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4聖誕快樂
院子裏的幾株花兒開了,芬芳宜人,寧櫻走向涼亭,寬鬆的鵝黃色衣衫裙擺掃過兩側蔥鬱的矮樹,她伸手拖着衣衫,臉上漾着如沐春風的笑,“十一......”
地上一身暗紅色襖子的孩子正抬着手夠糖人,聽着人喊他,好奇的轉過頭來,目光在寧櫻臉上停了片刻,像是不認識,又轉頭,目標朝着寧伯瑾手裏的糖人,試探的挺身想要爬起來,寧伯瑾快一步的雙手伸向他腋窩,將他抱了起來,十一看糖人沒了,撇撇嘴欲哭,寧伯瑾站起身,將手裏的糖人遞給十一,朝寧櫻笑道,“櫻娘回來了。”
寧櫻點了點頭,十一舔了兩口糖人,然後咬了一口放嘴裏,察覺到平安的目光,嘴裏哼一聲,別過臉去,劉菲菲哭笑不得,和寧櫻道,“前日,平安搶了十一弟手裏的木偶玩具,十一弟現在還記恨呢,瞧瞧這副樣子,分明是防着平安呢。”
平安揮着手,啊啊說著,口水從嘴角流了出來,劉菲菲拿過別在他肩頭的棉巾擦拭了兩下,將平安遞給奶娘,“你抱着他,別和十一起了爭執。”
孩子不懂事,在一塊剛開始能玩到一起,過一會就打架搶東西,一樣的東西,總覺得對方手裏的才是好的,劉菲菲哭笑不得,輩分在,平安理應讓着些。
平安不肯,指着十一,啊啊說個不停,十一也不回頭,只留個背影給平安,寧櫻忍俊不禁,和寧伯瑾道,“十一長牙,吃多了糖不好,父親平日別什麼都順着十一。”
寧伯瑾笑着點頭,領着寧櫻和劉菲菲去梧桐院,邊走邊道,“榆錢這兩日不舒服,你娘估計在落日院,你姐夫送信說福州的情形穩定了,條件比昆州好,詢問你姐姐的意思去不去,我和你娘的意思是讓她過去,嫁雞隨雞嫁狗隨狗,夫妻兩一直這麼下去不是法子。”
寧伯瑾看事情愈發麵面俱到,整日待在府里,他又帶十一,絮絮叨叨話多了許多,寧靜芸捨不得京城繁華,寧伯瑾看得出來,然而人不能貪眼前的享樂,目光長遠些才好,苟志在福州沒有作為是不會回京的,聚少離多,再深的感情被距離也隔開了,他和黃氏為了寧靜芸好才讓寧靜芸帶榆錢去福州,如果寧靜芸擔心榆錢到了福州水土不服,可以把榆錢養在寧府,等榆錢大些了再說,但寧靜芸一臉不情願,說起這事兒就哭哭啼啼,沒有半分儀度,寧伯瑾懶得說了。
寧靜芸的答案一點不出人意料,懷着孩子不擇手段要回京的人,如何會捨得離開?
寧靜芸的觀點是有花堪折直須折,莫待無花空折枝,寧靜芸就是個鼠目寸光的,否則當初也不會想方設法給程雲潤做妾了。
黃氏聽到門房的人說寧櫻回來,已經回了梧桐院,收拾出來,聽到院子裏傳來說話聲,忙斂了心頭的煩躁,臉上揚起笑來,和秋水迎了出來,寧櫻身子豐腴許多,臉頰紅潤,如秋水剪瞳的眸子千嬌百媚,染上了為人母的溫柔,黃氏笑道,“還以為你會等十一周歲生辰才回來了,快進屋,慎衍沒來?”
“衙門有事,他送我回來的。”寧櫻挺着背,懷孕四個多月,看背影的話一點都看不出來她懷孕了,梧桐院景色雅緻,不如往回單調,寧伯瑾把十一交給黃氏,自己去了書房,十一見着他走了,頗有些不舍,哭了兩聲,黃氏打趣,“跟着你爹連娘都不認了是不是?”
