔣欽大喜,只含含糊糊說了句之後會同他解釋便撥馬往前面疾馳而去,朱治見他走得匆忙,也不知他究竟是為了何事,只能眼睜睜看着他揚長而去。
蔣欽此行,不是為了別的,正是衝著蘇嫵去的。
要讓孫策來說,蔣欽這個人呢,什麼都好,就是有一點不太好——迷信!
之前在路上為蘇嫵所攔時,孫策和程普都急着去見袁術,根本沒把她的話放在心上,但蔣欽卻是暗暗留心了一番,他平日裏沒事都要去街上找人給自己算上兩卦,早就養出了一番出色的腦補能力,當時一聽蘇嫵的話,不禁思緒聯翩,聯想到了他們此行的凶吉。
他比孫策大了約十歲,遠不像孫策那麼樂觀,對於袁術所謂將廬江分給孫策的說法,他一直半信不信,聽得蘇嫵說孫策馬上會有一場大怒,他不由自主就聯想到了廬江郡的安置之上。
他心中揣着事情,半信半疑隨着孫策到了袁府,在外面心急火燎地等着孫策出來,直到看到孫策那比鍋底還黑的臉,心中終於是有了定數——那位攔路少女果然說的不錯!
那少女到底是什麼來路?又為何偏偏要同他們說這麼一番話?蔣欽越想越覺得離奇,更肯定了那少女來歷不同尋常,他一路打馬而過,尤其留心道路兩旁的棗樹,忽而眼前一亮,瞧見了自己要找的人,心中一喜,連忙滾鞍下馬,快步往那少女處行了過去。
蘇嫵本在樹下盤腿坐着,一眼瞧見蔣欽,拍拍衣服就站了起來,她這麼一起身蔣欽才發現她身下墊着個方形的小板枰,也不知道是她從哪找來的,蔣欽心裏奇怪,不由多看了兩眼。
等他回過神來,蘇嫵已經將那小毛驢牽了,正笑嘻嘻望着他:“你家小將軍發火了么?”
蔣欽聽她問話,心中凜然一驚,忙躬身行了一禮:“是,是,姑娘料得不錯。”
蘇嫵又笑了笑:“你家將軍雖然厲害,可惜脾氣不太好,他倒了大霉,時運不好,肯定是想不到我了,就算是想到,恐怕也要怪我胡言亂語、蠱惑人心,你這次定然是自己偷偷來的……”
她敲了敲下巴,又眨眼望了望他:“你同他住在一起么?”
蔣欽見她說得一點不錯,不由冷汗直冒,他也清楚孫策性烈如火,一向不信這些怪力亂神的事情,碰上了定然是亂棍打出,但這話他只敢藏在心裏,不敢露出絲毫口風,只輕輕繞過她前半段道:“在下蔣欽蔣公奕,是懷義校尉孫伯符將軍麾下小將,如今正借居在孫將軍府上,欽見姑娘似有未卜先知之能,斗膽請姑娘過府一敘,姑娘縱有他事,撥些時間去欽那裏用些飯蔬,也不妨事。”
蘇嫵本就等着他這句,見他的話正遂己意,不由拍手笑道:“那真是再好不過了,將軍先請。”
蔣欽見她一口應下,也不知是好是壞,不及細想,連忙牽着自己愛馬殷勤對蘇嫵道:“姑娘身份尊貴,欽行得匆忙,無以為贈,姑娘若不嫌棄,便請收下這黃驃馬,也好替姑娘分擔些行路之勞。”
蘇嫵見他直拉着那馬往自己跟前湊,模樣殷切,忽然噗嗤一笑,倒是教蔣欽愣在了原地,一時不知進退如何。
蘇嫵見蔣欽面上微怔,這才搖了搖頭笑道:“將軍好意我心領了,只是這寶馬雖然神駿,但於我而言,卻嫌太過高大,我這小驢腳程雖慢,但勝在穩便,我也捨不得棄他。”
蔣欽聽她這麼一說,這才意識到蘇嫵個子比自己矮的多,騎那毛驢剛好,若是騎這大馬,恐怕連上馬都頗不方便,若是騎術不精,更有被座下馬掀翻的憂慮,這才瞧出自己一番好意來得未免不合時宜,面上不由有些尷尬之色。
蘇嫵輕巧翻身上了驢背,又沖蔣欽一笑:“寶馬英雄方是良配,我見這匹馬毛色鮮亮,實在是萬里挑一的寶貝,縱然將軍肯割愛,我也是不敢掠人之美的。”
蔣欽見她此話分明是替自己開解,心裏的尷尬也就淡了幾分,哈哈一笑也便翻身上馬了,不過他意識到蘇嫵的坐騎與自己差之甚遠,便有意放慢了速度,一邊走,一邊暗暗打量着蘇嫵,同她攀談。
蔣欽最先留意的就是蘇嫵的一雙手。
蘇嫵的手美得出奇,既不太胖,也不太瘦,羊脂玉一般秀美清潤,不像是一雙做過活的手,蘇嫵的打扮也頗不平常,她身上的是貴重的碧色錦,腳上着的是白色繡鞋,錦價如金,繡的針法複雜,比錦還要更貴重幾分,她一身衣服便不知價值凡幾。
她的容貌也美得驚人。
蔣欽在宴會上曾偶然見過袁術之女,袁術雖然蠢笨,但他的女兒卻是有名的美人,呂布本與袁術不睦,為了替子求此女,竟肯與袁術握手言和,袁術之女已是極美了,但和蘇嫵比起來,卻似乎還要差了那麼幾分。
這樣的一個姑娘,實在是不應該這麼唐突地出現在荒道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