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06
蔣鳳瓔在蔣家人出現的時候就想過到底應該怎麼跟他們解釋,她的本意是不想將蔣家人牽扯進她與許渭常這件事之中來,但是現在的情況,如果繼續保持所謂的私奔謊言的話,她又要為此而扯出無數個謊言來圓私奔謊言。
蔣鳳瓔覺得,與其那樣,不如將事實告訴他們算了,畢竟這種遭遇是誰都不想的。
她說:“我說私奔是騙你們的。”
大嫂立刻說:“是不是你跟許旅長早就認識了?我看報紙上說,現在提倡男女自由戀愛,你們是嗎?”
蔣鳳瓔搖搖頭:“我之前根本不認識他,你們還記得我消失的那天嗎?那天我在放學回家的路上被他給擄到了這裏,然後我被他強迫……”說到這裏,她的聲音放佛哽咽了,讓蔣家人能想像到她所經歷的痛苦。
蔣母這時拉住了她的手,蔣父對她說:“說下去。”
蔣鳳瓔:“我被他強迫成為了他的外宅,發生了這種事我無臉面對你們,所以也不敢對你們說實話,我還怕你們衝動找上來,我真的害怕,這些天我已經聽說了,他在五省聯軍里坐旅長的,是位軍官。”
蔣父一聽原來事實真相竟然是這樣不堪,根本不是什麼私奔,這真相比私奔更讓他生氣!
蔣父拍着桌子大罵許渭常是個土匪流氓,蔣母已經開始垂淚了,大嫂反倒不以為然,心想被擄來能住這麼好的屋子還有人伺候,她也願意被擄來!
蔣父道:“這世間還是有公道的!我們要去法院告他!他不是在五省聯軍里做旅長嗎?我要告得他身敗名裂!我就不信,法律還治不了他!”
蔣母道:“老爺,你難道想讓瓔瓔的事都被別人知道嗎?想讓瓔瓔也成為小報上那些隨便的女人嗎?”
這句話顯然戳中了蔣父的弱點,讓他遲疑了,大哥這時說了:“告不告的那是后話,現在我們需要向他為瓔瓔討回公道!”
蔣母贊成大哥的話,大嫂也說:“我們也要知道許旅長的態度,若是他能娶瓔瓔的話,那不就是兩全其美了嗎?”
蔣父這時說:“我不能這麼放過他!天理昭昭,如果放過了作惡的人,那世道何在!”蔣父還堅持想從許渭常那裏討公道。
蔣母這時說:“若是他真的喜歡瓔瓔,想娶她的話,對瓔瓔和我們家而言就是好事了,我們也不用去告他,也不會讓別人都知道我們家出的這件醜事。”
大嫂又問蔣鳳瓔許渭常的年紀相貌還有家庭等,蔣鳳瓔便照實說了:“他身材高大,大約三十歲出頭,家裏已經有十五房太太了。”
蔣母一聽這太太有點太多了,雖然憲法規定一夫一妻,但這也就是這幾年的事,前朝那麼多年的一夫多妻制,一時半會也改不過來,現在仍然娶很多太太的人大有人在,尤其是那些軍官老爺們,聽說山東督軍娶了幾十房太太呢,連哪個是哪個都快分不清了。
蔣母說:“這年紀不大,太太倒是娶了不少。”
大嫂說:“我聽說啊,現在的年輕有錢有勢的將軍都愛娶很多太太,雖然太太多,但是沒見報紙上說哪個軍官太太們吃不飽穿不暖的,跟了軍官老爺那不是吃香的喝辣的?”她的眼睛剛才就掃到了屋內梳妝枱上那個首飾匣子了,再看屋裏這陳設,顯然小姑子的生活還挺富足的。
大哥這時又說:“我雖然跟許旅長不在一處工作,但是也聽過五省聯軍那邊年輕有為的將領就那麼幾位,許旅長從底層爬起來,也是從戰場上打出來的人物啊,據說鄒司令對他很是看重啊。”
大嫂一聽,在旁邊說:“呀,三十歲出頭的旅長,又是前途無量,就算太太多一點兒,到底也不算大毛病。”
蔣父也被他們說得意動了,他穿着一身長褂子,下巴上還長着山羊鬍子,梳着中分的短髮,民國剛建國那會兒強制剪辮子的時候,蔣父剪了個陰陽頭,腦袋前面還是剃得光禿禿的頭皮,後面是半長的散發,那會兒那些前朝遺老很多梳這種髮型的,一方面是迫於新政府不得不剪髮,一方面表示對前朝的懷念,但時間久了,蔣父的頭髮也就長齊了,便也完全跟着潮流剪了短髮。
從為前朝蓄髮這件事上就可以看出來,蔣父這樣的老學究並不是一個十分堅定的人。這會兒也是這樣,剛才還義正言辭的想向許渭常討個公道,這會就被大家你一言我一語的討論給默默說服了。
蔣鳳瓔只坐在旁邊一言不發,蔣家人問她什麼她就說什麼,反正以前的她在家裏也不太多話,蔣父蔣母教育她閨閣淑女要貞靜少言,他們也不太跟她交流,他們認為女孩子服從三從四德,會讀書寫字會繡花做家務,就已經是十分好的閨閣女郎了。
蔣家人對於忽略她的意見也很習以為常,並且這會兒似乎也忘了蔣鳳瓔才是苦主,才是那個需要去安慰鼓勵的人。
不過蔣鳳瓔不在乎這些,但凡有所求的人,都比無欲無求的人更容易看明白,她坐在旁邊早就將蔣家人的態度看了個明白,倒也覺得有趣。
不過該說的還是說明白,她說:“我是被強迫的,我不想在這裏了,你們帶我回家吧!”