黃氏將十一放在窗戶下的矮塌上,矮塌圍了圈木板,平安瞧見了,瞪着腿也要過去,沒有劉菲菲的吩咐,奶娘不敢把平安放下。
劉菲菲說道,“奶娘,把平安抱去西次間吧,他和十一待一塊,兩人準會打架。”
黃氏不以為然,“孩子小,有個玩伴也好,古人不是愛說不打不相識嗎,叔侄兩長大就好了。”
奶娘見劉菲菲點頭,這才把平安放上矮塌,十一看平安拿他的玩具,立即不高興了,黃氏找出一個盒子,十一握在手裏,開了關,關了開,玩得不亦樂乎,哪會管旁邊的平安,黃氏問起寧櫻的身子,寧櫻有一說一,“好着呢,小太一每個月都會來給我把脈,沒什麼問題,娘別擔心,只是奶娘和產婆的事兒得娘費心了。”
“那些算什麼,慎衍疼你,娘為你高興還來不及,慎衍挑人的眼光好,兩位奶娘和老實本分的,我讓吳媽媽教導些規矩,再過三個月送去國公府。”劉菲菲管家,府里的庶務井井有條,下人們安分守己,勤勤懇懇,寧府的規矩比柳氏當家的時候好多了。
黃氏忍不住稱讚劉菲菲幾句,鬧得劉菲菲在邊上不好意思,她做的事情都是舉手之勞,算不得什麼,說起來,寧府能有現在的日子,多虧有寧櫻和譚慎衍,劉菲菲把功勞推到寧櫻身上,弄得寧櫻無奈,打斷劉菲菲道,“大嫂別那麼說了,我可什麼都沒做,你七竅玲瓏,處事公允,下人們服你管教,不管怎麼說,寧府安寧是好事。”
劉菲菲順了順額前的碎發,轉移了話題,說起寧靜蘭的親事,三房庶女多,寧靜蘭到說親的年齡了,女子說親早,和男子沒法比,寧成虎雖是寧靜蘭親生哥哥,但男女分開排序,不礙着寧靜蘭說親。
“我心裏有主意了,年後一直託人打聽着,恕州知府的四少爺,聽說品行不錯,雖是庶子,好在心思不壞。”寧靜蘭小肚雞腸,性子隨了竹姨娘,黃氏不想把她留在京城,恕州知府和寧伯瑾是同年進士,雖然不是好友,但早年混了臉熟,她讓寧伯瑾給恕州知府去信問過那邊的意思了,對方同意了,就等着挑個好日子上門提親了。
劉菲菲有些驚訝,她以為黃氏會給寧靜蘭挑個年過半百的老爺子呢,竹姨娘陷害黃氏,黃氏理應懷恨在心的,何況庶女本就是為給府里謀取利益的,日子過得好與不好,和主母無關,黃氏竟以德報怨,給寧靜蘭挑了門說得過去的親事,她掃了眼矮塌上自己玩得高興的平安,感慨道,“還是三嬸大度。”
“我大度什麼,一輩人有一輩人的恩怨,我也是母親,為難一個孩子做什麼,公中出的嫁妝你準備着,我另外給她置辦一台,她離開京城,往後過得時好時壞得靠她自己。”寧靜蘭成親,嫁妝肯定是比不過寧櫻的,而且,恕州人生地不熟的,將來如何,的確得看寧靜蘭自己,就她所知,那位主母不是個好相處的,寧靜蘭憑自己的本事過日子吧。
寧櫻沉吟,恕州同知段岩重被剝去職務,說不準恕州知府會陞官也說不定,真是那樣子的話,寧靜蘭的親事比起寧靜賢她們幾個庶女,算得上好的了。
黃氏不欲聊寧靜蘭的親事,看向寧櫻,面色有些凝重,“近日榆錢身子不舒服,也不知是吃壞了東西還是怎麼,一直拉肚子,你能不能讓小太太醫過來看看?”
薛墨醫術高明,十一能平安生下來,多虧了薛墨常常給他診脈,調養她的身子,對薛墨,黃氏心裏是感激的,從中毒回京,如果不是薛墨發現及時,她們可能就死了,怎麼可能有現在的日子。
寧櫻蹙了蹙眉,她心裏隱隱有個猜測,但又覺得不太可能,虎毒不食子,寧靜芸沒心狠手辣到對幾個月的親生孩子動手吧,她想了想道,“成,我現在就讓金桂去懷恩侯府看看他在不在。”
不知何時起,薛墨的名聲大好,且多是看婦人之病症,各府誰家夫人小姐不舒服,都想請薛墨看病,薛墨抱怨過好多回,可於事無補,他妙手回春,人又俊美無儔,迷了一眾人的芳心。
她朝外喊了聲金桂,吩咐道,“你去前院找吳琅,讓他看看小太醫在不在,在的話勞煩他過來一趟。”
金桂屈膝稱是,轉身走了,寧櫻想起一件事,和黃氏道,“娘,熊大熊二沒死,今天跟着我回來了,你可要見見他們?”
