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4.番外二、三

秦衍之許久不見穆太后，嘴裏不說心裏其實還有些愧疚。好歹他也是穆太后一手帶大的，早些年穆太後為了保全母子耗費了很大的心力，也受了不少委屈。秦衍之作為受益者，怎麼著也不能做出那等忘恩負義之事。

他也知道魏溪為什麼一定要來行宮過年，說到底也是為了他的名聲計。

一個忘情忘義的皇帝，怎麼能夠得到大臣們的忠心呢！

所以，秦衍之正式拜見穆太后的時候，心情也的確是感慨萬千，即有對穆太后的心疼，也有對穆太後年華老去的擔憂。

勸說道：“行宮冷清，過完了這個年，母后就隨皇兒回去吧。”

穆太后昨日聽見這話肯定會欣然同意，今兒就另外一番想法了，對兒子道：“行宮很好，你少時也住過一些時日，這裏處處都有回憶。”

秦衍之道：“就您一個人在此住着，兒子不放心。”

穆太后笑道：“有什麼不放心的？伺候的人都很盡心，山下也有村子，哀家偶爾還去農家家裏走動走動，與他們說一說閑話。哀家一個老太婆，在哪裏不是住呢。在這裏還可以找尋常村人嘮叨一下家常，在宮裏，到處都是嘴到處都是別人的眼睛，說一句話要斟酌好半響，就怕讓皇帝為難。所以啊，還是行宮自在。”

秦衍之想起多年前與魏溪在行宮腳下夜獵，轉而在獵戶家裏借住的事兒了，心情也暢快了幾分，道：“這裏的確遠離是非，景緻也不錯。”說起小時候在山裏第一次打獵被獵物追着跑，第一次爬樹差點上去下不來，第一次被人揍等等，兩人之間的隔閡無形中少了許多，彷彿又回到了當年的山中歲月，母子相互依靠的日子。

第一天母子相談甚歡，皇帝順手就把小太子抱回去了，穆太后想要阻攔，皇帝卻說：“天底下沒有人可以生離父子，如果有那必須是死別；天底下也沒有人可以生離母子，如果有，那母親定然也會為此捨棄性命。母后，當年您百般艱苦也將皇兒護在了您的羽翼之下，這份拳拳愛子之心，想必您比旁人感受更深。”

穆太后還能說什麼呢？

皇帝的意思再明白不過了：您帶走我兒子一日可以，我就當讓小太子代父盡孝了。可是，您只是太子的祖母，不是生母，您不能因此就將他們母子生離，那樣，朕不會容許。這是朕的兒子，不是您的兒子！

秦衍之把小太子抱給了魏溪，魏溪終於鬆了一口氣。

秦衍之摟着妻兒笑道：“母后還是很通情達理的。”

魏溪不知道他們母子的談話，不過，只要兒子回來了就好了。

結果，魏溪領着諸多嬪妃們去給太后晨昏定省的時候，穆太后就是另外一副面孔了，直接問：“太子呢？”

魏溪恭敬的道：“太子年歲還小，覺多，現在還在睡呢。”

穆太后強硬的提出要求：“行了，他醒來就抱他過來，哀家如今也就只有他一個知心人了。”揮手，“你們散了吧。”

眾多嬪妃：呵呵。小太子知心？等着吧，有您老煩心的時候。

穆太後半個時辰一催，到底把小太子給催來了。魏溪一不做二不休，乾脆連兩個女兒也抱了過來，道：“他們姐弟在兒臣肚子裏的時候就在一處，出生后也沒有分離過一天，兒臣也捨不得他們姐弟分居兩殿。一頭牛是放，三頭牛也是放，母后愛孫心切，何不讓虞安和虞齊也感受一下母后的慈悲胸懷。”

穆太后雖然只想要小太子一人，只是公主們也是皇帝的女兒，穆太后沒教養過女孩兒。原本想要拒絕，垂頭一看，兩個小公主一人抱着她的一條腿，揚起大大的笑臉。

比水還要滑的肌膚，比墨還要黑的軟發，還有那笑着的時候小小的酒窩，穆太后一顆比鋼鐵還要硬的心腸軟化了。

穆太后揮手，魏溪獨自一人退了出去。

秦衍之換了外出的熊皮騎裝出來，見了魏溪，笑道：“快去換衣裳，我們兩個也偷得浮生半日閑，出去逍遙一番。”

這一走，兩夫妻就直接走了三日。

穆太后第一日還對三個孩子寶貝得很，生怕他們磕着碰着，讓人將宮殿裏全部鋪上了地毯。行宮的東西再充足也就那麼些，尋常的兔毛地毯只夠鋪滿半邊宮殿的，然後是白狐毛毯，最後連先帝打的一張虎皮，原本是掛在牆上的，也被穆太后扯了下來鋪在了門檻邊，就怕三個孩子撞了腦袋。

