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4.chapter 64

64.chapter 64

尼古拉看着沉默不語的楚恆,心裏掠過一個不太妙的猜測。但他什麼也沒問,這是他最妥帖的地方,從不在不該好奇的時候好奇。

“那麼,”他雙手交握放在腿上,微微后傾靠上沙發背,“尊貴的客人,你打算用什麼支付我的酬勞?”

楚恆挑起眼皮,似笑非笑看着他。

尼古拉坦然回視,然而堅持不到一分鐘,他便匆忙挪開目光。

楚恆笑了,低沉嗓音彷佛在胸膛裏頭悶過似的,沙啞又粘稠:“你想要什麼,我便付什麼。如何,嗯?”

尼古拉覺得自己要把持不住了,他站起身,“有消息我會通知你。”

“至於現在,我的鼻子告訴我,桂嫂的酒凝金腿已經做好了。”

“看來你確實迫不及待。”楚恆對着尼古拉的背影道,“那這頓午飯就當做預付的酬勞。”

與此同時,警務處單人審訊室。

劉錡被暴力反綁雙手,捆在椅子上。兩個小警官心有餘悸,看到他這個樣子又有點於心不忍。

幾個小時之前,他們的黑臉隊長看到兒子死狀,差點發狂,拔出手‖槍就瞄準了雲嫂。小警官心臟都快嚇停了,想都沒想就撲上去堵住了槍眼。

劉錡抬腳把他踹開,正要硬來的時候,胡老隊長來了。

趙局長公子出事,趙局長本人親自上門施壓,已經退休的胡老隊長為了徒弟,不得不重新出山。

聞詢趕來的胡隊瞥到這一幕,來不及詢問,出手如電,兔起鶻落的功夫,已卸了劉錡的胳膊,再把他踹翻在地。

“把他綁起來,帶回警局,丟審訊室冷靜冷靜。”

滿頭白髮的老爺子氣勢威嚴,背着手立在那兒,就彷彿一顆定心丸。

六神無主的小警官立馬照辦了,一個扶起癱倒在地上的雲嫂,輕聲安撫。

一個綁了劉錡,帶回警局。

一併帶回的還有劉隊兒子的屍骨。

劉錡望着白熾燈管,一動不動。刺眼燈光投進他充滿血絲的眼睛裏,映出長長一節燈管影子。

從胡老爺子出現開始,他那壓抑不住的憤怒和悲意,彷佛都憑空消失了,整個人死一般寂靜。

劉錡覺得自己應該哭的。

可是一動乾涸的眼皮,便痛的好似要命。

不,要命也沒這麼痛。

他經歷過兩次要命,一次是六年前和師父抓捕殺人狂,還有一次是……是什麼呢?

劉錡思緒有點發散,他努力把那一丁點輕飄飄的思緒攏住,然後絞盡腦汁地想,始終想不起來,另外一次痛的要命是因為什麼。

於是他動了一下嘴唇。

“劉隊,您說什麼?是需要水嗎?”

小警官殷勤地倒了杯水過來,企圖喂他。

劉錡偏了下頭,避開嘴邊的杯子,重複了一遍。

聽清問話的警官露出震驚的神色,他遲疑地看着劉錡,期期艾艾老半天,沒說話來。

劉錡等的不耐煩,決定自己想。

六年前抓殺人狂,哦對,那是個變態,不但殺人還剖腹掏內臟,連見多識廣的師父都說是頭一次碰到這樣的案子。

那天,他接到消息,說殺人狂在歧路大道出現。

他匆匆和師父說了一聲,就趕緊走了。結果不敵,差點被殺人狂削去胳膊。

幸好師父及時趕到,才留得命在。

然後呢?

他受傷了,派人通知家裏,阿榴卻沒來。

阿榴為什麼沒來呢?

劉錡不停地想,越想越頭痛,越痛越要想,後來頭都快要炸開的時候,他終於想起來了。

因為阿榴死了。

被殺人狂活剖了。

那個時候,阿榴肚子裏,還有他們第二個孩子,已經八個月大,差兩個月就能降生。

現在,他們第一個孩子,也是唯一一個孩子,也死了。

劉錡扯了扯嘴角,露出一個僵硬無聲的笑容。他嘴角越裂越大,終於大笑出聲。

笑到最後,已是壓不住的哭音。

年輕的警官跟着濕了眼眶。

門外,胡老爺子聽着裏頭隱隱約約的哭聲,嘆了口氣。

哭了就好。

要是還像當年阿榴去世的時候那樣,不死不活,不吃不喝,恐怕要熬不過去。

這人吶,活在世上,總有許多坎要過。哪是睜眼就來閉眼就走那麼容易。

胡老爺子擺了下手,透過大玻璃窗戶,示意小警官別驚動劉錡。

他收回手,壓低聲音對跟在背後的警察道:“那菜農招了?”

身形高大,五官硬朗的警察錢符明上前一步,微微彎腰,恭敬道:“招了,說是事先並不知道裏頭是什麼,有人給了他一大筆錢,要他把黑色膠袋丟雲嫂木車裏。”

“看清人長什麼樣沒有?”