熊伯跟着黃氏一輩子了,熊大熊二是熊伯的心病,二人“死後”,熊伯雖沒有埋怨黃氏,然而心裏受不住,頭髮全白了,白髮人送黑髮人,傷心難過可想而知,今天熊大熊二回來,不知熊伯看見了會有什麼樣的感受。
黃氏給劉菲菲倒茶,寧櫻懷着身孕,不敢亂喝茶,黃氏讓秋水去廚房給寧櫻熬碗銀耳湯,聽了寧櫻的話,她臉上波瀾不驚,“二人跟着你,是他們的緣分,稍後我把他們的賣身契給你,我就不見他們了,熊伯一大把年紀了,知道兩個兒子沒死,失而復得,好好活着就好。”
三人有一搭沒一搭說著話,那邊平安和十一不知因為什麼打了起來,都是不足一歲的孩子,說打架,無非是你抓我的臉,我抓你的臉,沒有章法,旁邊守着的奶娘將二人分開,十一雙手舉過頭頂不肯奶娘抱,而平安拿了方才黃氏給十一的黑子,乖乖由奶娘抱着,劉菲菲端着茶杯沒來得及喝口茶,立即站了起來,斥責平安道,“搶十一叔的盒子做什麼,我看你是皮癢了是不是。”
平安聽不懂李菲菲的話,但看劉菲菲臉色不對,嘴唇一抿,哭了起來,一時之間,屋裏充斥着二人的哭聲,撕心裂肺,連哭都要比個高低出來似的,黃氏好笑,“平安多大的孩子,你別嚇着她了,十一還在撒潑,黃氏拿了另一個盒子,搖晃兩下,裏邊傳來噼里啪啦的聲響,一下子吸引十一的注意力,不哭了,伸手要黃氏手裏的盒子。”
黃氏遞給他,徐徐道,“孩子忘性大,轉眼就不記得了,沒了這個還有其他,換個玩具就好了。”
紅木盒子鏤空的,裏邊堆放了些木頭,十一眼角還掛着淚珠,舉着手,一下兩下晃得高興,哭泣的平安也被十一手裏的盒子吸引住了,忘記了哭。
劉菲菲抱過平安,無奈道,“十一弟性子好,平安天不怕卻是個天不怕地不怕的,膽兒大得很。”平安的性子都是秦氏給慣的,稍微不順他就大哭大鬧,這兩日好很多了,不是寧成昭發現得早,平安真就被秦氏養歪了。
小孩子的性子都是跟大人學的,上樑不正下樑歪不是無的放矢,她不想平安小小年紀就無法無天,那以後長大了還得了?
兩人不哭了,門口丫鬟說寧靜芸過來了,黃氏眉頭一皺,小聲道,“榆錢身子沒好,她過來做什麼?”
語聲落下,寧靜芸已到了門口,黃氏,劉菲菲,寧靜芸都是生了孩子的人,黃氏年紀大,身材恢復得不好,腰間贅肉多,劉菲菲腰上也有,但寧靜芸,身形曼妙,身材婀娜多姿,完全看不出來是生過孩子的,□□,渾身上下帶着股生了孩子的嫵媚風情,比黃氏和劉菲菲好看得多,初二回來寧靜芸的身材不如現在,可能是全部恢復了原因。
寧靜芸懷裏抱着榆錢,榆錢長得像苟志,眉目英正,竟要比平安和十一看着大些,生病的緣故,窩在寧靜芸懷裏,神色懨懨的,一動不動,黃氏語氣略有抱怨,“榆錢不舒服,你抱他過來做什麼,天還涼着,別吹了風受了涼加重了病情。”
黃氏抱怨歸抱怨,已經站起身把榆錢抱了過來,榆錢到了她懷裏不哭不鬧,乖得很,黃氏心口發軟,“榆錢。”
榆錢聽着黃氏叫他,眼珠子也不動,寧靜芸解釋道,“榆錢才多大,您叫他他也不知,聽說六妹妹回來了,於情於理都該過來看看,六妹妹的肚子不怎麼顯懷,倒像是生女兒的。”
黃氏不悅,寧櫻生的是國公府第一個孩子,兒子更好,而且,這種話,哪會是親姐姐說出來的?她低眉看着榆錢,嘆了口氣,不願意給寧靜芸難堪,“坐吧,櫻娘聽說榆錢身子不舒服,已經去請小太醫了,榆錢身子不好,該好好看看,志兒不在,榆錢有個三長兩短,我沒法和他交代,他讓你去福州,你想清楚了沒?”