孩子們八個月，四肢已經可以充分協調着到處亂爬了。

穆太后的這些宮人到底不是皇宮裏特意訓練過的，以為只要鋪着地毯就萬事大吉。結果，這一日過得簡直心驚膽戰。

高几上的花瓶，燃着香的香爐，桌子上的茶水點心全部都是危險品，只要孩子們抓住了各種幾的一角，几上的東西就搖搖欲墜，一旦掉下來瞬間就能夠讓這世上最為寶貴的孩子們哭得聲嘶力竭。然後，宮人們的腦袋估計也會要分家了。

穆太后坐在高位上，開始還興趣盎然的看着孩子們滿宮殿的爬，眼見着他們摔了先帝特意賞給她的花瓶，伸手探入香爐想要抓住縹緲的煙火，以及差點把她手中的茶盞給潑灑的時候，她焦頭爛額的日子開始了。

奶嬤嬤抱着餵奶，三個人一個咬人，一個東張西望，一個哇哇大哭嫌棄奶少；喂肉沫，一個吃一口吐一口，一個噗噗噗掃射，一個吃了自己的還不夠，姐姐和弟弟的也被她吃得一乾二淨；午睡，三個孩子在床榻上，你抓我我踩你，還有一個抱着穆太后的老臉親親，親親，再親親，然後，張開只有四顆門牙的小嘴，啊嗚一口。

穆太后老淚縱橫，哭也哭不出。

她哭，虞安也會哭，虞安一哭虞齊保準會心有靈犀兩姐妹抱團的哇哇大哭。皇祖母，姐姐們都流淚了，小太子哪怕不喜歡哭的人，也會被感染，然後水漫金山。

午睡別想睡了。

穆太後到了行宮后無所事事，倒是養成了午睡的習慣，乍然一天不睡，精神頭就不好。

她被三個孩子擠到了邊角眼見着要閉上眼睛，小太子就抓了她的鼻頭一把；她還在淺眠，虞齊就褪了她的襪子，掰開她的腳板左看右看；等到她老人家終於進入了深眠，腰上一個重物猛地砸下來，然後再一個重物跌在她的心口，最後一個寶貝疙瘩直接坐在了她的腦袋上。

穆太后：要死了！

晚膳的時候，穆太后要吃飯，孩子們要睡覺。

半夜，穆太后睡得昏天暗地，皇孫們醒來了。

三天過後，秦衍之抱得美人歸，抬頭就看到穆太后眼下深深的黑眼圈：“……”

穆太后直接讓人把三個孩子塞到了皇帝的懷裏：“讓哀家靜靜。”

眾人：“……”

穆瑤跺腳，對穆太后恨鐵不成鋼。

穆太后休養了好些天才重新活過來，再見到三個小魔頭就頭疼腿疼屁股疼，皇帝絲毫沒看到自家娘親的苦色一樣，正巧又是年三十，順理成章的把孩子們丟給了老娘，自己帶着魏溪去山下給百姓們送年禮去了。

守歲，殿內一群目光獃滯的深宮婦人，守着滿地亂爬的三個大魔頭，只覺身心俱疲。

穆瑤：求解脫，求復活，求重生！

皇帝夫婦眼看着要到子時才踏入殿門，望着滿屋子生無可戀的眾人：“這是怎麼了？要跨年了，放煙花去吧。”

一手提着太子的后脖子，一手摟着寶貝大閨女，魏溪抱起小女兒，一行人直接去了山頂。

萬紫千紅，火樹銀花，直接綻放了小半個時辰。

帝后兩人肩並着肩，相互依靠着，璀璨的煙花在兩人的頭頂炸開，給他們周身鍍上一層五彩斑斕的剪影。

穆太後偏頭，緩緩的吁出一口氣，山風陰寒，心中卻暖融融一片。

穆瑤終於不再提要穆太后將小太子接回身邊教養的事兒了，到了初六，一群人收拾妥當又要回皇城了。

過了半個月，穆太后晃晃悠悠的回來了。

小太子跟着穆太後生活了大半個月，已經有了記憶。遠遠的在宮門口瞧見太后的鳳架就揮動雙手。

穆太后在宮裏住了十天，又心急火燎的去了行宮，對皇帝的說法是：“哀家去年種了好些果樹，眼看着要開春了，果樹該要開花了，哀家去看看。”

