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死訊
深夜,學生宿舍已經斷電斷網,手機左上角的小圈不停轉動,屏幕仍是白茫茫一片。
江盈看着E網的標誌,緊張之中莫名添了絲煩躁,急於尋找真相的她,只好重新回到陽台。
月光如綢,自防護欄的縫隙灑下,將江盈的皮膚映照得幾近透明。
手機2G網艱難地轉動,網頁終於刷了出來,她從上往下仔細查看。鋪天蓋地,或是預測她明日奪冠的新聞,或是讚歎她被求婚的幸福喜事,並無異常。
沒有其他的消息,對於自己目前的狀況竟一無所知,她的靈魂已經到了這個少女身上,那麼自己原本的身體呢,會不會被這個江盈佔領了?!
想到這種可能,她心中大駭,如若這樣,明天的決賽將是一場笑話。江盈這個名字,從此將成為雀壇的笑柄。
她立時撥出自己的號碼,關機。
眼眸一暗,又撥通了言成溪的電話,也關機。
江盈隱隱覺得有些不妙,言成溪因為混跡金融的原因,手機從來不關機的。淡定如她,也不禁微蹙眉頭。
懷着最後一絲希望,她撥打了師父蘇啟常的號碼。
同樣關機。
江盈摁熄手機,靠在冰涼的全身鏡面上,目光投向墨色黑夜之中。遠處一卷烏雲襲來,將半彎的月亮吞噬。
一種濃濃的風雨欲來前兆,而她第一次地,覺得束手無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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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晨七點,天空才漸漸展露灰白,江盈在陽台站了一夜,理清了現在這個少女的所有信息。
江盈,川城人,十七歲,C大數學系學生。賭鬼爹剛嗑藥自殺,除了一屁股賭債,其餘的什麼都沒留下。少女生了副好皮囊,性格軟糯,成績不錯,記憶超群,學雜費全靠貸款,銀行|卡總餘額為134.56元。
所以,目前的處境是:父母雙亡,一窮二白附送巨債,卡上餘額抵不上她從前一餐飯的錢。
江盈又撥打了一遍最信任的兩個人的電話,仍是關機狀態,可以確定是發生了什麼不妙的事情。
她擰開水龍頭,就着冷水洗了把臉。
少女底子好,加上自己又毫無心思打理,江盈隨意在桌面抽了張化妝棉擦乾臉,然後便出門了。
七點半,江盈立在男生宿舍三棟樓下,手上還提着盒皮蛋瘦肉粥。
這天並非周末,學生漸漸從宿舍魚貫而出,或去往食堂,或去教學樓。
大學男女談戀愛並不少見,但大清早一個女生提粥等在男生宿舍樓下還是挺稀奇,更何況現在的江盈也是大美女,還是嬌俏可愛型的。
惹得男生們頻頻側目。
江盈不甚在意,這樣的目光她自小就習慣了,按照腦中信息,余磊每天都是八點準時從大門衝出來趕着上課。
時間的確尚早,但反正她在宿舍也等不住,不如趕早以防錯過。
果然,八點十七秒,余磊抓着包從大門裏狂奔而出。他幾乎立刻就看見了江盈,腳步猛的頓住,走到她眼前。
“江盈,你怎麼在這兒,等人?”
她微微頷首,將粥遞給他,“恩,等你,換個人少的地方說話。”
余磊臉上閃過驚訝的表情,接過粥道了聲謝,卻老實跟在她身後。
兩人來到了學校的靜園。
上課鈴一響,這邊除了幾個打太極的老年人,剩下的便只有花草樹木。
江盈連站了五六個小時,腳已經很酸了,她端坐在木質長椅上,拍拍身旁的位置。
“坐下說。”
余磊在她面前毫無氣場,乖乖坐下,“到底什麼事啊,難道是關於麻將社的?”
江盈翹了翹唇角,“不要猜,你有錢嗎?”
“啊?”余磊一時跟不上她的節奏,迷茫地看着她。
她側頭,坦然與對方對視,還是平常的口吻,“我想借錢,你有錢嗎?”
“有是有,不過你借錢幹嘛?”余磊完全摸不着頭腦,“難道要幫你爸爸還賭債,我可能沒有那麼多……”
江盈揚唇,“我說過不要猜,就說能借多少。不用擔心錢還不上,說好數目后我立刻給你打借條,一個月內清賬,利息可以商量。”
這對話節奏就像昨天下午說起刀疤陳的牌章一樣,余磊都是懵圈的,他完全跟着對方的思維在走。
“一個月的話,可以借你五千,利息就免了,但我有一個條件。”
她還道余磊居然答應得如此爽快,沒想到果然有后招。
江盈背脊有些酸,靠上椅背,懶懶道:“說出來聽聽。”
余磊:“很簡單,加入麻將社。”
江盈挑眉,居然真是這個,小菜一碟。她望着不遠處的池塘,眼睛眯了眯,在不確定自己原身的狀況下,先加入麻將社也未嘗不可。
反正,她就算回不去了,也是要繼續打麻雀的。
“成交,給我紙筆,現在就寫借條。”
余磊面色一喜,笑得燦然,“不用,我相信你的人品。”
江盈哂笑,悠悠道:“可別,人品這種東西連我自己都不信,親兄弟明算賬,還是白紙黑字寫清楚的好。”
余磊一愣,彷彿重新認識了身邊的人一般,半晌,終是摸出了紙筆遞與她。
不過兩分鐘,江盈利落將紙筆和借條一併交於他手中,“你看看,沒問題的話,儘快給我轉錢。”
余磊隨意看了眼借條,塞進書包里,“加個支付寶吧,一會兒直接轉你。”
江盈沒有拒絕。
一切辦妥之後,江盈起身,對他伸手,“麻煩將粥遞給我一下。”
余磊又懵了,但還是照做,“不是給我的嗎?”