黃氏如何不明白寧靜芸心裏想什麼,寧靜芸貪慕虛榮,總覺得景城外的都是窮人,福州說遠不遠說近不近,她的意思是讓寧靜芸去陪苟志,留在京城像什麼話?早下是生孩子坐月子,沒有辦法,如今榆錢都三個多月了,寧靜芸繼續住下去,久而久之,外邊該有風言風語傳出來了。
寧靜芸扶着裙擺,優雅從容的落座,看着榆錢,一籌莫展道,“娘也看見了,榆錢三天兩頭生病,哪能出遠門,在寧府尚且有您和爹照應着,離開京城,我帶孩子沒有經驗,奶娘又......”說到奶娘,寧靜芸頓了頓,只顧着嘆氣道,“您和爹想什麼我心裏明白,我打算好了,等榆錢病好了,回自己的宅子住,不能一直麻煩您和爹,況且,相公不在京城,我一直住在娘家不太好。”
“我和你爹是那個意思嗎?你啊,總愛想東想西,我和你爹商量好了,榆錢年紀小,你就放府里我和你爹幫忙帶着,左右你爹沒什麼事兒,他帶孩子有經驗多了,等榆錢大些了,在把他送到福州你們一家團聚,你覺得如何?”黃氏覺得寧靜芸越來越陌生了,她記憶里那個乖巧懂事牽着寧櫻邯鄲學步的寧靜芸已經沒有了,有的只是眼前這個貪慕權勢,驕奢淫逸的寧靜芸。
寧靜芸扶了扶耳鬢的發簪,笑着岔開了話,“娘,這事兒以後再說吧,天逐漸暖和了,總要等十一和平安周歲后再說,還早着呢。”
寧櫻斜眼瞧着寧靜芸,寧靜芸說話的時候她別開了臉,望着窗欞上的兩盆花,沉默不言。
“六妹妹,你這次回來可是有事?國公府和承恩侯府的事兒我聽身邊的下人說了些,好在有驚無險,高處不勝寒,你勸譚世子謹慎些,你姐夫還得靠他呢。”寧靜芸紅唇微張,言語裏滿是市儈之意,讓寧櫻不由得想起上輩子那些上門找她幫忙的夫人們,明明求人的嘴臉,姿態擺得比誰都高,這輩子許是兩人感情好,譚慎衍官職高,京城上下的人忌憚不已,她遇着的夫人小姐不曾像上輩子那般對她趾高氣揚,話里話外多有恭敬之意,就像寧靜芸這樣子,奉承不已。
寧櫻淡淡的揚了揚嘴角,不冷不熱道,“姐姐客氣了,姐夫官運亨通是他自己的本事,和世子沒有關係,你該信任姐夫才是,京城風波不斷,傳出去,還以為世子結黨營私,拉幫結派呢。”
姐妹兩一說話就不對付,黃氏頭疼,劉菲菲笑着打圓場道,“后宅婦人不得過問朝堂之事,五妹妹,榆錢的身子可好些了?”