穆太后一走，小太子被兩個姐姐牽着又開始去朝安殿搗蛋。秦衍之帶崽有了心得，直接在朝安殿的正中央用帷幔圍出一塊地盤來，裏面丟了諸如蹴鞠、木馬、軟枕，還有各種可以咬的布偶，可以一口一個的小點心。哦，身為皇族子弟，自小就要琴棋書畫樣樣精通，於是工部又做了一些小木琴，小棋盤，又粗又短的小毛筆，還有圖畫版的三字經，統統丟在裏面，任由孩子們折騰。

於是，朝安殿好些年的景象就是，朝臣們四散在殿內，要稟事的人自動站到人前，而殿中央就是諾大的一個圍欄，裏面三個孩子翻滾打鬧，彈琴說話，看書寫字，踢球騎馬，好不熱鬧。

等到了夏日，行宮樹木多，蚊蟲也開始多了起來。魏溪拿着三本鬼畫符的畫冊讓人送去了行宮，寄託了三位皇孫對皇祖母的思念之情。有了皇后這個台階，穆太后就勉為其難的回了皇城住了大半年，參加了三個孩子的抓周禮。

滿了周歲，孩子們都會走路了，兩位小公主可以一個詞一個詞的說話，小太子卻跟啞巴似的，怎麼都不開口。這時候，朝安殿已經關不住三個魔頭了，整個皇宮成了他們的遊樂場。

穆太後過了中秋，又被猛獸追趕似的跑去了行宮。

這一次諸人沒有等到她老人家來來回回折騰，魏溪直接讓人把三個孩子送去了行宮。

一個月後，憔悴的穆太后帶着三個老魔頭回來了。

在行宮看孩子比在皇宮看孩子還累。皇宮頂多一點假山假水，掉下去頂多磕破點腦袋。在行宮，呵呵，高山流水，掉下去半條命都沒了。嗯，穆太后自己是直接嚇得老命都沒了好幾回。

既然如此，還矯情什麼，直接回皇宮住得了。

穆太后回來了，穆瑤的侍寢生涯似乎沒有一點變化。明面上看皇帝是雨露均沾，可是時隔多年，除了皇後有孕，其他嬪妃的肚子硬是沒有一點動靜。

穆太后後知後覺的問穆瑤：“你不會還是處子之身吧？”

穆瑤捂臉。

穆太后嘆氣，問她：“你準備就這麼跟皇帝耗一輩子？”

穆瑤哭道：“不這樣的話還能如何呢？”

穆太后：“姑母總不能讓你這麼孤苦伶仃的過下去。”

穆瑤還以為穆太后準備勸說皇帝給她們一個兒子了呢，結果，皇帝直接跟穆太后商議：“也有一個法子，只是看她們自己肯不肯。”

穆太后道：“只要皇上願意，她們哪有什麼不願意的。”

皇帝笑道：“皇族裏別的不多，就孩子最多。父皇雖然子嗣艱難，可是三位皇叔就藩后陸陸續續也有子嗣出生。如今皇叔們故去，那些孩子有母親的還好，沒有母親的指不定怎麼艱難呢。不如就將他們送與幾位沒有皇嗣的嬪妃，母子相依，總比孤獨終老連到最後，兩個哭靈的人都沒有。”

穆太后頓了頓，知道皇帝的性子是不可能更改了。

“你啊，自小就像你父皇。”

皇帝笑道：“像父皇不好嗎？”

“好，自然是好的。”如果不是先帝維護，穆太后又哪裏能夠順利誕下秦衍之這唯一的嫡皇子呢。

穆太后最後還是多嘴問了一句：“此事皇後知曉嗎？”

皇帝搖頭：“朕不想讓她為難。”

皇帝不想連累皇后的名聲，所以這個惡人只有穆太後去做了。所以，穆太后直接招了穆瑤，胡歆兒和鄭七七，跟她們說明了情況。

“皇上說了，若是有了皇嗣，他可以做主劃一塊封地，等到你們的孩子長成，自然就可以隨著兒子們就藩，逍遙和樂。”

穆瑤早就得了穆太后的信，倒也還穩地住。

胡歆兒震驚得人都搖搖欲墜了，好半響才抖動着嘴唇：“皇上有沒有說，若是不同意的話，怎麼辦？”

穆太后高高在上事不關己：“能怎麼辦，不過是在這宮裏熬到老實罷了。”說著，又展顏一笑，“或許，德妃可以捨棄性命最後一搏，興許可以博出個錦繡前程來呢。”

胡歆兒這才颯然淚下：“太后這是要置臣妾於死地呢。”

穆太后早就知道她喜歡當面一套背面一套，也見不得她這般哭哭啼啼的樣子。沒兒子罷了，如今宮裏還住着一批沒兒子的太妃，太皇太妃呢，有什麼好哭的。

對於那些活死人，有個義子給她們養老送終，還能就藩去地方上作威作福，可比在皇宮裏苦熬好多了。

可惜，這事鮮少有人看得透。

穆太后最後看向鄭七七：“你呢？”

