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1.ipsa流金水
曲明城。
雲離牽着馬踏進城門的時候,熟悉而又陌生的街景令他周身一震。
他駐足看去,似乎一切都與離家那年一模一樣。
這是個苗漢兩族混居的小城,城中居民服飾風格各異。在賣首飾的攤上,漢家姑娘喜歡的珠釵首飾與苗家愛用的苗銀飾物擺在一起。
首飾攤旁,賣竹筒飯的婆婆笑容和善地等着客人,雲離走去買了一份,客氣地跟她打聽:“婆婆,請問現下城南的雲家,是何人做家主?可還和三年前一樣?”
“城南雲家啊……”那婆婆想了想,點頭道,“沒換人,還和三年前一樣!”
雲離心中微滯,又問:“那您知不知道雲家近幾年收成怎麼樣?糧倉可是滿的?”
“收成好着呢!”婆婆說起這個便笑起來,“去年秋天大豐收,雲家的糧倉滿得都裝不下。家裏人倒也大方,存不進的米便以三成價賣個城中街坊——這不是跟送一樣嗎?你手裏的這個竹筒飯啊,就是我當時跟雲家買的米做的。”
原是自家的米做的。雲離喉中不禁一噎,低眼看看手裏的竹筒飯,心下五味雜陳。
他向賣竹筒飯的婆婆道了別,繼續向南走去,穿過幾片熙熙攘攘的人群、走過幾條蕭索空蕩的街道,左拐右拐地不知走了多久,那座許久不見的大宅子終於出現在眼前。
雲府。
雲離望着門上匾額深緩了好幾息,將馬拴在了旁邊的木柱上,上前去叩門。
“篤,篤。”門環在木門上磕了兩下,府門便打了開來。
開門的小廝看起來比雲離還要更年輕些,遲疑地打量着他:“您是……”
院中正拎着水桶走過去的僕婦則倒吸一口冷氣:“離公子?!”
她把水桶一扔幾步衝到門口,揮手讓那小廝進屋別吭聲,自己也壓低了聲音:“您怎麼回來了?您知不知道……”
“我知道。”雲離篤然地一頷首,又道,“但我有些要緊事,必須回來。你讓我進去,我去向爹娘見個禮,然後去見各位叔伯長輩。”
這僕婦只覺他但凡進了這道門,便無論如何都不能活着出去了,想把他勸走。可在雲離的注視下,她卻一句話都說不出來,僵了須臾后道:“那您……能跟各位爺服個軟,便服個軟。您要知道,依雲家在曲明的地位,您要娶個好姑娘不是難事,您別死犟着惹長輩們生氣。”
“嗯。”雲離點了點頭。僕婦往旁邊一退,他跨入門中。
想了想,他又道:“我妹妹……已經嫁人了吧?”
“是,去年年末嫁出去的。是個好人家,聽說過得不錯。”僕婦回道。
雲離輕喟:“那就不必告訴她我回來了。讓她跟夫家好好過,別提我這當哥哥的。”
他說罷,徑直往裏走去。一路上不斷有年頭長些的僕人認出他來,面上按捺不住的訝色像是見了鬼一樣。
雲離只覺得,好像四處都瀰漫著嫌棄他的情緒。
這樣濃重的嫌棄是他在五皇子府從不曾感受過的,以至於在走到父母的住處前時,他已然連自己都在嫌棄自己了。
他覺得自己好像是個怪物,和這個家格格不入,沒有人會喜歡他。甚至,這裏的大部分人,都希望他就此死了。
雲離又往前走了兩步,發現昔日熟悉的小廝已然傻在了門邊,正目瞪口呆地看着他。
他苦澀一笑,輕聲道:“我回來了,有勞稟我爹娘一聲。”
小廝強咽了口口水,逃也似的跑進堂屋。
片刻后,堂屋中的茶壺與一聲喝罵一併飛出:“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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宮中,司妍陷入了只恨自己不是福爾摩斯的迷茫。
幾日前,她跟司婉司嬈說得把蓋了亓官儀印的紙要回來,琢磨着若司嬈拿不出,那亓官儀的懷疑便十有八|九是對的。
當時司婉應得很乾脆,司嬈猶豫了一會兒也答應下來。
但結果……兩個人折回住處一趟,回來都告訴她找不到了。
這特么就很尷尬了。法律上講究證據,一是要彰顯公正、使人信服,二也是因實打實的證據才是靠譜的邏輯鏈。畢竟人心極易有偏頗,沒有真憑實據而做出的判斷很有可能是偏見導致的。
那現在沒有證據證明是司嬈下的毒怎麼辦?放棄理智,相信直覺?或者換個思路想想,比如是司婉司嬈聯手作案……?
不能夠吧!她沒那麼招人恨吧!
司妍趴在妝枱前垂頭喪氣,懨懨地將化妝水磕在手上做護膚,撇撇嘴,覺得人不順起來真是……連做護膚都不順!