寧靜芸的目光落在榆錢臉上,面色柔和了些,“還是那樣子,不知哪兒不對,我尋思着再找個奶娘,榆錢身子比十一和平安弱,約莫是奶娘的關係,大嫂,你人脈多,可否幫我打聽打聽。”
劉菲菲不想一句話就把火燒到自己身上,她對寧靜芸避之不及,哪願意管她的事兒,何況她幫寧靜芸找過一位奶娘了,被寧靜芸從頭到腳的嫌棄,此時她怎麼可能再讓寧靜芸惺惺作態,她笑了笑,“榆錢的身子你清楚,我找的奶娘恐怕不適合榆錢,你也是在寧府長大的,身份地位在,哪像我,嫁給你大哥才與那些官夫人往來,你的人脈可一點不比我少。”
黃氏不喜寧靜芸陰陽怪氣的口吻,之前劉菲菲為榆錢找的奶娘做事恪守本分,被寧靜芸數落得一無是處,如今又尋劉菲菲的麻煩事為何,她說道,“我看奶娘是個好的,你別想東想西的,榆錢身子弱,養養就好了。”
薛墨火急火燎的到了寧府,進了梧桐院才知是榆錢身體不好,還夾雜寒冬余冷的春日,他走路走得急,出了一身的汗,進屋后,沒個好氣的瞪了眼寧櫻,寧櫻不明所以,“小太醫,你給榆錢瞧瞧,小孩子拉肚子,是什麼原因造成的?”
“我怎麼知道。”薛墨的語氣有些沖,他聽聞寧櫻喊他來寧府,以為寧櫻身子不好了,今日朝堂發生了大事,京城人心惶惶,他以為是有人對寧櫻動手了,來的路上尋思着用不用讓人進宮把譚慎衍喊出來,結果竟然是這樣子的結果。
劉菲菲聽說過薛墨的為人,薛墨性子冷僻,不喜和人打交道,但薛墨在她們跟前素來是溫潤有禮的,黃氏懷孕那會,薛墨隔不久就會來寧府為黃氏診脈,薛墨也給她看過,薛墨語氣不溫不火,劉菲菲還是頭回見他這般生氣。
黃氏抱着榆錢,將榆錢的袖子往上捋了捋,薛墨擦了擦額頭的汗,手搭上榆錢的脈搏,孩子小,不好看,寧櫻以為要些時候,不成想一瞬間的功夫薛墨就抽回了手,冷冰冰道,“中毒。”
兩個字驚起一聲雷,黃氏抱着榆錢身形一顫,“中毒,如何會中毒的。”
榆錢才三個多月,什麼都不懂,誰會跟孩子過不去,寧櫻繼而看向寧靜芸,寧靜芸也怔住了,隨即反應過來,躲過黃氏懷裏的榆錢,眼淚跟斷線的珠子似的嘩啦啦往下掉,薛墨轉身看向寧櫻,語氣仍然不太好,“把手伸出來。”
寧櫻不解其意,聽話的伸出手,薛墨把脈的時間有點長,“近日吃得多,有點上火,回去喝點菊花茶。”
寧櫻點了點頭,劉菲菲抱着平安讓薛墨給瞧瞧,榆錢中毒,她心裏不踏實,黃氏抱起十一,薛墨一個一個看了番,二人沒問題,中毒的只有榆錢,寧靜芸抱着孩子哭得厲害,李菲菲管家,已經能獨當一面,讓奶娘抱着平安回去,吩咐門口的下人把落日院的丫鬟婆子叫過來,準備挨個挨個盤問。
薛墨坐在邊上喝茶,冷眼瞧着寧靜芸,即使是哭寧靜芸也是美的,英雄難過美人關,說的只怕就是苟志了。
寧靜芸懷裏的榆錢聽着哭聲也哭了起來,黃氏勸道,“你別哭了,讓小太醫開藥,熬了葯給榆錢喝下才是正經,院子裏的丫鬟婆子交給我和你大嫂。”
寧靜芸的淚落在榆錢臉上,跟雨水淋過似的,榆錢哭得愈發厲害。
“我住在府里,知道許多人不喜歡我,說嫁雞隨雞嫁狗隨狗,而我死賴着奶娘不走,可榆錢這麼小的年紀,他是無辜的,大家有什麼事兒衝著我來就是了,為什麼要對付榆錢,我不想活了。”寧靜芸一邊抹淚,一邊哭訴,我見猶憐。
而劉菲菲聽着寧靜芸的話卻白了臉,府里的下人不是愛亂嚼舌根的,寧靜芸話里的“許多人”“大家”明顯意有所指,由不得她不多想,寧靜芸像是知道劉菲菲所想,抬眉掃了眼劉菲菲,梨花帶雨道,“大嫂別誤會,我沒有別的意思,你也是當娘的,如何狠得下心對榆錢下手,一定是其他人......”
