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0.第 110 章
夏令姝頗為無奈地看着他,就好像看一個一天到晚跟娘親搗亂的大孩子。
她問:“皇上的傷寒好了?”
顧雙弦一挺胸膛:“好了。朕是真龍天子,那一點小病痛算得了什麼。”
夏令姝輕輕嘆口氣,頗為賢惠地道:“皇上龍馬精神,正當壯年,自然有什麼病痛也好得快,可也不能忽視了固本培元。”她招來宮女,親手捧過漆盤裏的葯碗:“再喝三日的湯藥,去了病根才是真正的好全。”
葯汁濃稠烏黑,像是烏鴉身上褪下來的皮,放在火上熬了七七四十九日,讓你看着就膩,想吐。
顧雙弦推開藥碗,閉着鼻息道:“皇后,你就別耍小陰謀了,朕在很久以前就不敢喝你親自囑咐的湯藥。因為,喝了它們,輕則,朕會渾身無力發癢發麻;重則心如刀割皮開肉綻。”他繞開兩步,離那葯碗更加遠一些,堅定地道:“不喝。”
夏令姝目無表情的再問:“真的不喝?”
顧雙弦搖頭。他們成親的第一個月,他就被夏令姝‘溫柔體貼’給害慘了,整整幾個月近不了所有嬪妃的身邊。只要他想去吃哪位美人的豆腐,都會全身如針扎似的疼痛,還麻癢難當。那段日子,太慘痛,至今記憶猶新。以後,但凡是兩人有了矛盾之時,夏令姝親自送到他手上的吃食,一概拒不接受。
“好吧,”夏令姝頗為失望的放棄,“其實,它真的只是一碗普通的湯藥。”
皇后口中的普通湯藥是皇帝心目中的毒藥。嗯,不上當。
一計不成,再來一記。夏令姝一邊伺候着顧雙弦寬衣解帶,一邊問他:“太子呢?”
“朕讓他在東宮好好住着。他快要周歲了,朕那時候都能夠自行歇息,從來不給父皇母后填麻煩。”
夏令姝母性光輝十分強大,忍不住嘀咕:“太子還小,離皇上身邊太久了,不好。到時候有嬤嬤們照顧不周,他說又說不清楚,旁邊的人也瞞着,等皇上發現太子委屈的時候,也就晚了。”
顧雙弦大手一揮:“那也不差這一晚。明日,等明日我們再去抱得他回來就是。”
夏令姝豎起眉頭道:“半夜可有人替他更衣,換被褥?太子尿床在這皇宮裏都不是秘密了。”
“那朕讓梁公公去照看太子。”他鉗着夏令姝的手腕,自信滿滿的笑道:“皇后,**苦短,你就別想用太子來壞朕的好事了。”
夏令姝道:“皇上,你不疼惜他。”
顧雙弦已經拉着她去了內殿,兩人坐在龍床上,他笑眯眯的吻了吻夏令姝的手背,道:“今夜,朕只想好好疼愛你。”
夏令姝眼眸眯了眯。大紅綉緞的床帳給她周身添了些喜氣,倒像多年前兩人洞房花燭夜的那晚,帶着點羞澀,一點喜悅,還有一點點的惶恐,讓顧雙弦有種時光倒回的錯覺。
他親了親她的臉頰,輕聲說:“你別怕,朕不會傷了你。”
夏令姝的視線空空的落在他的腰腹之下,也說:“臣妾怕的時候,皇上你永遠都不會留情面。所以,怕也沒用。”
顧雙弦笑了笑:“也不一定。朕很多時候都不知道你在害怕,也許,只有等你流淚了,朕也就心疼了。”
夏令姝盈盈的凝視着他,眼角還真的溢出了點淚:“那臣妾哭一哭,求皇上饒了臣妾,成不成?”
“啊?!”顧雙弦一愣,盯着她那還沒有指甲蓋大小的淚水,十分苦惱:“皇后,你做戲也不做全套。美人流淚不該是你這樣,你要脈脈不得語,或者哽咽難言,或者暗自垂淚還要強顏歡笑,再或者……”
夏令姝臉色一變,就要站起身來:“皇上,臣妾可哭不出,擠出這麼一點淚水也不容易,你到底放不放過我。”
顧雙弦猛地一拉她,將其整個人撲到在床榻上,鼻翼在她脖子間嗅來嗅去,像是討食物的小狗:“皇后,梓童,令姝,你餓了朕好久。”
夏令姝暗裏氣得冒火。她下藥,他不喝;她用親情打動他,他不上當;她都難得的裝柔弱了,他居然比她還能裝委屈。
這是皇帝嘛?
