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008
許渭常這一去幾日讓蔣鳳瓔心裏更是舒坦了,老嬤嬤卻越加的擔心起來了,她以前伺候過別的姨太太,剛開始也是很受寵,後來也是這樣幾天不來不當回事,最後乾脆就被冷落了下去,被許渭常忘到角落裏了。
老嬤嬤跟蔣鳳瓔又嘟囔了幾次,說讓她好好伺候許渭常這樣的話,蔣鳳瓔全都當成耳邊風,還帶他們又出去逛街,她買了幾份時事的報紙,報紙上寫着:“全城搜捕紀亞夫,卻讓他插翅飛走。”
蔣鳳瓔正在看報紙,老嬤嬤通報:“太太,老爺的副官來看您了。”
許渭常這樣官職的軍官自然是有自己副官,但她還是第一次見到他,只見副官先生穿着黃綠呢軍裝,軍銜少校,三七分的頭髮,帶着一副金絲近視眼鏡,整個人又高又瘦,但是看起來這人就是有文化的,跟許渭常那種雖然相貌出眾但是沒有文化底蘊的人不一樣。
副官進來先向蔣鳳瓔行了禮,他看見蔣鳳瓔手邊放着幾本洋文書籍,桌上還擺放着寫完的毛筆字,這位小太太的毛筆字娟秀整齊,是個書香門第的女孩的字跡。
副官叫做許言山,是許渭常的族弟,當年許渭常進山當了土匪之後多次招攬這位有文化的族弟,許言山都以要考秀才為理由給拒絕了,結果沒多久前朝滅亡,科舉考試自然也不存在了,再加上他們老家經常有小股的流民和不斷自立的土匪騷擾,許言山一氣之下也就跟着許渭常幹了起來。
因為許言山在前朝是一位童生,又是他們之間最有文化的,便做了許渭常的參謀,被北方政府招安了之後,許言山自然而言的就成為了許渭常的副官。
許言山早就聽說許渭常得到了一位新姨太太,用許渭常的話來說就是:“跟我之前的那些女人不一樣,是一位有才有貌的女學生。”
許言山以為許渭常在誇大其實,沒想到見了蔣鳳瓔的面之後發現她竟然真的很漂亮,少女穿着一身文明新裝,半身的小襖掐着她的纖腰,兩根辮子垂在肩膀上,面容如嬌花一般柔嫩美麗,因她嬌妍的相貌彷彿照亮了這略顯昏暗的屋子。
許言山聽見自己的心臟多跳了幾下的聲音,但隨即就壓了下去,他跟蔣鳳瓔說:“太太,奉旅座的命令接您去鄒公館,老爺說一會兒有個牌局想讓您去作陪。”
蔣鳳瓔一聽,鄒公館莫不是許渭常正在效力的鄒司令公館?她對許言山說:“我換身衣服就跟你去。”許言山退在門外等蔣鳳瓔梳洗打扮。
正巧前些日子新作的衣裳和首飾,也不知道許渭常是不是早有準備,蔣鳳瓔穿了一件淺粉色織暗紋倒大袖的立領小襖,下面配了一條壓百褶的草綠色裙子,這嬌嫩的顏色一般人都壓不住,黑一點或者胖一點甚至年紀大一點都穿不了這種顏色,蔣鳳瓔還戴了配套的珍珠首飾,珍珠項鏈配小立領襖裙正是時下流行的打扮,她還別了兩隻珍珠發卡,襯得少女瑩瑩生光。
她一走出來,就能看見許言山眼裏的驚艷,她沖他微微一笑,如春花綻放,許言山在那一刻能聽見自己胸膛里躁動的心跳聲,壓都壓不下去,蔣鳳瓔柔柔的聲音響在他身邊:“我準備好了,副官先生。”
許言山回了身,視線落在她如嬌花般美好的臉龐上,他說:“我叫做許言山,說起來我也是督軍的族弟,您可以叫我言山,我表字默峰,叫我默峰也可以。”
蔣鳳瓔對他說:“我叫做蔣鳳瓔,我沒有表字。”少女調皮一笑,瞬間滿室生光。
許言山顯然為蔣鳳瓔的容顏所心動,目眩了一會兒,他眼裏的欣賞之意是顯而易見的,但是沒多一會兒,許言山就將他的狀態控制得很好,他對自己說不該有的心思絕對不會多有,本分才是他身上最難得的品質,所以才能在許渭常身邊做這麼久。
蔣鳳瓔向他詢問:“今天牌局都還有誰啊?”
