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女鬼蘇戎夏
賀連回到柜上的時候,鄔鈴不在,手裏端着的熱茶徐徐飄香。賀連輕笑,是不是嚇跑了?
“鄔鈴,你在哪兒?”賀連問。
半晌,櫃枱裏面,鄔鈴低低的聲音傳來:“我在這兒。”
轉過櫃枱,看見哭成淚人兒的鄔鈴蜷在櫃枱下面,賀連兀自一笑,蹲下身來:“嚇着了?”
鄔鈴搖頭:“你明明知道不是。”
“嗯,你見過嚇人的東西太多了,應該不是害怕。”賀連微笑道,把茶遞給鄔鈴,在她面前坐了下來。
茶湯很清,散發著淡淡的溫暖的丁香味道。
“師傅……”鄔鈴抬起頭,她的眼睛是長長的,充盈着晶亮的水珠兒,望向賀連的時候,透明得動人。
“嗯。”賀連的笑容倦倦,拿了她的手帕去擦她臉上的淚水:“第一次值夜班,都見到了什麼樣的‘人’?和我說說。”
鄔鈴仍舊哭着:“一個難過的傻子,真的好傻啊。”
賀連未置可否:“你是說,有人除了路過,還和你說了話?”
鄔鈴點頭:“她想求我幫忙,可是我不知道怎麼做。”
賀連微頷首:“看來你的收穫不小,第一次值夜班就遇到生意了。但凡來到這裏有求於我們的人,或至恨或至愛,或至善或至惡,總是有執念不忘,心思不解的,也總不是那麼簡單,總是有點兒傻的。”賀連低了一下頭,修長的手指捻動着一抹光亮,撒向鄔鈴的杯里,“夜荀草的花粉,能讓你覺得舒服點。說說看,今天來的‘人’,所求何事?”
鄔鈴喝了口茶:“她說想讓她的丈夫移情別戀,你說她是不是有點兒傻?是不是很傻啊?她說她死後,她丈夫十年未娶……”手指盡量貼緊溫暖的茶杯,鄔鈴凝視着杯里尚未散掉的夜荀草粉,似星光一般璀璨。
賀連一笑:“果然傻,不只傻還有點俗套。”本來在笑,賀連忽然眼光收緊,連聲音都變得低沉:“她有沒有告訴你,她叫什麼名字?”
“她叫戎夏,蘇戎夏。”鄔鈴察覺賀連的異樣,抬起頭答道。
有半晌無聲,賀連的眼神閃爍。
蘇戎夏。
半年之前這個人第一次來恩魚堂,之後就經常來,也經常被賀連拒之門外。拒絕的原因,不是因為她所求之事有多難,而是她的丈夫不太一般。
“回絕她就可以。”賀連的臉上一點表情都沒有。
“師傅,我到底是誰?為什麼戎夏見到我就像抓住了救命稻草一樣的?”鄔鈴問。
賀連看着她:“你是鄔鈴,和我一樣,以前是一名——收魂師。”
“以前?多以前?”
“李澄之前。”賀連道。
“我為什麼一點都不記得?”鄔鈴仔細想着,“收魂師又是什麼?是人嗎?”