寧靜芸的安慰並沒讓劉菲菲神情好轉,黃氏也聽出不對味,寧靜芸話里明顯有指責她的意思,她側目看向小太醫,“勞煩小太醫開個藥方,我讓下人去抓藥。”
薛墨不想參與寧府的家務事,他對寧府一直以來沒有好印象,開了藥方就準備回了,到了門口想起什麼,轉頭看向寧櫻,“待會別出府,下午慎之來接你。”
就在他之前,皇上把幾位皇子叫去大殿,全部封王賞賜地,朝野上下一團亂着呢,眼下,幾位皇子都是有了稱號的王爺,名下都有封地,奪嫡之爭來看,大家都在同一起跑線上了,誰都不能拿封地說事,六皇子從默默無聞一下成為奪嫡之爭的關鍵人物,文武百官爭執得厲害。
但皇后一黨都沒出來反對,其他人敢說什麼?
皇上饒過齊家就是等在這,齊家膽敢站出來,免不了滿門抄家問罪的下場,剛從鬼門關撿回一府上下的命,齊家不敢鬧騰。
齊家不出頭,朝野上下誰出頭就會被譚慎衍盯上,背後之人籌劃多年,怎麼可能在這關頭功虧一簣,不得不說,譚慎衍和皇上配合得還真是天衣無縫,不是薛怡告訴她,他都不知道譚慎衍心裏早有打算,且從明妃逝世后就商量好了。
幾位皇子都有了封地,立儲就八仙過海各顯神通了,齊家知道被譚慎衍算計,估計會對寧櫻不利,薛墨提醒寧櫻是為了長久之計,寧櫻有個好歹,譚慎衍估計會癲狂,之後的事情多,不能出任何閃失,否則的話,大家都會死無葬身之地。
寧櫻眼神一轉,已經站起身來,“娘,我送小太醫出去,您和大嫂陪着姐姐。”
薛墨挑眉,沒拒絕,兩人一前一後出了梧桐院的垂花門,寧櫻開門見山道,“是不是宮裏出事了。”
薛墨安之若素,回眸瞅了眼身後,笑道,“宮裏出事又不是國公府出事,你緊張什麼,要我說,你那位姐姐的事兒你最好少管,你侄子叫榆錢對吧,他不是中毒,是有人故意喂他腹瀉的葯,斷斷續續有一段時間了,我沒猜錯的話,榆錢絕不是頭回腹瀉了,能對三個多月的嬰兒下手,你姐姐可不是省油的燈。”
寧櫻蹙眉,“你早先在世子跟前也這麼說過我吧。”
薛墨一怔,“沒想到他連這個都和你說了,果真是美色誤人,外表光鮮亮麗,裡子卻如蛇蠍,不過,你姐姐比你厲害多了,至少,你做不出傷害孩子的事情來。”
寧櫻手段的確毒辣,但對身邊人極好,而寧靜芸了,把所有的手段都用在身邊人身上了。
姐妹兩,天差地別,一點都不像,性子的養成,可能和生活際遇有關吧。
寧櫻很想反駁薛墨不是寧靜芸下的毒手,但她自己都不信,苟志來信說讓寧靜芸去福州,恰好這個時間榆錢就中毒,時機剛剛好,寧靜芸的目的是什麼不言而喻。
“你還沒和我宮裏是不是出事了。”寧櫻不想聊寧靜芸的事兒,劉菲菲和黃氏都是明白人,稍稍一查就知道事情真相了,寧靜芸身為母親,對自己懷胎十月生下來的兒子都下得了手,苟志聽到消息該會如何寒心?
“大皇子二皇子三皇子他們被封王賜了封地,朝野上下正亂着呢,我擔心有人趁虛而入,你小心些。”薛墨如實說了自己的猜測,皇上精神矍鑠,離退位還早着,那些人坐不住,真等皇上立了太子,就事成定局了。
寧櫻眉頭緊鎖,她蕩然明白其中的含義,六皇子的封地在蜀州,怕是皇上擔心有人對付六皇子,特意選了個易守難攻的地方,即使有朝一日,朝堂局勢不穩,六皇子敗落也能退回蜀州,如今幾位皇子封王,人人的地位差不多,誰都有資格做太子,她想起大皇子和四皇子,開口問道,“大皇子和四皇子......”
