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6.決然
過兩日竟又是一次國學考試。
這次考試是整個系裏統考,題目難度和前天無甚差距,只是監考的老師從一位變成兩位。
寧蝶事先有溫習課本,加上她文學底子紮實,答題入流,等她回頭再檢閱卷子,似有所微妙的感覺,她偏頭來,看見白敏正在看她。
教室里很安靜,只有筆落在卷子上的沙沙聲,兩人這麼對望片刻,直到講台上老師清咳,寧蝶方撤回視線。
考試結束,同學們三三兩兩離開教室去吃午飯,寧蝶讓室友們先走,白敏已先一步站在教室的走廊前等她。
天氣大好,校園的小道兩邊樹蔭密密,白敏先說道:“不約天台了,我們就在校園裏逛逛吧。”
寧蝶沒有反對,一陣子不見白敏瘦上許多,圓潤的臉蛋顯露出尖下巴,兩人並着肩膀在走,踩到地上細細的樹葉,白敏說道:“寧蝶,我一直有話要對你說,關於霍丞,你可能知道,我媽媽她希望我嫁入霍家,而我對霍丞不是沒有仰慕。”
寧蝶沉默着,若是一天前她還能說出霍丞的任何事都與她無關,可是現在她和霍丞之間,必須有件事非解決不可,“抱歉,我……”
“你不用道歉,”白敏搖搖頭,“感情的事從來不是人為能計劃,我沒有怪罪你的意思,事實上我和你談話,是想和你說,我選擇退出。”
“恩?”
“我要退出對霍丞的感情,之前我媽媽對你說的話,還請你不要放在心上。”白敏幾乎是一口氣說完,她深呼吸,臉色通紅,咬着唇狠下心做決定一般。
寧蝶有所動容,可是她也不知自己該說什麼。
“寧蝶,”白敏扯開嘴角勉強地笑道,“那日我和霍丞鬧緋聞,其實是我自己主動,他喝醉了,把我誤認為成你,媽媽說哪個男人身邊不圍繞鶯鶯燕燕,何況是像霍丞這樣的男子,我以前也誤以為霍丞對你只是一時興起的,他最終要娶的應該是門當戶的女子不是嗎?可在他喝醉酒把我錯認成你的剎那,我開始明白是我錯了,錯得離譜。”
白敏低下頭,她們已經走到一處樹林。
寧蝶更加詞窮,好半晌她看見白敏抖着肩膀沒有抬起頭,於是把自己的手帕遞給她。
“你走吧,”白敏抽泣着道,“讓我一個人待一會。”
樹中的鳥鳴聲悅耳,這裏充滿着安靜的氛圍,最適合掩埋一個人的悲傷。
寧蝶最終還是沒有說出安慰的話,她的心不比白敏來得輕鬆。走出林子,她回頭一望,整整齊齊的沙樹林裏,白敏蹲下身在掩面。
她還可以重新來過,那自己呢?寧蝶沉沉地嘆息。
晚上夜半,寧蝶從床上起來,室友都沉入夢鄉,她躡手躡腳地穿戴整齊,推開宿舍的門走下樓,月光下那輛英國牌的黑色轎車靜靜地停在路中,寧蝶敲窗,車窗搖下,司機一臉錯愕。“寧小姐……”
他回頭去看自家的主子,主子卻不發話,寧蝶直接道:“我想和你家將軍單獨談談。”
司機連忙打開車門下車,寧蝶坐進後座,剛上車車裏的煙味讓她皺眉,她只是輕輕一個摸鼻的動作,車窗很快被身邊的人打開。
那人自然是霍丞。
身上穿着經典的黑白款西服,襯衫為白,外套為黑,彷彿要與車內昏暗的光線融為一體,只有他的輪廓被月光勾勒,凌厲得高不可攀。
寧蝶在猶豫該如何開口,她聽見霍丞雖是沉默,但呼吸亂了,他從口袋裏摸索出煙,想點燃又收回口袋,情緒暴躁。
“我不是故意要干擾你的生活,”他開口嗓音意外地沙啞,和重症感冒燒壞音帶的人一樣,“我能控制不來見你,一定控制。”
“希望你說到做到,”寧蝶對他說話的語氣一如既往的冷淡,“畢竟你害過我一輩子。”
車內一陣靜謐,許久霍丞方輕笑一聲,“你下車。”
寧蝶不動。
“我讓你下車!”他突然大吼,“你如果再多待一秒鐘,我立馬後悔給你看!”