賀連啞然失笑:“是,我們當然是人,只不過有點特殊。這世上有兩種特殊的人可以成為收魂師。”
“兩種?”鄔鈴追道。
賀連點頭:“一曰靈魅,一曰慧心。只有具備這兩種仙質其中之一的人,才能成為收魂師。”
“收魂師是幹什麼的呢?”鄔鈴問。
“顧名思義,收魂的嘛。”賀連道。
鄔鈴腦子裏立馬出現“黑白無常”四個字。
賀連忍不住笑了:“我們收辭塵珠的時候,魂魄已經過了他們的管轄。”
“真有黑白無常啊?”鄔鈴知道賀連猜出她所想,睜大眼睛。
賀連聳聳肩,表示猜得正確
“咱們和黑白無常是同事?”鄔鈴現在的表情是神往的。
“不是,我們收魂其實算是交易,他們是工作,在李澄所在的年代算是——企業和事業單位的區別吧。”
鄔鈴試着去理解。
“我們幫魂魄了卻未了之願,不是沒有代價的,他們要交出辭塵珠。辭塵珠,乃是人一生經歷鑄成,聚集着人的喜怒哀樂,是靈。正常來講,他們帶着辭塵前往奈河,在孟婆處交出辭塵珠換得往生瓶,繼而去轉世。但是有的靈魂因為有前世恩怨未了,情緣未嘗,可惜他們已無形無體,自己無能為力,他們需要人幫助,便以辭塵珠為代價,只求得償所願,所以才有了咱們收魂一族。”賀連簡單地敘述了一下。
鄔鈴咽了一下口水,她現在大概能把鄔夢華給她的辭塵珠和收魂師稍聯繫在一起了,不由得緊張起來:“那師傅,他們把辭塵珠給了咱們,豈不是不能去投胎轉世?”
賀連點頭:“是的,他們交出辭塵珠便不能再去投胎了,會去另外一個地方——洪途。”
“那是什麼地方?”鄔鈴追問道。
賀連搖頭:“一個不去為妙的地方。所以,他們所求之事的難度可想而知。”
鄔鈴沉默了,因為她娘交給她的辭塵珠的時候告訴她,一輩子不能去於家報仇,永遠都不能。
“師傅……你剛才說的靈魅,慧心,都是些什麼?”鄔鈴想原來自己被迫穿越還真是因為天賦異稟,“那,我有的又是什麼?”
賀連輕輕一笑:“慧心。”
果然是!鄔鈴憤憤了,聽起來完全沒有靈魅高大上:“那你就是有靈魅唄?”
賀連點頭。
鄔鈴翻了個白眼,連帶噘着嘴。
“他們沒有什麼高低之分,只是仙質不同,你現在尚無三千梵絲來運化仙質,一旦你有了它,便會慢慢運用靈力,就是你說的——法術……”賀連沒有繼續說下去,從懷裏拿出一藍色的絡子,倒出了一顆珠子,這種珠子渾身散發著魅力,說不出的魅力。
鄔鈴心中一動,辭塵珠。
“這個和你母親那顆是一樣的,辭塵珠。”賀連將它送到鄔鈴面前。
接在手中,沒有任何觸感,只有着色彩斑斕的絢麗。
“這就是人的靈。”賀連道,“魂魄有求於我們,便需交出辭塵珠。”
鄔鈴震驚了一小會兒:“你為什麼有這麼多辭塵珠?”粗略一數,賀連瓶子之中大概有十幾個的樣子。
賀連將瓶子扣起來,推回懷中:“不多。”這次鄔鈴看清楚了,賀連將瓶子不是推進了衣衫里,而是心裏,“這是我們作為洪途收魂一族的任務,鬼魂需要我們做的事情一般都很困難,就像你剛剛碰到的這件事。”賀連道。
鄔鈴顯然又陷入痛苦之中。
賀連面色淡然:“不用為難,這件事,我們不能插手。”
“可以不管嗎?”鄔鈴問。
“可以。”賀連肯定道,“收不收辭塵,幫不幫忙,由我們決定,或者你可以說服戎夏讓她試試咱們的葯,這樣也許她可以把什麼忘了,安心去投胎。”
鄔鈴一直是一個乾脆的人,且不說沿襲下來的李澄男孩子般的性格,就說學法醫這許多年,對待很多事情,已經相當冷感了,何況這一世,鄔鈴命運多舛,人家對她好,她嘻嘻哈哈,就像南楊,別人對她清清淡淡,她也可以嘻嘻哈哈,坦然處之,比如賀連。可此時,鄔鈴有些遲疑,手中的辭塵珠閃了閃。
“哎呀,這顆你沒放起來。”
“送給你。”賀連目光溫暖惺忪。
“送給我?這個……不是應該很寶貴的嗎?”鄔鈴看着手裏的珠子。
“做我徒弟這麼多年了,連份禮物都沒有送過,就當為師送給你的禮物吧。”賀連笑道,“你現在有幾顆?”
