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7.迴轉
原以為這件事以霍丞宣告的決裂而告終,哪知第二天,寧蝶下課回來,整個宿舍被大變樣,軟布沙發,真羊毛地毯,寧蝶的床鋪從簡單的棉花墊換成柔軟虎皮,她出門有不知名的好同學幫忙拿書,上課有不知名的好同學送坐墊,晚上有不知名的好同學提熱水壺,就連一日三餐,都有陌生的好同學送到她教室,三菜一湯不重樣。
直到一個星期後的傍晚,一輛車停在西師大學堂的校園門口,寧蝶那時剛下學,正和汪雅約着去校外購買一些紙筆,從車上走下一位黑衣西服的高大男人,攔住寧蝶,道:“寧小姐,我們家四夫人有請。”
這次又是誰要“請”?寧蝶把剛買的兩刀紙遞給汪雅,“你先回學校,我等會再去找你。”
汪雅道好,寧蝶緊了緊薄紗披風,自打算和霍丞兩斷,霍丞送她的那些衣飾她有意退回,現在幾天身上穿的衣服全是一年前的舊款,顏色青灰為主,樸素裏帶着單調,好比她身上這件淡青的蘭花綉紋旗袍。
她走到車窗前,困惑車裏的人會是誰。
車窗恰此時搖下,裏面坐着的女人偏過頭來,髮式是貼面的大波浪,深紫色的旗袍配有雲扣,花紋暗綉,一雙丹鳳眼風流婉轉,因歲月變遷而生出一絲靜雅,圓盤臉面肌飽滿,西南典型保養得當的貴婦人。
“霍伯母?”寧蝶失言,劉月清端莊地微笑道:“看來寧小姐認識我。”
可不認識,前世她還是劉月清不受待見的兒媳。
“上車吧,”劉月清示意人將車門打開,讓寧蝶坐自己身側,“彎夏酒樓新推出的菜式不錯,寧小姐可有興趣?”
寧蝶看着自己身後的保鏢一眼,那架勢顯然是不打算讓寧蝶就這樣離開。
於是她身子一低,貓腰坐進車廂。
彎夏酒店推出的菜系委實不錯,寧蝶現在一人吃兩人的份量,菜合口不由又多吃了些,劉月清主動為寧蝶夾了一筷子菜,“寧小姐兼顧學業和電影圈的工作,平時一定很累吧。”
“還好。”
劉月清不在意她的冷淡,用餐巾擦了擦唇,笑了笑,說道:“這幾日寧小姐在學校,有沒有受到同學們的照顧?”
寧蝶夾菜的手一頓,就知道這幾日的異常必是人為,她放下筷子,靜等劉月清的下話。
“霍丞是我兒子,身為他的母親,對他的了解自然多於旁人,”劉月清接過身邊下人遞來的信封,她推到寧蝶眼前,“這是一張嘉皇大劇院的門票,明天有場洋人的魔術表演,另一張在我已經派人送到我霍丞那裏。”
看寧蝶有些詫異,劉月清繼續道:“他這些年因為工作,很少如此袒露心跡,做母親的無論如何我也該支持他。”
寧蝶把信封推回,正要撇清和霍丞的關係,這時一道熟悉的聲音插進來:
“聽司機阿保說您中午有事出門,原來在這。”
寧蝶視線一抬,霍丞摟着一個嬌媚的女子大搖大擺的進入包廂,這間包廂是半開放式,一半隔板一扇屏風,若有心人要故意向這張灣,完全可以看到裏面。
寧蝶靜默,劉月清倒是驚愕了,她不知自己的兒子這是鬧哪一出,她愣愣地要站起來想和霍丞私聊,卻被霍丞先一步按住肩膀,“最近軍中事務繁多,和您一起吃飯的次數越來越少,既然在這碰上,不介意多添我一雙筷子吧。”
說著自顧自地坐下來,下人主動把新筷子放霍丞和他帶來的女子面前。
“忘了和您介紹,這是我新交的女朋友,艾妮。”
女人人如其名,洋氣且嫵媚,極容易勾起男人的興趣。
劉月清先是去打量寧蝶的臉色,寧蝶至始至終沒有什麼表情變化,眉眼淡然,處之不驚,令劉月清拿捏不住她心思。
“小丞,玩笑可不能亂開,你不要緊,人家艾妮可是正經女子。”
霍丞哪會不明白劉月清暗示自己的話,他當做未聞,拉起艾妮的一隻玉手,放在手心把玩,不無深情款款,“你這手好看,金玉齋新出的一款鑽戒,我覺得十分適合你。”
美人嬌羞,“霍先生都送我好些首飾了,我每天戴一款都要戴不完了呢。”
“戴不完就收着,等我們老了,你慢慢拿出來,一款一款地回憶。”
“那我得住在洋房裏回憶,才有情調。”
“看中英租界裏那款紅公館?今天下午我就派人處理。”
那邊你儂我儂,劉月清尷尬地清咳,自己兒子的脾氣她還會不了解,這種做戲過頭適得其反,她不得不提醒。
寧蝶覺得在這裏多待片刻都是浪費時間,她拿起包,站着對劉月清鞠躬道謝:“謝謝伯母這頓飯,我學校有事,就先離開了。”
她也不在乎霍丞有沒有抬起頭看她,徑直踏出包廂,想來事巧,在包廂門口碰上來這吃飯的肖笙,肖笙見到她面露驚喜,“寧蝶你在這。”
寧蝶鬆了口氣,故作親昵地拉上肖笙的西服袖子,“開車來的嗎?”