鄭七七對着太後福了福身：“回稟太后，臣妾願意歸家。”

“什麼？”

鄭七七道：“臣妾不用那些虛名，也不用別人的兒子給臣妾送終，臣妾懇求太后皇上，容許臣妾歸家。日後，天各兩方，互不相見。”

穆太后肅然道：“你可知道，皇帝的妃子被送還歸家，等待她的是何等命運？”

鄭七七點頭：“皇帝的女人，哪怕還是處子之身也沒人敢娶的。太后不用替臣妾惋惜，這事臣妾自己選的道路，後果臣妾一人承擔。”

皇帝聽聞后，與魏溪道：“她這性子，太烈了。你說是不是欲擒故縱？”

魏溪道：“她歷來如此。她早些入宮選秀，不過是皇上對武將們的一種褒獎，為了家族罷了。如今國泰民安，皇上並沒有縮減武將的權柄，將士們也有用武之地，就連退役的老兵們也妥善安置，皇上自己只怕不知，如今您在兵部的聲望比任何積年老將軍的還要盛。如此，老將們還怕什麼功高震主呢？既然沒有了這份憂慮，有她在宮中沒她在宮中又有什麼不同？還不如歸去。”

秦衍之道：“可她這樣日後的日子也不好過。”

魏溪：“不如我去問一問她今後的安排吧。”

“也好。”

鄭七七到了鳳儀宮，跟魏溪見了禮，就抱着虞安不撒手了。

魏溪笑道：“你倒是與安兒投緣。安兒也愛騎射呢，等她大些，說不得會出宮尋你，讓你帶她騎馬射箭。”

鄭七七聽這話就知道自己出宮之事定了，肩膀瞬間就輕鬆了下來，笑容更是爽朗了幾分：“那她得去邊關尋我了。”

魏溪驚詫：“你去邊關做什麼？”

鄭七七笑道：“我父親哥哥弟弟都在邊關，我自然也要去的一家團聚。”

魏溪這才想起來，鄭七七早已沒有了母親。因為她其他親族都在邊關，遠離皇城，天高皇帝遠，誰又知道皇帝的嬪妃有那些呢。哪怕是皇帝的妃子，記錄在玉蝶上的名號也不過是一個魏氏，一個鄭氏而已，不是全名。

魏溪道：“原來你早已有了自全之法，倒是不錯。”

鄭七七眉眼彎彎，有種別樣的艷麗：“到時候民女有了心上人，可得煩請皇上皇后給賜個婚了，”

魏溪失笑：“那去了邊關后你也改個名吧，省了日後諸多麻煩。”

“自然。”

穆瑤的事情還在商議當中，鄭七七倒是第一個低調出宮了。宮裏給大臣們的消息是急病而逝。

胡歆兒沒想到皇帝這麼爽快，她還以為鄭七七對皇帝而言，好歹有些情分呢。看樣子鄭七七侍寢的那些日子裏面也有貓膩，並不是真正的得到了皇帝的寵愛。

皇族也的確有不少的孩子，有母親的，沒母親的，母親地位底下的都有。皇帝雖然說皇叔們有子嗣可以過繼，事後一想，皇叔們的兒子不正與皇帝同輩么？到時候過繼給自己的妃子，自己憑端就多了幾個后媽，虧得。

所以，皇帝直接去信給了賢王等，問他們有沒有兒子，過繼一個來。

賢王還不知道皇帝要自己兒子做什麼呢，以為又要世子去做人質，就先把嫡親的世子給送來了。

皇帝看着豆丁大小一本正經給自己行禮的小侄子，半響說不出話來。

鬧了個烏龍，皇帝重新說明情況，賢王也不拖沓，直接送來了個嬰兒，還不過四個月。生母產後血崩去了，孩子還小，怕自己的人照顧不周，反而耽誤了孩子的性命，乾脆給皇帝送來。

秦衍之就直接讓穆太后把孩子交給了穆瑤。穆瑤起初還很是陌生，覺得這事有些虛幻，直到孩子落在自己的懷裏，瘦瘦小小的一看就是早產兒，躺在自己的懷裏弱弱的哼哼唧唧要奶吃，尿了臭臭了，甚至大半夜不睡覺，要人抱着搖着要哄睡的時候，穆瑤才清醒過來。抱着孩子流了大半夜的眼淚，之後就挪了住處，到了穆太后的偏殿。

三大情敵，轉眼就去了兩個，胡歆兒徹底傻眼了。別說沒人鬥雞眼的跟自己拌嘴了，連找個人說話的都沒有，在宮裏日復一日夜復一夜，看着搖曳的燭火被撲滅又被點燃，高空的新月年年復年年，沒有盡頭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