“霍丞!”寧蝶不甘示弱地吼回去,“我有件事必須要告訴你。”
霍丞疲倦地躺上靠椅,他一隻手撫在眼睛,喉結上下滾動,“你說。”
“我懷孕了。”
這句話頓時令霍丞呆若木雞,欣喜和震驚統統湧現,不等他仔細回味這種情感,寧蝶接下來的話無疑把他的心打入地獄,“我要拿掉它,可到底你是孩子的父親,你有權利知道我的選——”
砰——
霍丞一拳打在前面的座位背椅上,他渾身瀰漫的戾氣沸騰着,他靠近寧蝶,看寧蝶認命般地閉上眼,他心說不出的絞痛,難道以為她自己會動手傷她嗎?
“寧蝶,”他靠上寧蝶的肩,一隻手固定住寧蝶的身子不讓對方掙脫,“你真的就這麼恨我嗎?”
尾音裏帶着不易察覺的委屈和無力。
寧蝶一愣。
“你真的,真的恨我到這個地步?”他氣憤地咬上寧蝶露在衣領外白凈的脖子。
寧蝶吃痛,耐着性子道,“你明白我不可能和你在一起,這個孩子生下來,他註定會失去媽媽或者爸爸,不受人疼愛的孩子他活着只會更加受苦……”
“你胡說,”霍丞摟緊她的身體低聲反駁,“你把他生下來好不好,我發誓,我不會再糾纏你,我帶着這個孩子遠遠地,遠離你的生活,只要你願意,他一輩子都不會知道你的存在,好不好?”
“你說好不好?”到最後他不斷是重複這句。
“不可能。”寧蝶狠心拒絕。
“為什麼?”
為什麼?寧蝶目光發冷,“你以為我還會信你嗎?”
她說著最傷人的話,句句如鋒利的刀,“你今天能把車停留在我宿舍樓下,明天呢?你口口聲聲說不打擾我的生活,可你的感情對來我而言都是種打擾。”
“霍丞,你能不能不要這麼噁心。”
“你自以為是的深情,除了傷害別人,作踐別人,毀滅別人的人生,它還有什麼價值?”
“霍丞,我永遠都不可能愛你,這個孩子他的死都是怪你自私,他本就不該來到這世上。”
寧蝶只輕輕用力便推開了霍丞,事實上在她說完這些之後,霍丞就已經鬆開對她的禁錮,他半垂着頭,那種哀傷的神色僅僅維持了幾秒,隨即他迅速下車,然後繞到寧蝶座位的方向將車門打開,他直接把寧蝶從車中拽出來,動作粗魯,嚇得幾步外的司機衝過來勸解:“霍先生,您息怒,您還發著高燒,別又氣壞……”
“滾!”他吐出一個字,聲音輕,但攝魄力足以讓司機吶吶地不敢再開口。
他復轉過頭對寧蝶一字一句地道:“你會後悔。”
寧蝶固執地仰起頭,“絕不。”
好一個絕不,霍丞冷笑,“你不是要追求嗎?很好,才女?電影明星?不,我會讓你你統統都不是,整個西南,你會徹底失去立足之地。”
他說到做得到,憑他的權勢,做到這些不過是一句話的工夫,寧蝶開始惶恐,身子搖搖欲墜,“你……你不能這麼做。”
“哦?”
她豁出去一般,道:“你就不怕把我逼得離開西南,逃到一個你再也找不到的地方嗎?!”
“你敢!”霍丞咬牙切齒。
須臾,他臉色恢復笑容,這種陰冷的笑讓被盯着的寧蝶感到發毛,“寧蝶,你倒提醒我一件事,如果我把你囚禁,你是不是要聽話很多?”
寧蝶不可置信地倒退,“你絕對是瘋了。”
霍丞不可置否,他冷然地讓司機上車,然後他俯身鑽進車裏,對着窗外的站在月光里惴惴不安的寧蝶道:“孩子你拿掉吧。”
這個轉變讓寧蝶吃驚。
也許真的是疲倦了,霍丞整個人都是體力透支后的虛脫感,“你我之間,這次真的再無可能。”
這句話向來出自寧蝶之口,這一次卻是由霍丞的提出。
黑色的轎車隨之絕塵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