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3.chapter 63

63.chapter 63

從聽到聲音到趕到現場,楚恆前後花了不超過三分鐘。他撥開圍觀的人群,一眼看見了埋在青菜里的慘白小臉。

是昨天還跟了他一路的那個孩子。

小小的身子包進大黑膠袋,擠在一米寬的推車裏,大腿根部的骨頭被暴力扭斷,反綁在腦後。胯骨斷裂,森白骨頭刺破皮肉支稜稜突兀着,泡在血水裏的右手自手指齊掌根的皮被整個剝掉,血肉模糊的手指微微蜷着,唯一完好的左手鬆松握成拳頭。

楚恆伸手,解開了小孩的衣襟,一道獰惡的口子從肋骨豎切下來,完美避開骨骼,剖開了腹腔。

“啊!”

雲嫂再次發出尖叫,面色慘白,顫抖着說不出話。眼前景象已經超過了她的認知底線,她哆嗦着嘴唇試圖開口,結果沒忍住“嘔”地一聲吐了。

小孩和司機的遭遇相差無幾,都是慘遭虐殺后再被掏空了內臟,不同的是司機屍體大體完整,這個孩子卻因為異常粗暴的處理方式,幾乎被分屍了。

是他慣常的手法,也的確是他會做的事。

楚恆垂下眼皮,黑白分明的眼珠藏在薄薄一層眼皮之下,這一刻,幾乎沒人知道他在想什麼。半晌,他翻腕輕輕蓋住了那雙昨天還帶着懵懂稚氣的眼睛,骨節分明手指緩慢撫過,再拿開時小孩的眼睛已經合上了。

雪還在下,已有圍觀的人跑去報警,同樣趕早賣早點的周嬸心有餘悸順了順胸脯,安慰了雲嫂幾句,搖着頭走回攤子。剩下不趕時間的留在原地,等着警察和茶餘飯後的談資。

警務處的車巡隊來得很快,彷佛發動機轟鳴聲剛傳進耳朵,一身黑色警服的警察已經推開了車門。

來的是熟人,一小時前剛見過的黑臉警|察劉錡。

身後還跟着兩個年輕的警官。

楚恆先開口打了個招呼:“劉警官。”

劉錡點了下頭,道:“楚先生怎麼巧?”

“回家,”楚恆略抬下巴指了指方向,言簡意賅道:“路過。”

從舊縣署警務處到楚恆在民勤街的家,的確會經過這裏。劉錡嗯了一聲作回應,沒空多寒暄,他面對人群,提高嗓門問道:“是怎麼個事?”

楚恆背過身,趁眾人被劉錡吸去注意力的眨眼功夫,彎腰用二指從小孩握着的拳頭裏飛快扒拉出個東西。劉錡敏銳地察覺到銀光,轉頭朝楚恆看了過來。這個時候楚恆已經收回手,修長手指垂落腿側,十指朝下,掌心空無一物,一目了然。

劉錡皺起眉頭,心裏有點狐疑,但楚恆手裏的確清清楚楚沒有東西。或許看錯了,劉錡想,他來不及琢磨,就被撲上來喊冤的雲嫂分走了注意力。

****

劉錡還很年輕,才三十齣頭,身材高大,皮膚黝黑,去年剛從老隊長手裏接過位置。加上執法嚴謹,處事一絲不苟,警務處贈與愛稱“黑老大”。他有個兒子,正是貓嫌狗不愛的年紀,又愛闖禍惹事,常常氣的他火冒三丈恨不得打死了事。

說是這麼說,但劉錡從沒動過手,最嚴重的一次也不過是高高舉起了胳膊,還沒打下去小崽子就先抱住他的腿開始乾嚎,一邊嚎一邊認錯,弄得他哭笑不得,最後不了了之。

他昨晚當值,後半夜趙姒出事,正準備去現場,趙太保一個電話打過來立馬改道,拐去了楚恆家。好不容易審完,打算眯會兒,又有人來報警,說有凶殺案。

他擺擺手示意小警官扶着雲嫂,只覺得太陽穴抽抽地疼。連軸轉了快十個小時,中途家裏有人找來,他都沒工夫見,只讓同事匆匆打發走了。因此乍看到小孩第一眼,他都沒認出來那是他兒子。

躺在血水裏一動不動,身上滿是爛青菜,身體被扭成詭異角度連皮都被剝了的,就是那個鬼靈精怪又調皮搗蛋經常被他呵斥訓罵,卻從來沒有真正動手過的兒子。

劉錡大吼一聲,目眥欲裂。

劉錡那邊發生的事,楚恆並不知情,拿到東西后他幾乎立馬就走了。回到家,楚恆先把兜里的眼鏡掏了出來,手探進口袋的時候摸到了一個金屬質地的圓扁物體——是被他夾在指腹間,從警察眼皮子底下帶出來的銀元。

大洋表面的血跡差不多沒了,只有紋路里還殘留着一點乾涸的血跡。楚恆將大洋翻過來,背面元首的頭像有點磨損,圓潤耳垂那裏像是磕到什麼十分堅硬的東西,導致缺了個小口子。

楚恆隨手將銀元拋到紅木茶几上,抬腳踏進書房。花紋繁雜的地毯從門口鋪到對面書架底部,旁邊是舊行李箱回收利用做的單人沙發,上頭覆著一本紙頁已經泛黃的線裝札記,銅製枱燈維持他離開時候的樣子,依然泛着柔和光暈。

楚恆走到書桌邊上,抻臂抄了話筒,開始撥號。

電話很快接通,那邊響起男人懶洋洋的聲音:“尼古拉不在。”

“是我,楚恆。今天中午有沒有空,一起吃個午飯。”

名叫尼古拉的男人手指轉動鋼筆,露出個惋惜的表情:“恐怕不行,我約了生意合伙人。”

楚恆不置可否,道:“我會轉告桂嫂。”

“和桂嫂有什麼關係?”