許言山對這些倒是知無不言的,“在鄒公館組的牌局,鄒太太很喜歡打馬吊,不過能和她組牌局的人倒是不多。”
蔣鳳瓔道:“為什麼啊?因為鄒司令的官職太高嗎?”
許言山道:“鄒太太是司令的原配,今年已經快五十歲了,年紀上能和她玩到一起的不太多,那些留過洋的、讀過書的太太們跟她聊不到一起去,雖然都捧着她聊天,但是終究還是得不到她的歡心。”
許言山是說得委婉,意思就是鄒太太沒受過什麼教育,鄒司令也是個窮人出身,所以鄒太太就是個普通農婦的出身,一般有文化的太太雖然有心跟她交際,但鄒太太的層次到底跟她們差了幾層,說話乾巴巴的不投機,而沒文化的跟她一起玩她又看不上。
許言山又說:“鄒太太尤其看不上那些不三不四的堂子裏出身的女人,因為鄒司令有一位最得寵的桃紅姨太太是堂子出身的書寓先生,這些年在鄒司令那裏要風得風要雨得雨,鄒太太生氣也無可奈何,所以鄒太太最討厭堂子出身的女人。”
蔣鳳瓔道:“那旅座的大太太呢?”
許言山道:“大太太在交際方面不太擅長……”許渭常年輕的時候也是個苦出身,他的原配太太也是個農婦,但是卻跟鄒太太處不到一起去,連拍馬屁都那麼做作,鄒太太也不愛搭理她。
許言山又說:“陪着鄒太太打馬吊的還有她的大女兒鄒鳳美小姐,她的先生也在鄒司令手下,另外還有一些鄒司令手下的軍官太太們,最近那位最受鄒太太喜歡的李太太隨丈夫調到瞭望京,鄒太太的牌局就總缺人。”
聽了許言山的分析,蔣鳳瓔大致明白自己的定位了,不管怎樣,這對她而言這都是一個很重要的機會。
要下車的時候,許言山對她說:“若是入得了鄒太太的眼,旅座會很高興的。”
蔣鳳瓔心裏想:他的高興又能怎樣?
鄒公館在金陵路上,這是平城地段最貴的一條街,鄒司令作為五省聯軍司令,他的宅子佔地不小,是一棟意大利風格的洋房,從大門進去,就看見了公館客廳里高大的落地窗,房子周圍花木掩映,不時的有傭人走來走去,顯然很是有氣派的。
傭人將她引到房間裏,門一開,許渭常就站了起來,他的眼睛在她身上掃了一圈,顯然很是滿意她的打扮,他將手搭在她肩膀上,向屋裏坐着的三個人介紹道:“來來來,給你介紹一下。”
他將蔣鳳瓔領到一位年紀五十上下的老婦人面前,這位夫人穿着前朝的大襖,下面穿着一條黑色的馬面裙,衣服上綉着繁複的花紋,一看就是富貴人家的太太,蔣鳳瓔一看她坐着的位置和穿着就知道這是鄒太太,因為只有那些上了年紀的婦女才喜歡穿前朝的大襖衫,果然許渭常介紹道:“這位是鄒太太。”
蔣鳳瓔乖乖叫了一聲:“鄒太太好。”聲音嬌嬌孺孺的,樣子又好看,梳着兩根大辮子垂在肩膀上,人又有規矩,一看就是正經人家出身的女郎。
鄒太太將蔣鳳瓔通身打量了一番,對許渭常道:“這回嘛還算像個樣子。”又對傭人說:“把我準備給許太太的見面禮端上來。”
傭人很快將禮物端了上來,是一串十八子的碧璽手串,晶瑩的七彩色,十分剔透漂亮。
蔣鳳瓔抬頭看了一眼許渭常,許渭常道:“鄒太太給你的就收下吧。”
鄒太太道:“我最喜歡漂亮的小姑娘了。”她話音剛落下,門口又進來一位女郎,梳着時下最流行的捲髮,穿着寶藍色的洋裝,風風火火的衝進來,說:“您最喜歡漂亮的小姑娘,那喜不喜歡我啊?”