蔣父道:“我們先見一見他!要麼給我們一個公道的解決辦法,要麼就將你娶回家,不能就這樣把你一個好好的女孩子藏在這裏當外室!這成什麼樣子了!”
大嫂又開始問她許渭常對她好不好之類的事,這種事蔣鳳瓔當然是臉紅的,大哥和父親對視一眼,父親說出去抽一袋煙,大哥也借口三急出去了。
屋裏剩下大嫂和蔣母倆人,蔣鳳瓔又說:“姆媽,大嫂,我是被強迫的,我害怕,我不想跟他在一起,我想回家,回到你們身邊。”
蔣母拉着她的手垂淚,“我們瓔瓔的命怎麼這麼苦啊!為什麼偏偏你攤上這種事啊!”
大嫂在旁邊說:“瓔瓔,我們何嘗不想將你帶回家呢,可你吃了這麼大的虧,不能就這麼算了啊!大嫂說句實話,你現在已經是他的人了,你應該為自己好好打算了,若是從這裏離開,你還能找到正經人家嫁過去嗎?”這個顧慮也同時是蔣母心裏的顧慮,所以大嫂點出這一點,蔣母就開始哭得更難過了。
搞得蔣鳳瓔也是實在是不知道選擇跟着哭還是選擇不哭,但她跟許渭常做戲也就罷了,跟蔣家人實在是提不起勁,便只干坐着垂頭。
大嫂又勸她:“再說你回家了,讓周圍的鄰居們知道你出了這件事,光是他們的流言蜚語就戳得你脊梁骨生疼!你一個小姑娘,怎麼能受得了這樣的指指戳戳?”
大嫂和蔣母勸了一會兒,蔣父和大哥已經進屋了,蔣父見蔣鳳瓔眼眶紅紅的,心裏也跟着難受,他雖然對女兒從小就嚴厲,但蔣鳳瓔作為小女兒,尤其她從小就冰雪可愛,蔣父覺得自己還是挺寵愛她的,他們覺得既沒有讓她做勞力,也沒有將她養大胡亂賣了,而且還讓她去讀了中學,這已經非常寵愛女孩了。
蔣家一行人還在這裏吃了午飯,蔣鳳瓔特意給老嬤嬤一塊大洋讓她買只雞殺了,大嫂還下廚去幫忙,她本意是想坐着享受被伺候的感覺的,但又想跟老嬤嬤打聽消息,便還是去廚房幫忙了。
大嫂一頓飯做下來,聽到的全是在老嬤嬤嘴裏許渭常是如何如何的寵愛蔣鳳瓔,給她做新衣裳,還讓她去慶銀樓買新首飾,還給她幾十塊大洋當零花錢等等,聽得大嫂直咋舌。
蔣家一行人在這裏一直待到了傍晚,蔣鳳瓔本來以為許渭常仍然不會回來了,沒想到晚飯前他就回來了,他的忽然進屋讓屋內的蔣家人都愣住了,不知道怎麼自我介紹。
蔣鳳瓔先說了:“爹爹,姆媽,大哥大嫂,這是許渭常。”又跟許渭常介紹了蔣家人的身份。
蔣家人只見許渭常身材高大,相貌堂堂,穿着黃綠呢的軍裝更顯得威武英氣,一下子非常意外他的一表人才。在見他之前,他們想過很多,沒想到竟是這樣的人物,本來還因為許渭常太太太多而猶豫,見了本人之後似乎這點顧慮也快消失了。
許渭常端起待人接物的架勢來,向蔣家父母問好,蔣母看許渭常就露出笑容了,蔣父從鼻孔里發出一聲“嗯”。大哥就跟許渭常打招呼,大嫂就變得開始熱情了,她覺得如此人物,有錢有權有貌,若是讓她倒貼她都樂意,蔣鳳瓔又有什麼不樂意的!
許渭常道:“不知諸位上門來,有何貴幹?”他見多了這種小民人物,像蔣父這種前朝的老秀才總看不清局面,還以為這還是前朝呢,覺得人們都得給他一個秀才老爺幾分薄面,覺得他秀才老爺還高人一等,所以他還昂着頭看不起人的樣子,這種人許渭常最是看不上。
因為是蔣鳳瓔的父親,所以還能客氣說話,這已經是他的極限了。
蔣父一見許渭常沒有立刻向他點頭哈腰道歉,立刻心裏就湧起一股火,說:“我家女兒被你給搶來了,旅長大人,是要逼死我們一家子嗎?”
許渭常道:“瓔瓔與我互相喜歡,她現在已經是我的太太了。”
蔣父道:“你說是你的太太,哪來的三書六聘、明媒正娶?”
許渭常道:“這是新社會了,我們自己能做自己的主,我們互相喜歡,我們在一起,她就是我的太太。”
蔣父道:“荒唐!還有沒有法律了?你這是強搶民女!”
許渭常聽蔣父說話的口氣就讓他生氣,已經很久沒有人站在他面前這麼頤指氣使的樣子對他說話了,本來許渭常看在蔣鳳瓔的份上想留幾分薄面的,現在被蔣父的態度和口氣給惹怒了。
他說:“我就是搶了,你們能拿我怎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