“眼下沒有定論,你回去吧,離你姐姐遠點,心如蛇蠍的婦人,瘋狂起來誰都下得去手。”
寧櫻點了點頭,如花似玉的臉上閃過暖意,和薛墨揮手道別,她沒回梧桐院,寧靜芸說話意有所指,最後的結果出來,只怕寧靜芸是在寧府待不下去了,放着好日子不過,寧靜芸瞎折騰,不知圖什麼。
寧櫻去了書閣,很早的時候寧伯瑾給了她鑰匙,她嫁人前把鑰匙還給寧伯瑾,寧伯瑾讓她收着,今日回來,銀桂給她掛在腰間帶了回來,寧伯瑾在府里,書閣的人天天打掃,纖塵不染,書架上的書整整齊齊,寧櫻隨意挑了兩本,鬼使神差的,找到了幾本黃色封皮的書,書面乾淨整潔,但翻閱過的痕迹明顯,紙頁薄了許多,她翻了兩頁,臉紅了透,抬眉盯着門口,擔心有人進屋,為此,她挪了椅子,擱在一排書架后,臉紅心跳的翻閱着。
很早的時候寧靜芸看這種書她還笑話寧靜芸,如今輪到她自己,心咚咚直跳,書的內容講的是一個秀才和村姑,秀才人俊朗,十里八村出了名的好看,愛慕他的女子不計其數,其中不乏員外家的小姐,但秀才偏偏愛上了村姑,村姑別的本事沒有,就床上功夫不錯。
秀才沉迷美色不可自拔,被村姑迷得團團轉,起先是竹床,然後是灶房,柴房的柴跺,屋子的每一寸地方都有二人歡愛的痕迹,秀才懂得多,不停變換姿勢,弄得村姑欲生欲死,寧櫻臉頰發燙,抬起腿交疊在一起,細細摩挲,越往下,二人的行為越大膽,村姑去地里幹活,被秀才拉着在麥地來了回,光天化日,周圍還有幹活的百姓,兩人竟然都......
寧櫻臉紅得能滴出水來,急忙闔上書,推開窗戶,吹散臉上的熱氣滾滾,難怪寧伯瑾的書閣受人喜歡,這種書,比壓箱底的避火圖更讓人慾罷不能,待臉上的潮紅褪下,她深吸兩口氣,又翻開了書,待看到村姑懷孕,張嘴為秀才緩解身體的火熱時,她看不下去了,闔上書,悄悄把書放了回去,怕被人發現,她又挪到另一排書架,腦子裏滿是秀才和村姑旖旎的場景,到門口的銀桂說話,她才微微回過神來。
秀才說,“憋久了會生病,即使懷孕了,那種事兒也能做。”她夜裏和譚慎衍睡在一起,能感覺到譚慎衍囂張的慾望,但譚慎衍都忍着,就她所知,許多夫人懷孕后不能伺候丈夫都會給丈夫找通房,但書里,秀才和村姑日子協調,懷孕也不影響夫妻兩恩愛,難道京里的夫人們不知道?
銀桂沒聽到寧櫻回答,拔高銀兩又說了遍,“夫人,三爺說要把五小姐送回去,準備讓五小姐和苟大人和離呢。”
寧櫻反應過來,臉上無波無瀾,想來是劉菲菲和黃氏查到榆錢中毒的原因了,寧伯瑾如今眼裏揉不得沙子,寧靜芸做的事兒,苟志休了她都是可能的。
她和銀桂回到梧桐院,正屋裏,寧靜芸跪在地上,埋首不言,黃氏抱着榆錢,紅着眼眶,臉色冷若冰霜,而劉菲菲已經不在了,估計是不想插手三房的事兒,以免沾了一身腥,寧櫻聽到寧伯瑾道,“榆錢多大點,還不會說話,你不怕傷了他,你心硬如石,為何要把他生下來,生下來就該好好照顧,放眼整個京城,多少人家想要個兒子都不成,你還不知足,我寧府沒你這樣的閨女,你走吧,我會給苟志去信,就說你生病死了,和他和離,榆錢給你娘照顧,有十一一口飯吃,榆錢就不會餓。”
寧櫻走進屋,十一被奶娘抱着,有些被嚇着了,眼珠子一動不動,而榆錢在黃氏懷裏睡著了,小孩子不記事,怎麼也不知道,生他的娘,在他三個多月的時候為了眼前的生活給他下毒,她勸寧伯瑾道,“父親別生氣了,把十一給嚇着了。”