鄒太太一見她就笑,說她:“你這個猴兒,一上午都找不到你人,又去哪裏了?”來人正是鄒太太的二女兒鄒仁美。
鄒仁美道:“上午跟人約好了去騎馬,下午要跟令昔去喝咖啡。”
鄒太太道:“哦?何二小姐從美國回來了嗎?”
鄒仁美道:“是啊,我都好久沒見到她了,可得跟她好好聊聊不可。”
鄒太太交待她:“跟何二小姐好好相處,不要耍小姐脾氣。”
鄒仁美吐吐舌頭:“人家跟令昔好着呢!”說完又風風火火的跑了。
這時坐在旁邊一位三十歲出頭的婦人說話了:“二妹總是在這樣,姆媽也太嬌慣她了,要結婚的年紀了,還縱着她這麼胡鬧。”這位顯然就是鄒太太的大女兒鄒鳳美。
鄒太太道:“你嫁出去了,我就想讓她多留在我身邊幾年,再說現在的讀書人結婚時間也都不太早,我還得替你妹妹物色物色呢。”
鄒氏母女說完了家常話,許渭常才繼續給蔣鳳瓔介紹鄒鳳美和另一位馬太太,馬太太的先生是一位參謀,也是鄒司令的心腹,是一位能說會道的太太。
馬太太還附和道:“這女兒啊都是為娘心頭的寶,替女兒操持婚事可是親娘的大事啊。”顯然就說到了鄒太太心坎上,鄒太太還問馬太太有沒有合適的青年才俊給鄒仁美留意一下。
馬太太笑眯眯的說:“若是有合適的我一定不客氣的跟您張嘴,誰不知道仁美小姐有多麼優秀啊。”其實馬太太也不敢輕易給鄒仁美介紹。
鄒仁美自從中學畢業之後,就已經在平城的交際場上很有名了,在舞池裏總能看見她飛揚的身姿,據說大家送她一個美名“舞池皇后”,很是受推崇的。
但是這種女孩不符合馬太太心裏的好女孩標準,而且鄒仁美眼高於頂,一般二般的人物都入不了她的眼,若是馬太太貿然提出來,興許還得不到好,反倒落得一身騷。
馬太太問蔣鳳瓔:“許太太會不會打馬吊?”
