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一隻孫伯符
蘇嫵是一個方士。
方士是一個古老的職業,遠至秦朝入海求仙藥的徐福,近到武帝時為帝王招李夫人的李少君都是蘇嫵的先輩,這些先輩的經驗告訴她做方士可致千金、可留萬年名,實在是一條很不錯的出路——蘇嫵的師父也這麼說。
唯一遺憾的是,蘇嫵現在還不太有名。
因為她才剛剛出山。
一個剛剛出山的人,沒有名氣是再正常不過的事了,不過蘇嫵相信,要不了多久她就能出名,因為她有一個不得了的師父。
蘇嫵的師父叫左慈,字元放,道號烏角先生,最擅長的是房中術,蘇嫵還有個師兄,姓葛,單名一個玄字,是一個了不起的煉丹大師。
被師父師兄一手帶大的蘇嫵表示有榮與焉。
按理說蘇嫵沒出過門,也沒見過幾個人,是不應該知道師門厲不厲害、有不有名的,但是蘇嫵偏偏知道——因為她是從後世穿越回來的。這本來是個秘密,但是不知道怎麼回事,她的師父、師兄好像都知道,也不把它當做秘密,他們只覺得,蘇嫵身世離奇,實在是天生吃這碗飯的人。
這一點他們實在看得不錯,蘇嫵不算太勤奮,記性也稀鬆平常,但是偏偏很有運氣,師父教她背卦象、記卦辭,她一句也背不出來,但是她看相算命,比大了她十幾歲的師兄看的還要快、算的還要准;師兄妹一起招魂的時候,她招來的遊魂,總比師兄多幾隻、厲害幾分。
蘇·學霸·未來的大方士·嫵猜測,她大概是開了掛了。
一次兩次是運氣,次次如此就是實力了,在左慈眼裏,小徒弟實在是個既有運氣,又有實力的人,所以在她十五歲的時候,左慈大手一揮,告訴她可以出師了。
蘇嫵依依不捨地揮別了師父師兄,牽走了師兄前兩天才從市集裏買回來的驢,慢慢悠悠地就下山了。
蘇嫵走得痛快,卻沒有想好到底要去哪裏,按理說作為一個有志向、有追求、想要揚名立萬的方士,她應當先去都城長安,但是如今的長安實在不算太平。四年前靈帝崩董卓入京,廢少帝而立陳留王,於是各路諸侯紛起共討董卓,董卓自洛陽西行遷都長安,又為義子呂布所殺,司徒王允意圖將董卓勢力一網打盡,於是卓部將郭汜、李傕叛而攻陷長安,殺王允,逼走呂布。
都城混亂,四境也不太平,袁紹、公孫瓚忽而合、忽而離,不多日前曹操又以報父仇之名興師徐州,於泗水坑殺男女數十萬,盡屠所過郡縣,將徐州牧陶謙圍困於郯縣,蘇嫵一向奉行保命全身之道,雖有心一見曹操這位當世梟雄,但也不肯在這時觸他霉頭,至於三國中其他兩位,劉備連穩定的大本營都沒有,只能依附其他諸侯,而孫權……大概還是個十一二歲的小孩子。
蘇嫵不由嘆了口氣。
頭上日已漸西,蘇嫵已經騎着驢走了快一個時辰,在她決定好去哪之前,她已經有點想吃飯了。她摸一摸驢耳朵,正準備從驢背上跳下來準備自己佈置晚飯,忽而眼睛一亮,正瞧見前面煙塵滾滾,一隊人馬迎面而來。
晚飯來啦!
對面的人離蘇嫵還有段距離,但蘇嫵已能瞧見對面快速移動過來的團團祥雲,重重紫氣。
頭有祥雲的人自然是貴人,身加紫氣更是貴中之貴,蘇嫵打眼一瞧就知道來人身份定不尋常,雖然那祥雲飄散不定,紫氣時隱時現,但蘇嫵仍然可以判定,此人運道必然相當不錯。
對面的人越走越近,蘇嫵的小毛驢也在慢騰騰邁步,等到打頭那人慢慢露出全貌,她不禁眼前一亮,頰邊笑意又深了幾分。
迎面走來十一二人,俱作軍士打扮,為首之人不過十八(河蟹)九歲,衣甲鮮亮,騎一匹青驄馬,噙笑四望,眉目之間意氣飛揚,神采煥發,他左側一老將緊緊跟隨,後面跟着的從人年齡都在二三十歲左右,那打頭的少年竟是其中年齡最小的一個。
蘇嫵看得分明,見這少年生得漂亮,口中輕嘖一聲,又瞧出了他身上兩點不凡:其一,這少年身上的紫氣有一部分是他自有的,有一部分卻半粘半離,明顯是受了外物影響,根據那紫氣大小,蘇嫵大概可以判定他身上絕對有一件天下至寶,而他身上的紫氣,有相當一部分都是沾了那寶貝的光;其二,這少年雖然運道甚旺,但是性情頗為高傲剛硬,過剛易折,是英年早逝之象,他必然能有所作為,立下一番不世之功業,但恐怕並無福分享受。
蘇嫵看得越細,對這少年興趣也就越大,她在心裏一合掌,覺得自己是時候開張收供奉了。
眼見着那少年就要行到自己跟前,蘇嫵一拍驢屁股朝着那少年迎了過去,高聲道:“小將軍留步!”
蘇嫵笑嘻嘻在驢上做了個揖,果然見那少年勒馬停住,沖她揚眉一笑:“姑娘何事?”