這不是皇帝吧!
好吧,他們兩個人從很久很久以前,就是兵來將擋水來土掩,你虛情來我假意,都是玩弄世人的高手。
可她不是泥巴捏的人,她有脾氣,有傲骨,有尊嚴。她冷心冷情之後,哪裏會輕易被他的小打小鬧給說服,更是不會因為他的假裝示弱而心軟。
當即只說:“皇上餓了的話,臣妾給你安排其他妃子來伺候。周美人是老人,最懂得皇上的需求;程充媛也保養得當,輕儂軟語最能安撫你那蒼老的龍心;還有安美人和鄺美人,含苞待放真是需要皇上滋潤的時候;若是還餓,后宮裏七十二妃任君選擇,保管將你喂成大雁朝歷史上最英勇神武的……肥龍。”
顧雙弦手下給皇后寬衣解帶,嘴巴也不停,在對方嘮嘮叨叨的時候不時的去親吻她臉頰,咬她耳朵,渾身是勁的拱來拱去像一隻費力爬行的蟲子。
夏令姝火冒三丈,去推他,正色道:“皇上,臣妾不想侍寢。”
顧雙弦去咬她的手背:“可是,朕想吃肉,吃皇后夏令姝的肉。”夏令姝氣得去打他額頭,顧雙弦腆着臉笑道:“果然還是皇后夠勁,乖乖的,讓朕好好疼愛你。”
夏令姝瞪着他:“你想要疼?”
“對。”
“很好。”夏令姝等得他壓下,也不知道哪裏來得滔天怒火,齊齊地凝聚在膝蓋之上,對着某條肥龍鼓鼓脹脹的雙腿之間,頂了上去==|||
“嗷————!”的慘叫,響徹了燈火闌珊的皇城內院,驚起輪值侍衛的警覺,嬪妃們的春-夢,還有無數路過北定城南飛的大雁,它們由一字改成了人字,嘰嘰喳喳的八卦着,繼續長途飛行。
從太子東宮聽到慘叫的梁公公一路跌跌撞撞的跑回巽緯殿,只看到一個佝僂着的半-裸男子從內殿跌跌撞撞的倒退着出來,指着裏間發抖道:“夏令姝,你,你狠!”
梁公公淚流滿面:皇上喲,不狠的話,她就不是皇后了。讓你性急,讓你威脅,讓你兩面三刀反覆無常……
夏令姝撩開層層疊疊的薄紗帘子,每踏出一步,那些帘子彷彿鋪散再凝聚的火焰,翻騰着卷翹着,如火幕簇動,而她就是那死寂中即將慾火的鳳凰,眉間的血滴紅寶石搖曳着,像暴怒中噴發的火紅舌信子,張狂的,渴望血的洗禮。
夏令姝手中、拿了長劍,劍尖停駐在了某龍的褲-襠間,隔空划拉着。顧雙弦先是受到鳳膝的全力一頂,再面對利器的‘威脅’,當即陪起了笑臉:“皇后,你小心些,別傷了手。”一邊狂給梁公公打眼色,你倒是想辦法把皇后的劍給奪下來啊!這殿裏的宮人全部都要扣月錢,扣賞銀,扣口糧,扣每季度的衣裳水粉配額……天殺的,皇后在龍鳳玉枕里藏了寶劍,還是沒上劍鞘的,他們居然沒有一個人知道。
他養了一群廢物啊!