蔣鳳瓔道:“在家的時候經常陪姆媽一起玩,出來了還不知道自己的水平呢。”
馬太太道:“會就好,我們幾個的水平也是馬馬虎虎,鄒司令常說讓我們別出去跟外人玩,怕給他丟臉啊!”逗得他們都笑了起來。
鄒太太說:“就是消磨消磨時間嘛,現在的年輕人喜歡搞舞會喝咖啡,我這老太太可不興那一套,年紀大了,打打馬吊動動手指,也是有好處的。”
幾人一邊說著一邊支起了麻局,許渭常坐了一會兒就離開了,蔣鳳瓔剛上手還不習慣,打了一圈之後就順手了,不過她確實如她所說的水平一般,但跟鄒太太半斤八兩,馬太太是真會玩而在放水,鄒鳳美玩得也遊刃有餘,蔣鳳瓔就是跟鄒太太棋逢對手,她在鄒太太上家,經常被鄒太太吃牌,吃到後來連鄒太太都說:“哎呀,不吃了不吃了,一吃起牌來這牌面就小了。”蔣鳳瓔就做出氣憤的表情,小女郎氣得腮幫子氣鼓鼓的,逗得大家直笑。
蔣鳳瓔雖然水平一般,但是打得很認真,馬太太每次都是贏一點點或者輸一點點,時間久了,鄒太太其實也能猜出來點,但是馬太太的先生得鄒司令喜歡,所以鄒太太每次打牌也都愛叫上馬太太,馬太太很會做人,鄒太太和她倒是有些真感情的。
兩圈打下來,蔣鳳瓔在牌局上出了好多笑料,一會兒把湊成對的牌不小心扔了出去,一會兒不小心讓別人碰了牌,每一次都悔恨萬分的小模樣別提給這三位太太增加多少笑料了。
牌局上四人若都是嚴肅型的還沒什麼意思,若都是認真打牌也不太好玩,只有一邊玩一邊聊着笑話這才真正打起來,這也才是牌局的精髓,尤其那些走太太外交路線的,真正能在麻局上吃得開的往往都能在這上得到很多小道消息,更能打開人際,在平城的官場很是搞麻局人際的。
四人漸入狀態,蔣鳳瓔還放下豪言說:“剛才我是試試手氣,這會兒我要發力了,你們都小心點!”
逗得鄒太太直笑,還問她:“許太太以前讀過書嗎?”
蔣鳳瓔道:“嗯,以前在平城中學裏讀書。”
馬太太道:“看許太太的談吐就知道家裏有讀書人。”
蔣鳳瓔道:“家父以前是前朝的秀才。”
鄒太太扔了一張牌,道:“怪不得呢,前朝的秀才可不好考啊,也是有才氣的。”
鄒鳳美笑呵呵的問:“你跟許先生怎麼認識的啊?”
蔣鳳瓔心裏想,被許渭常給搶來的,算是什麼認識的開頭?只能說:“他有個妹妹是我的同學,他經常來接送她上下學……”
鄒太太道:“是了,渭常是有個妹妹在讀中學的。”
鄒鳳美道:“那你和他還是真有緣分。”
鄒太太道:“渭常這次眼光很好啊。”
鄒太太因為家裏有位強勁的姨太太,不僅對堂子出身的女人有成見,而且也不喜歡姨太太們,但是她出來交際就不能死叫這個理兒,因為現在但凡有錢有權的男人就沒有不是好幾個姨太太的,許渭常還算好的,起碼把原配太太帶到城裏來享福,還有那些把原配仍在鄉下不管的,而且許渭常在鄒司令手下很久了,在鄒太太這裏也算是能上牌面的人物,起碼沒有像那些不開眼的去走鄒司令得寵姨太太的路線,這才讓鄒太太能跟蔣鳳瓔玩一玩。
這時傭人走進來跟鄒太太說:“太太,何二小姐來拜訪您。”
鄒太太一聽,臉上立刻笑了,牌都不打了,說:“快請她進來。”
馬太太道:“是哪位何二小姐啊?”
鄒鳳美道:“就是那位有一位兄長在南方那邊當官,一位姨母嫁給了南方某位軍長的何家二小姐啊!”
話音落下,蔣鳳瓔只見走進來一位高挑的梳着貼耳短髮的女子,她穿着一身嗶嘰呢的淺灰色格子女式西裝,腳上還踩着一雙棕色的牛津鞋,走起路來英姿颯爽,很是瀟洒的樣子。
等何二小姐走進來,蔣鳳瓔才看見她不僅穿着打扮時髦前衛,相貌也是一等一的好,一般女子穿這種男式改良西裝都會有種不協調的感覺,但她穿起來卻覺得那麼合身,最近幾本女性雜誌《閨閣》《玲瓏》介紹“穿褲裝的名媛”,她們穿起來都沒有何二小姐這般風流瀟洒,而且她的長相也漂亮,長了一雙劍眉,眼睛明亮至極,一笑起來讓人覺得滿室生光,看見她就知道她是一位極有主意的瀟洒女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