他聲音頗為清朗,然而卻是中氣十足,足見氣勢,他不卑不亢衝著蘇嫵回了一禮,落落大方地含笑望她,既無疑慮,也無絲毫尷尬之色,倒像是真和她頗有交情。
他這麼勒馬一停,後面的從人也隨之停下,他旁側的老將皺了皺眉,似乎覺得他的行為頗不妥當,但終究沒有開口制止。蘇嫵見他行止如此從容,不由對他更多了幾分好感,笑道:“小將軍今日可有樂事?”
那老將聽她此言,面色更是不愉,那少年倒是笑意更深了些,坦然應承道:“正是。”
蘇嫵見他答得爽快,微微含笑:“恐怕未必。”
少年微一揚眉,面上仍然微笑,好像覺得她的話頗為有趣:“哦?”
蘇嫵看出他全然不信,也不多說,只笑盈盈道:“將軍至多再高興半個時辰,半個時辰后,必然有大怒。”
“小姑娘一派胡言!”這次那老將軍終於忍不住了,怒氣蓬勃瞪着蘇嫵大罵一句,轉頭對那少年道,“主公身有公事,怎能同這小姑娘啰嗦!”
雖然他對少年說話時已儘力克制許多,但聲音仍然如洪鐘一般震耳,少年對這老將軍的暴脾氣顯然頗為熟悉,笑着摸了摸鼻子,方才對蘇嫵道:“有勞姑娘關心,只是我身有要事,恐怕沒時間同姑娘談天。”
蘇嫵見他口中有了趕人的意思,也不多說,只拍拍頭叫小毛驢讓到一旁,方才同那少年道:“小將軍現在以為我在說笑,半個時辰后定見分曉。”
她說完此句,行了一禮,又從從容容地繞着這一行人走了。
那少年只嗤笑一聲,輕促胯(河蟹)下寶馬,並不將她的話放在心上。
若蘇嫵知道這少年身份,恐怕就不會為他身上的異象而感到奇怪了,他不是別人,正是長沙太守孫堅長子,孫權之兄孫策。
兩年前孫堅因攻打荊州牧劉表而被其下屬黃祖伏殺,死時不過三十七歲。孫策時年十七,含悲葬父之後便舉家遷至江都。守孝期滿,孫策有心重拾父親舊業,便至壽春想要討回父親麾下被袁術吞併的舊部。袁術見孫策武勇,便視他為自家部將,指揮孫策四處作戰,卻又不給分毫好處,此番袁術又指派孫策攻打廬江太守陸康,許諾事成之後必定將廬江郡分派給他,孫策如今已拿下廬江,同父親留下的老將程普及少數親兵先行回奏袁術,只等着袁術踐諾了。
孫策自詡將門虎子,頗瞧不起自尊自大的袁術,在袁術麾下待得實在氣悶,早就有心自立,如今能以廬江為根據地招兵買馬,必然能顯孫氏之名而揚亡父之英風,他心中頗為痛快,只覺得海闊憑魚躍,天高任鳥飛,以後再不必受人約束。
他方才被蘇嫵攔住,不過將她視作一個有意於己的漂亮小姑娘,根本沒把她的話放在心上,他甫一與蘇嫵分別,便將她拋在了腦後,揚鞭疾馳起來。
這裏離袁術居處已不太遠,孫策行不多時,便行至袁術大宅,想要入門拜見。
袁術此時正在用飯。
袁術用飯的時候向來不喜歡別人打擾,所以直到他用過了飯漱過了口,方才有人來報,說是孫策求見。
這個時候,孫策已經在外面等得很不耐煩了。
袁術吩咐下人將孫策迎進門來,孫策心中頗有怒氣,只是知道還有求於袁術,含怒不發,客客氣氣喚了一聲伯父。
孫策這一聲伯父,叫的實在不大情願。
袁術和孫堅沒什麼交情,不但沒有交情,還有大仇,各路諸侯討董卓之時,孫堅奮力向前,袁術怕孫堅得大功而壓糧不發,致使孫堅因缺糧而潰敗,之後還反將一軍要治孫堅敗兵之罪,孫堅死後,袁術更是收攏了孫堅舊部,使孫策孤兒寡母無依,孫策心中,對他不滿甚多,只是隱忍不發罷了。
孫策不滿袁術,袁術對孫策也是頗有疑忌之心,他知道孫策有將兵之能,並非久居人下之輩,便總是不肯放權,他知道孫策心有怨言,只是裝作不知,一味要他出力。他每每許諾錢糧兵馬,事後總有疑慮,定然反口,這次也不例外,他坐下來還不到片刻,便已做出了一副長輩模樣道:“伯符此次拿下廬江,實在是無愧文台兄之英風,伯父見你如此英雄,心裏也替你父親高興。”
孫策見袁術一開口就是廬江之事,心中大喜,趕忙起身行禮,謝道:“有勞伯父謬讚,全仗伯父指揮調度,策實在無功。”
袁術捋鬍鬚頗應景地笑了兩聲,方道:“此次侄兒出力不小,本當將廬江封給你才是,只是伯父左思右想,你年紀太輕,雖有勇力,究竟難治一郡之政務,將廬江交給你還是太早了些。”
孫策一聽袁術要變卦,臉色一變,忙分辨道:“謝過伯父關心,伯符雖然不才,但父親麾下舊將頗有精於政事之人,定然能將廬江管理妥當。”
袁術聽他此言,竟是一拍扶手,喟然長嘆:“糟糕糟糕!倒是我想差了!我只想到你年紀太輕,怕是難當重任,卻忘記你父親手下頗有才傑之士,早知如此,我又何必將廬江分給劉勛呢?”
孫策心頭一顫,皺着眉道:“伯父……已將廬江分配給劉勛了?!”
孫策一陣怒氣衝上胸口,目光燦然如電,幾乎要拂案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