“她原本打算做瓢兒鴿蛋和酒凝金腿。”

尼古拉低罵了一聲,道:“十二點見。”

得到肯定答覆,楚恆掛斷電話。從獸面紋筆架上揀了細狼毫,提筆蘸墨,落出幾行簪花小楷。

趙姒晚上九點從他家出去,十分鐘以後上了司機的車,目擊者聽見響聲是在十一點整,中間相隔一個小時五十分鐘,而司機的死亡時間卻是昨晚九點至十點。

也就是說,兇手在九點和十點之間,殺害了司機並掏空了內臟。

民勤街到法租界趙家主宅,步行要一個小時,開車卻只要半個小時。

車禍發生時剛好在兩個地方的中點,假設司機開車抵達中點時是九點二十五分,兇手利用這段時間殺害了司機。直到快十一點才回來製造車禍現場。

兇手十點到十一點的一個小時做了什麼?

如果車禍是十一點發生,司機卻先死了,在零度的氣溫里,為什麼血跡沒有凝固,反而直到撞車后才從車裏流出來?

趙姒是在司機遇害之前失蹤的,還是司機被殺后的一個小時內不見的?

而雲嫂木推車上的孩子死亡時間是昨晚十至十一點,雖然看上去和司機死因一樣,但楚恆在他身上發現了另外一樣東西,那才是造成小孩死亡的真正原因。

***

桂嫂名義上是幫傭,但並不住在楚恆家裏,實際上更像鐘點工一些。她通常都是上午九點到,晚上等楚恆吃了晚飯收拾好碗筷,再回家。

今天快十點了,桂嫂才姍姍來遲。

“先生?”

她用鑰匙打開門,看見坐在沙發上的楚恆,有點吃驚。平常這個時候楚恆已經去了藥鋪。

“今天家裏有客人,你做兩道拿手菜吧。”

楚恆翻開報紙下一版,吩咐道。

桂嫂連忙應了,一邊熟門熟路往廚房走,一邊略帶抱怨地解釋:“往日相熟的菜販子今天沒擺攤,繞了點遠路,買回來的黃芽白還沒她家的新鮮。”

“嗯。”

桂嫂從廚房探出頭,揚聲問:“先生還沒吃早飯吧?我給您下碗面?”

“不用了。”

“那先生用點點心?”

不等楚恆拒絕,桂嫂已經手腳麻利端了一碟精緻的點心擺在他面前的茶几上。

“是有泰來的紅豆山藥糕,您多少吃點,墊墊肚子。”

雪白山藥中間,糖霜裹着色澤鮮艷的豆子。

楚恆拿了一塊,又興緻缺缺放下。他繼續翻着報紙,卻一個字也沒看進去。

中午十二點,尼古拉準時造訪。

甫一進門,金髮碧眼的男人便文質彬彬地,朝開門的桂嫂行了個親密的貼面禮。

“今日能品嘗到您的手藝,實在榮幸之至。”

桂嫂被他的舉動唬了一跳,直接逃進廚房。

楚恆壓腕倒了杯茶,對男人做了個請坐的手勢。

“你嚇到她了。”

尼古拉無所謂的聳聳肩,“你們國家的女人唯一缺點就是太容易害羞。”

楚恆窩起唇肉,吹了口茶,道:“你見過幾個中國女性,就敢斷章取義。”

茶水熱氣騰空,氤氳出一點水霧,裊裊系入他斜飛入鬢的眉間。星眸微垂,高挺鼻樑下是兩片線條分明的薄唇。

尼古拉眸光一沉。

他道:“我以為你這次邀請,是準備答應我的追求。”

“尼古拉,”楚恆放下茶碗,唇線略提,牽出一個淺淡的笑容,“我說的話永遠作數。”

尼古拉沒有接話,湛藍眼珠盯着他的一舉一動。

“你知道,我對你沒有興趣。”

“我知道,”尼古拉索然無味道:“但我永遠無法看透你,從而永遠對你保持好奇心和興趣。”

“我或許會利用你。”

“好歹還算有點價值。”尼古拉挑挑眉,道,“說吧,無事不登三寶殿的楚老闆,有什麼能夠為您效勞的?”

楚恆道:“替我查一個人,他叫趙姒。”

尼古拉道:“剛上過報紙頭版的那個趙姒?”

“嗯。”

說完,楚恆推過去一張照片。

是一張有點年頭的照片,邊角泛黃,內容卻被保存的很好。照片里,兩個身形挺拔年輕的男人並排站在才修茸好的藥鋪前。年紀輕些的那個個子稍矮,踮着腳勾了另一個的脖子,親昵地把頭靠過去。另一個年紀稍長,氣質溫和,大概被勾着脖子有些不舒服,笑容里略帶了點無奈。

個高的是楚恆,另一個則是趙姒無疑。

那是趙姒十七歲去德國進修前,楚恆被他纏着沒辦法,匆匆合了一張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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