鄔鈴想了想:“四顆。”
賀連一震,哪兒來的四顆?
“娘親一顆,你送我一顆,蝴蝶一顆,大飄飄一顆。”鄔鈴認真道。從脖子上掛着的一個錦袋裏倒出三顆辭塵,鄔鈴捧給賀連看。
賀連笑着搖了搖頭,原來是這樣的四顆:“好好收着,它們很有用。”
“師傅,是不是成了收魂師就會法術了?像你一樣。”鄔鈴道。
賀連沒有否認:“那確實不是什麼法術,只是自然的運化,或者說是意念的執着。咱們兩個人的靈力不一樣,我會的你未必能會,你會的我也做不到。”
“還有你做不到的?”鄔鈴興奮道。
賀連一笑點頭:“不多,但是有。”
兩個人都沉默了一會兒。
“師傅……我想問你件事。”鄔鈴眯了眯本來就不大的眼睛。
“你是想問我,上一世的方一飛是不是和辭塵珠有關係?當然有。我帶你去看過的婚禮和辭塵珠有沒有關係是嗎?當然有。”賀連看了看一臉“八”字的鄔鈴,“你對後面這件事更感興趣對吧?”
鄔鈴使勁點頭,這麼多年她一直沒忘了這件事。
“是,那是我眾多任務中的一個,我帶你去看婚禮的時候,其實我的任務已經完成了,辭塵珠我也收到了。”賀連抬了抬手,讓青紗衣袖落在膝蓋上,“只是我偶爾聽到有人要破壞婚禮,所以去幫了個忙。剛剛送給你的辭塵珠,便是繪娘官人的。”
“啊?辭塵珠不是……不是死人的嗎?她丈夫不是活着,那麼帥,高頭大馬的。”鄔鈴比畫了一下。
“是,只是,你見到的汪啟林已經是繪娘第二個丈夫,第一個在繪娘還沒有過門的時候,就已經被人害死了。就是他來求我,要我幫助一心求死的繪娘,重新振作起來。”賀連的眼光平靜。
“我的天啊,師傅,於是你就把汪啟林介紹給繪娘了,師傅……你原來是個媒婆?”鄔鈴睜大了眼睛。
賀連本來還陷在回憶里,現在伸手給了鄔鈴頭上一個爆栗:“你能不能別這麼心直口快的?!不是介紹,我曾經就是汪啟林。”
鄔鈴想了一會兒,認真的:“你做了什麼?像孫悟空一樣變化了嗎?”鄔鈴眯着眼睛,一臉不屑,“你變化了以後去色誘人家了對不對?師傅啊師傅,真看不出來……”
不想讓她繼續瞎猜,賀連撥開她指着自己的手:“不是你想的那樣,只是藉助了一下汪護衛的身份和身體,他是繪娘第一位官人黃齊的同僚,為人仗義,許多年一直鍾情繪娘,只是不能奪兄弟所愛,所以多年不過默默在旁,更在繪娘的官人死後一直照顧繪娘,只可惜……照顧繪娘的還有其他人,口蜜腹劍的奸惡之人。”賀連想是陷入了一些回憶。
“我知道了,就是那天要刺殺他們,想破壞婚禮的人!”鄔鈴脫口而出,“繪娘的官人黃齊不想繪娘糊裏糊塗落入奸人的溫柔坑裏,所以來求師傅。於是師傅你用了汪護衛的身份去勾……不對,去幫助繪娘,不過……身體是怎麼回事?”
賀連嘆了口氣,鄔鈴就這麼給想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