寧伯瑾沒料到寧靜芸會心狠手辣到如此地步,京城生活繁華不假,可一步一步腳印都如踩在刀尖上,稍有不慎就是掉腦袋的事兒,苟志是一方知府,寧靜芸去了福州,洒脫恣意,不用看人臉色,寧靜芸竟不願。
真是不知好的。
寧靜芸跪在地上,一動不動,寧櫻沒有多問,湊到黃氏身邊看了眼榆錢,三個多月的孩子,什麼都不懂,寧靜芸真的下得去手。
屋子裏一片靜默,除了寧伯瑾氣呼呼的喘氣聲,十一朝黃氏伸手要黃氏抱,黃氏神色稍霽,搖了搖頭,小聲道,“娘抱着榆錢,十一乖乖聽話讓奶娘抱啊。”
寧伯瑾訓斥一通,有些累了,擺手道,“你走吧,往後的日子你自己過,榆錢是苟家的人,你和苟志和離就沒關係了,往後是生是死也與我們無關。”
寧伯瑾說到做到,他沒有盡好當父親的責任,他一直在彌補,奈何,寧靜芸定了性,改不好了,他是個失敗的父親的,失敗的丈夫,他正慢慢改,寧靜芸在昆州做的事兒他一清二楚,礙於黃氏和寧靜芸說了,他一直沒開口,寧靜芸搬來寧府,暗地給劉菲菲使絆子,他警告她兩回,寧靜芸依然我行我素無動於衷,寧靜芸有今日,是他的錯,沒有父親,黃氏把寧櫻教得很好,沒了母親,他對寧靜芸不聞不問,任由她成了這副樣子。
一時之間,他眼眶有些發熱,彎腰扶起寧靜芸,愧疚道,“下輩子你還認我做爹,我會好好教導你,走吧。”
寧伯瑾語氣蒼涼,寧靜芸抬起頭,看了他一眼,落下淚來,聲音哽咽道,“爹,我知道錯了,您別攆我走,我不想去福州,在昆州的時候,那些人言語粗鄙,我聽不懂他們的話,根本融不進去,福州方言重,我不想再像個局外人似的,既然融不進去,我去福州做什麼,爹,您別攆我走,我真的知道錯了。”
寧伯瑾雙手一僵,面色看上去老了十歲,有的事情相信了太多回,他都不知寧靜芸是真的改了還是暫時低頭認錯,他緩了緩情緒,“你融不進去可以和苟志說,凡事都有過程,為何苟志離京時不帶你,不就想着自己去安頓好了再說?你啊,身在福中不知福......”
寧伯瑾免不了將寧靜芸和寧櫻比較一番,寧櫻在蜀州長大,回京后適應得好,只要用心,沒有辦不成的事兒,追根究底,還是寧靜芸自身的問題。
寧靜芸看寧伯瑾面色有所鬆動,抱着寧伯瑾哭了起來,把自己擺在弱者的姿態,極為委屈,寧櫻心下冷笑,寧靜芸果然不是省油的燈,血濃於水,寧伯瑾無論如何都不會不管寧靜芸的,寧靜芸的招數用對了。
片刻,只聽寧伯瑾道,“你回落日院吧,榆錢養在你娘膝下,過幾日,我派人送你去福州。”
苟志身邊沒有通房姨娘,寧靜芸該好好珍惜才是。
寧靜芸不敢反駁,離了寧府她什麼都不是,和苟志和離后,憑藉她的容貌,不過給別人當小妾或者外室,那種生活不是她想要的。
“爹,我不會傷害榆錢了,我抱着她會宅子吧,哪是相公買下的,那才是我和榆錢的家。”
“不了,榆錢養在你娘身邊。”寧伯瑾態度堅決,揮手讓寧靜芸退下,眼裏滿是失望之色。
寧靜芸灰溜溜走了,背影落寞,寧伯瑾接過黃氏手裏的榆錢,低聲道,“你也別怪我對靜芸不好,先苦后甜,往後苟志回京大展宏圖,靜芸就知道自己眼下有多膚淺了。”
“我不怪你,她是該找人管管了,你給苟志寫信,提一提今日的事情吧。”苟志是榆錢的父親,有權知道今日發生的事兒,寧靜芸就是日子太好了,不知生活的艱難,苟志冷冷她也好。
寧伯瑾頓了頓,遲疑道,“不用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