她接過皮蛋瘦肉粥,眨眼輕笑,“原本是,但既然你已經提出了對等的條件,我當然也不需要再賄賂你。”
話畢,翩然離開。
余磊坐在長椅上,目瞪口呆。
·
下午,江盈翹了課,找室友借了電腦,蹲守全國麻將競技的總決賽的直播。
沒辦法,網絡上找不到自己的最新消息,師父和未婚夫的電話又關機,自己也來不及趕去現場,只能寄希望於決賽中找出蛛絲馬跡。
體育頻道的兩個主播你來我往地說了一堆段子,終於進入賽事報道,目前,江盈缺席。
兩個主播均露出十分驚訝的表情,決賽兩點正式開始,此刻距離比賽還有十分鐘,這時缺席難免令人猜疑。
江盈坐在屏幕前,時間每流逝一分一秒,她都更緊張一分。
距離比賽還有三分鐘,其餘三位選手均已入場,而她的原身還是缺席。
她不禁蹙起了眉頭,果然出事了。
比賽時間到,“江盈”遲遲未出現,通過主播間,可以看見現場觀眾席一片嘩然。
但,兩位主播卻還是對她的到來,抱有一絲期待。
國標麻將比賽規定:遲到10分鐘之內,警告一次,罰扣10分;遲到15分鐘之內,罰扣20分;超過15分鐘不到場按自動棄權,局分為0。因遲到罰的分在統計局分時從積分中扣除。
所有人都在等“江盈”,江盈本人也等着。
還不到十五分鐘,裁判忽然示意要說什麼,江盈的心不可避免的提了起來,直覺是有關自己的消息。
“很抱歉,在比賽之前,有個消息要和大家宣佈。全國麻將競技第七屆比賽雀手江盈,因故去世,不能到場比賽,視為自動棄權。雖然我也感到難過,但還是得宣佈,比賽現在正式開始。”
江盈僵在椅子裏,睜大眼睛看着電腦屏幕,簡直不敢相信裁判方才的話語。
原來情況竟比自己預想的更糟嗎,她並沒有被人取代,而是直接從這個世界上消失了?
屏幕里鏡頭掃過三個競爭對手的臉,所有人都一怔,辨不清情緒真假。畢竟,能夠走到全國總決賽的雀手,都有着隱藏情緒的本領。
但也僅僅幾秒,他們便投入到比賽之中,江盈雖死了,但冠軍仍然會誕生。
江盈關掉屏幕,對接下來的賽況毫無興緻,她現在最關心的是師父和成溪的情況。既然自己已經遇害,那麼,失聯的他們會不會也凶多吉少?
心中閃過前所未有的煩悶,江盈走到陽台透氣,點燃了戒斷五年的煙。
·
是夜,江盈沒有在寢室睡下,而是趁宿舍鎖門前溜了出去。
外面狂風驟雨,她撐着把純黑色大傘,整張臉完全藏在裏面,即便有人擦肩而過也無法看清。
當然,這麼晚了,校園裏幾乎沒人。
江盈在門口攔住輛出租車,聲音壓得很低,“去六衚衕口。”
司機一聽地名,忍不住回頭打量她一眼,看清江盈面容時,司機即刻瞭然。
六衚衕口是川城有名的地下賭場一條街,白天下棋喝茶遛鳥,到了晚上,就是燈紅酒綠,魚龍混雜。
一般來說,很少有學生夜晚乘車去這種地方。
但此刻的江盈,濃妝艷抹,故意化了很深的煙熏妝,身上打扮也是一副夜店女的形象。
就連她自己都辨不出本來的面貌。
下午她想了很久,自己死得蹊蹺,細究起來,那晚醉得很奇怪。她心臟很好,酒量也算不錯,那晚的反應卻那樣過激。
可睡前身邊明明是成溪,難道是他?不、不會,自己和成溪感情很好,他那樣溫柔的人不會害她。
江盈懷疑有潛在的敵人,而她卻疏忽大意了,才被人鑽了空子。
她決定先靜觀其變,敵暗我明,不能打草驚蛇。既然自己已經來到了這個江盈的身體裏,那麼索性先用着這副皮囊,事情總能查得水落石出。
但無論怎樣,錢都是必須要解決的問題,而對於雀手江盈來說,地下賭場就是來錢最快的地方。
參加全國麻將競技的雀手都是禁止到地下賭場賭博的,因為比賽宣揚的就是競技性,而非賭博性。一旦被曝光,立時取消比賽資格。
江盈此刻只是一個未成年,尚沒參加任何比賽,所以,她準備豪賭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