梁公公在宮裏多年,對皇帝的眼色很有心得,當下點頭:老奴明白了,要奴才們都退出去是吧?嗯,皇帝的倒霉是不能見證的,皇后的怒火是不能圍觀的,你們夫妻之間的‘恩愛’更是不許任何人窺視的。
老公公良心稍微掙扎了那麼一彈指的時辰,就做好了決定。他背着雙臂打着手勢,一群太監宮女毫不猶豫,打雷似的進來,閃電似的退了出去,乾乾淨淨。留下宮殿中這一對至尊夫妻上演恩怨情仇。嗯,在梁公公的眼中看來,這是皇帝的情-趣,也只有皇后可以陪他玩。
“皇上,”夏令姝像是隔着一條銀河似的,注視着他:“臣妾一直未曾違抗過皇上的聖旨。哪怕是做太子妃之時,還是做了皇后。你要留我,我留了下來;你要我出宮,我也出來了。可是,你不該得寸進尺。”她抖了抖劍尖,於是,那利器也就得寸進尺了些。皇帝雖然有武藝,可他剛剛遭受‘重創’,那地方比男人的命還重要,夏令姝下了死勁踹的,他就賠了半條命的疼了,現在還提不出一點力氣。
夏令姝繼續道:“臣妾是女子,被你傷了,心也冷了,可到底還活着。活着就有尊嚴,不會容人踐踏。”她劍尖挪到對方的心口,微微刺了下去,顧雙弦猛地扣住它。半條命重要,可若是皇后發了瘋,真的對着他的心臟給刺了下去那就是整條命。
這個時候,顧雙弦也知道自己撥動了夏令姝的底線。他嘆息一聲:“朕以後不為難你就是。”
夏令姝哼了哼:“你當然不用為難我。殺了我又捨不得,冷落我也不願意,只能拿着太子威脅我,拿着家族逼迫我,拿着姐姐弟弟壓制我,就憑着這些,不需要皇上你親自動手,我就四面楚歌生不如死了。”將長劍轉了半圈,喝過血的劍刃上再次見了紅,是顧雙弦的血。
血順着胸膛一直滑到腰際,侵染了金色的扣帶,成了結伽的深褐色,醜陋,污穢。
“事已至此,臣妾不如一不做二不休,殺了你,陪了葬,然後讓夏家把持朝政,扶持太子登基,你說如何?”
顧雙弦臉色一變,掌心再一用力,踏前一步,另一隻手已經悄無聲息的掐在了她握劍的虎口之上,咬牙切齒地道:“你敢!”
夏令姝笑了起來:“我有什麼不敢!”她不驚不怒,“我有沒有告訴你,先皇真正的死因。”她倏地悶笑了起來,眼底有洶湧的潮水涌了起來:“先皇是被靜安太后親手毒死的。你是靜安太后的親兒子,我是她的兒媳婦,你說,若我學了她的,趁着不備,一劍捅死了你,如何?”手臂倒抽,硬是將長劍從顧雙弦的掌中給抽了出來。
“你的娘親殺了你的父親,我也殺了你,我們這一代的恩恩怨怨就徹底了結了。你也不用威脅了我的家族,不用利用太子博取我的同情,更是不用反反覆復的試探我的真心。”她將劍比在顧雙弦的脖子上,“反正,我以下犯上,換了任何皇帝,也不會輕易饒了我的性命。”踹了他的命根子,刺傷了他,再將劍架在了他的脖子上,十個皇后也足夠灰飛煙滅了。
她的神色太冷淡,握着劍的手太穩當,說話的音調毫無高低起伏,顯然早已做好了平靜迎接死亡的準備。她情願死了,也不願意接受他的恩寵;她情願殺了他,也不願意再受到他的一丁點威脅,哪怕是善意的逼迫;她情願背負千古罵名,也要將家族和太子壓在他的性命之上,明白的告訴他,她恨他!
這還是他那溫良賢德的皇后嗎?還是那冷靜自持大度包容的夏家女兒嗎?還是那溫柔慈善的太子生母嗎?
面前的夏令姝,被逼到了絕處,反而什麼都不在乎了,什麼也不要了,她只想掙脫牢籠,掙不開,不如玉石俱焚。她剛烈、狠辣且兇殘,她不再是過去那一個愛他,所以容忍他,放任他,聽命於他的皇后了。
顧雙弦愛着的夏令姝,在這一年的歲月中,消失殆盡了。
他突然明白,方才夏令姝問他的那一句“你想要疼”中蘊含的意思。
他疼了嗎?身子的疼痛只在表面,可心底的絞痛如像決堤的水壩,爭先恐後的垮了下去,墜落入海,成泥,讓他一陣陣恐慌,茫然失措。
他自作多情了,他以為任何事情都可以靠着他一方的寵愛就能夠解決,夏令姝根本不需要他的寵愛。
他自作聰明了,他以為放過了趙王,利用了夏家就能夠讓她死心塌地的感激他,夏令姝的驕傲不容許欺騙。
他自作自受了,他以為帝王再多的過錯都不是錯,任何人都會因為皇權而忽略他過去的錯誤,感恩戴德他的‘不計前嫌’,夏令姝睚眥必報,有仇報仇,她的心冷了之後哪裏還會顧及別人的錯誤,她只會撕裂了它,讓他一錯再錯,從而再也沒有回頭路。
他徹底的明白了,醒悟的同時,方才覺得烏雲罩頂,眼前一片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