“是呀。”
“能不能送我一程?”
“這有什麼,”肖笙笑,和寧蝶一起下樓,“送你回學校前正好你上我那看看,我新設計了幾款旗袍,不知道你上身效果如何。”
寧蝶只想趕緊地走,忙不迭地點頭答應。肖笙的車停在酒店大門旁,寧蝶隨肖笙一起上車,剛打火,猛然車尾被人撞擊了一下。
后盤有問題,車開不成了,肖笙不解地下車,敲肇事人的車窗,“你是怎麼開車的?”
肇事人冷着一張俊臉,“抱歉,手滑。”
肖笙被話噎住,加上此人他認識,寧蝶也跟着走過來,一見到車裏的人,二話不說拉起肖笙掉頭走,“我們坐黃包車過去。”
那肇事人除了霍丞又還有誰。
寧蝶一直性子如水,溫和無害,難得黑着臉色怒火沖沖,兩人一人坐上一輛黃包車,車輛并行,肖笙鎖眉,問:“你和霍丞吵架了?”
寧蝶瞪他一眼,“我和他沒有關係。”
瞧瞧,提到霍丞整個人才這麼生機勃勃,肖笙依然愁眉不展,“寧蝶,你是我最好朋友,我希望你幸福。”
“是啊,離開他,徹底和他了斷,我才能幸福。”
話是這樣,但你分明在意他啊,肖笙剛想說這話,看寧蝶心情極差,吶吶地沒有多嘴。
從肖笙那試完旗袍,天色已黑,肖笙車壞了,寧蝶回去時也是叫的黃包車,她坐到校門口下來,付完錢,走到校門的柱子下,冷不丁遇到一個人站那等她。
西師大學堂的校門參考西方羅馬凱旋門設計,氣勢磅礴,如果有人站在石柱的陰影下,極難發覺,寧蝶走近才看清是誰。
“你在這做什麼?”寧蝶語氣不善,話落便被這人壓在石柱上,胳膊被對方單手扣住舉在她頭頂,“和肖家少爺共度的幾個時辰,是不是非常愉快?”
寧蝶掙扎,“霍丞,一個星期前你說的話,我不想替你重複第二遍。”
“難怪急着拿掉孩子,原來外面有新歡急着找相好。”霍丞神色陰冷,一隻手放肆地解開她的旗袍,“我看看,他碰了你哪些地方?還是像我一樣,能次次滿足得你哭泣求饒。”
“你混蛋!”她怒罵,扭着身體要逃,然而霍丞的力氣哪是她一個弱女子可以抗衡,她衣服即將褪盡,夜晚校門處總歸是會有人來往,聽到漸漸有人聲靠近,她全身顫抖,委屈和無助使得她眼淚瞬間湧出。
月光下她流着淚的面龐說不出的楚楚可憐,霍丞放開她,脫下外套丟她身上,“跟我回霍公館。”
寧蝶抱着他的衣服發抖,“你有艾妮,我回霍公館做什麼。”
霍丞聞之冷哼,“我要親眼看見你拿掉孩子,我不希望這個會影響我和艾妮的感情。”
好似墮入冰窟,寧蝶緩緩地閉上眼睛,四肢冷得厲害,“一天時間,我只待一天時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