“天太黑,那人低着頭,菜農沒看清。”

“不過菜農說,他發現那個人背有點駝,走路有點坡腳。”

胡老爺子點點頭,示意知道了。

“小童的屍檢報告出來沒有?”

錢符明把夾在咯吱窩下的文件遞過去:“法醫剛剛送來的,您看看。”

胡老爺子接過,仔仔細細翻閱着。

“小童有先天性心源性哮喘,他病發之後因為無法及時得到救助,窒息而死。”

“我們都是看着小童長大的,這些年劉隊對小童呵護備至,小童的病情控制得很好,很少發病。”

胡老爺子“嗯”了一聲。

“根據小童和司機的死亡時間對比結果,我們懷疑,小童很有可能目睹了趙家司機被殺全過程,因為恐懼導致病發。”

一個十歲不到的幼童,目睹殺人犯殺人剖屍,驚嚇過度,引發哮喘,窒息而死後被折斷腿骨,剝皮,挖走內臟,再隨便用個膠袋套着,扔進菜堆。

設身處地,換做他是劉隊,只怕早就瘋了。

“小錢,殺人狂癖好內臟是眾所周知的事情,但很少發生虐屍案。你看這裏,”胡老爺子指着一行字,道:“有沒有想過,是什麼導致他非要剝了小童的手皮不可。”

錢符明湊過去看了一眼,皺眉道:“會不會是小童手上留下了他的指紋?”

說完,他又搖頭否決:“殺人狂作案向來都帶手套,防護措施做得十分到位,尾巴又抹得非常乾淨,況且那個時候小童已經死了,不可能通過掙扎抓到什麼。”

“胡隊,會不會是小童手裏有他想要的東西?”

“發現屍體時小童手裏有什麼?”

兩人異口同聲,胡老爺子和錢符明對視一眼,後者點點頭,轉身就走。

送走尼古拉不久,楚恆家裏迎來第二批不速之客。

錢符明沒有劉錡那麼好說話,他粗暴地一把推開桂嫂,大步走進屋裏,朝楚恆質問道:“楚先生從受害人手裏拿了什麼東西?”

楚恆整個人陷在沙發里,修長手指捏着一塊月白方巾,正細緻擦拭銀邊眼鏡。聽到問話,鎮定自若道:“我不明白警官的意思。”

錢符明見他頭也不抬,不由冷笑道:“楚先生再裝可就沒意思了,劉隊都看到了!”

“如此,”楚恆頷首,“請問警官,劉警官看到我從受害人手裏拿走了什麼?”

錢符明臉色一沉,他幾乎半點沒有壓制自己的怒氣,猛地俯身壓近楚恆,用一個近乎壓迫的姿勢,輕蔑道:“東西就楚先生見過,楚先生反倒問起我們來。既然楚先生不肯合作,那就只好去一趟警務處了。”

面對錢符明咄咄逼人的態度,楚恆微微揚起嘴角。他慢騰騰戴上眼鏡,隨手把方巾擱在茶几上,蓋住了旁邊躺着的一枚銀元。

“警官對自己的判斷深信不疑,不容分辨。”

“那在下恭敬不如從命,就去警局走一趟。”

楚恆起身,款步走出屋子。臨上車前,回過頭來朝站在門口惴惴不安的桂嫂道:“桂嫂,今日連累你受驚,實在抱歉。這樣吧,往後三天給你休假,算是一點微不足道的補償。”

等他交待完上車了,錢符明一踩油門。警車一路風馳電掣,很快到達警務處。錢符明熄火下車,繞了一圈,拉開楚恆這邊的車門,下巴點了點,簡明扼要道:“下車。”

“錢警官。”楚恆坐在車裏,喊住已經走出去的錢符明。

錢符明回頭,楚恆整張臉隱在車廂陰影里,看不太清。他交握放在膝上白皙修長,骨節分明的一雙手卻是分毫畢現。

指甲修剪的乾乾淨淨,露出形狀飽滿,弧度妥帖的指尖。

錢符明突然有點懷疑。

可能是自己想岔了,楚恆同這件事根本沒有關係?

劉隊也說了,只看到銀光一閃。

瞧他斯斯文文的模樣,銀光說不定是眼鏡或者手錶別的什麼。

錢符明沒意識到自己正在為楚恆開脫,他放緩語氣,平和地有些溫柔道:“怎麼了?”

“趙姒有消息了么?”

錢符明一哽,尷尬地摸了下鼻子。

小童出事後,他都快忘了趙局長公子還生死不明的事實。

“我們正在查,有消息會立馬通知你。”

錢符明下意識用了萬能敷衍金句,身體不由自主地繃緊,整個人立在那兒,如同一塊會行走的僵硬木板。

這確實太為難錢警官了,他實在不會撒謊。短短一句話,讓他說的前後全是破綻。

有些人天生心思縝密,審訊手段一套接着一套,玩完心理戰術接着生理壓迫,是個做警官的料子。另外一些人則天生三大五粗,對於撒謊,是十竅通了九竅,就剩一竅不通。

楚恆沒有點破。

他從車上下來就被錢符明直接帶進了指紋化驗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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