這個月尚工局來送護膚品的時候,給她用查看面板掃了一眼,發現送來的水是ipsa流金水。這東西在網上也很火,據說溫和不刺激、敏皮也能用,還易吸收、去閉口什麼的,但是她的使用感受是……聊勝於無。
她甚至連“易吸收”這一條都沒感受到,那還是在現實世界中敷紙膜的感受。現下只能拿手拍,就顯得更雞肋了。
司妍便想換一種用,她覺得如果有菌菇水雪肌精金盞花水都好啊,然而尚工局告訴她說:“近來前方戰事吃緊,暫且弄不到那些了。”
司妍獃滯臉:戰事吃緊跟宮女們的護膚品到底有什麼關係?宮裏的護膚品是從叛軍那邊“進口”的嗎?據她所知並不是啊!
神設定……
然而如此這般,她也沒別的辦法,尚工局提供不出就是提供不出,她暫時只好拿這流金水湊合湊合。
無所事事地又過了一個上午,午睡起來剛化完妝,司妍聽說貴妃傳她去。
司妍進殿一施禮,就見貴妃的倦容上浮着笑意:“阿妍快來。小九的信可算到了,這回還有你一封,本宮沒拆,你自己看吧。”
近幾日,貴妃都憂心忡忡的。
亓官保原是每一旬給貴妃寫封信。但近來大約是戰事吃緊的關係,他的信沒及時送到。司妍掐指算了算遲了有六七天,貴妃這個當母親的心裏當然煎熬得厲害。
司妍輕鬆一哂:“奴婢就說九殿下肯定不會出事,娘娘偏安不下心來。”
“唉,其實本宮也知道,如若真出了事,肯定會有急信過來。”貴妃邊苦笑邊將信遞給她,又自嘲說,“庸人自擾嘛,沒法子。”
司妍接過信,有宮女在貴妃身邊給她添了張圓凳,她坐下|身拆信來讀。
剛讀至一半,司妍周身猛打了個寒噤!
雲、雲離……回家了?!
他的家人會打死他啊!
司妍驚吸了口冷氣,正讀亓官保的信的貴妃看向她:“怎麼了?”
“沒……”司妍的目光再度落在信的最後。信上說,在收到這封信的五日後若沒有收到雲離再來信,便速回信給亓官保。
而這封信遲了六七天,也就是說,她應該在一兩天前收到雲離的來信。
可她並沒有收到……
“阿妍?”貴妃一喚她,見她不吭聲,伸手抽走了她手裏的信紙。
司妍驀然回神,貴妃輕蹙着黛眉將信看了一遍,沒懂有何處不對:“怎麼了?可是有何隱情嗎?”
“娘娘……”她定定神,心知說來話長,只急道,“娘娘,若奴婢現在給九殿下回信,九殿下最快能什麼時候收到?”
“最快……”貴妃大概算了算,“若四百里加急,三四日吧;八百里加急則是一兩日。”
可是已經遲了兩日了!
司妍迅速拿了個主意:“那奴婢這便給九殿下回個信,求娘娘差人八百里加急送去!然、然後……”
她最好能再尋個別的幫手,多條路更保險一些。
司妍寫罷回信后匆匆告了退,然則腦子裏思來想去,能想到的“幫手”還是只有那一個人。
沒有更多選擇了。
司妍踟躕再三后終是下了決心。她咬咬牙走向長秋宮,在宮門口張望一番,隨便拽了個宦官,將亓官儀的小印塞了過去。
“我知道你們有法子找到七殿下。不許驚動皇後娘娘,不然要收拾你們的……反正不是我!”
遞了這個信兒后,司妍回到自己房裏,膽戰心驚地等着。
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很快到了晚膳的時間。底下的小宮女端了飯菜進來,她也沒心思用。
萬一雲離出了事可怎麼辦呢……
她滿腦子都在想這個。她覺得亓官修和雲離之間的感情已經夠悲情了,無法想像萬一雲離有個什麼意外,亓官修要怎麼辦。
終於,她聽到了敲門聲。
“司妍?”亓官儀的聲音在門外一響,她幾是剎那間便從榻邊彈起身,手忙腳亂地過去開門。
“出什麼事了?”亓官儀沉聲詢問。
“前方戰事吃緊……九殿下的信遲來了幾天。”司妍強定心神說了個大概,“雲離可能出事了。我、我在想,殿下或能幫幫忙?”
她想,回信送到前線還要一兩天,如若現下雲離正命懸一線呢?
這麼簡練的說辭自不足以讓亓官儀明白全部始末,他想了想,問得也言簡意賅:“你想要我怎麼做?”
“殿下能差人先去他家看看嗎?”司妍祈盼地望着他,“他說……他家是南邊的大族,五皇子府應該有他的典籍?應該能查個大概?”
“南邊的大族?”亓官儀略作思量,即道,“不用查了,昭江雲家或者曲明雲家。”
司妍:?!**人文百科?!
他轉身便向外走去:“他出事五哥得瘋,我親自走一趟,你去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