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30.31
因為是七夕,大熙的民風又十分開放,故而謝晚春與王恆之一路走去也能看見許多戴着面具、衣着華麗的男女女女,親密的牽着手,說著話,果是熱鬧非常。
謝晚春拉着王恆之一路走過去,順手買了些針線、草編蜘蛛、糖葫蘆、喜鵲燈等等,然後才順着人流一道往河畔走去。
如今天色已然全黑了,只有左右屋舍里還透出些許燈光來,光色昏昏。謝晚春拉着王恆之混在人群里,好容易才擠到河畔邊上。
因為稻縣本地有個習俗便是七夕放喜鵲燈,天上一道鵲橋,人間亦有一道。老人也有說法,說是織女若是回途走岔了路,看到了人間的喜鵲燈,那麼放燈的姑娘必會受織女保佑,心靈手巧、姻緣順暢。
謝晚春和王恆之不知就裏,都是聽賣燈的人扯出來的,故而買燈買的遲,擠到河邊的時候河面上已經有了許多星星點點的燈光,那一盞盞喜鵲燈飄在水面上,隨着水波而上下起伏,不斷的往前飄動,猶如一隻只喜鵲在河面上左右飛動。
謝晚春咬下最後一顆糖葫蘆,忍不住好奇的問道:“剛才你在燈裏面寫了什麼願望?”
王恆之垂眸她一眼,神色淡淡,直接就道:“你又寫了什麼?”
“保佑我和你長命百歲啊,”謝晚春半點也不覺得不好意思,提着手上的喜鵲燈轉了個圈,給王恆之看裏面的字,笑着催人道,“禮尚往來,快給我看你的。”
王恆之哪裏肯給她看,彎下腰,眼疾手快的把手上的燈給放進了河裏,他略用了幾分勁力,那喜鵲燈不一會兒就匯入了一群浩浩蕩蕩的燈海里,泯然眾燈矣。
謝晚春哼了一聲,嘀咕了一句“小氣鬼”,然後便低着頭也把自己的喜鵲燈給放進了河上,還用手輕輕的推了一把,嘴裏輕聲念叨着。
王恆之的目光在謝晚春鴉羽似的烏髮上一掠而過,看着謝晚春那盞顫巍巍險些要被波浪的喜鵲燈,耳邊聽着的卻是邊上一對男女情侶的拌嘴嬉鬧。
女的跺了跺腳,嬌聲嗔道:“今日七夕,我們難得出來一趟,你若還臭着臉,我可要生氣了!”
男的卻也沒個好脾氣:“你還生氣?我可要氣飽了。”說到最後,那男的卻也有些委屈,忍不住鄭重問道,“那姓錢的給你家送瓜果我可看見了,你怎的就這麼收了?難不成是看上他了?”
女的極驚訝的“啊”了一聲,止不住的笑起來,連聲追問道:“連大哥,你是吃醋了?”
男的不吭聲,好一會兒才拉下臉道:“是又怎麼樣?你可是我連家訂下的媳婦!”
那女的笑得越發歡喜,拉了那男的細聲解釋起來,聲音嬌嬌的。
王恆之卻也沒能再聽下去,他腦子裏只來來回回的回蕩着五個字“你是吃醋了”。就彷彿是熔岩忽然爆發湧出,心尖一片滾熱,腦子裏亦是一片空白。
許久,他才垂眼盯着謝晚春的後腦勺,想着謝晚春那一顰一笑,這才後知後覺的想道:原來我是吃醋了。
天可憐見,王恆之乃是王家嫡長子,宋氏一顆心大半都寄托在了這個兒子身上,自是把後院管得嚴嚴實實,一個美貌丫頭都沒往王恆之的院子裏放,就連那等貪玩好色的小廝都早早踢了出去。故而,王恆之當真是風清明月的活到了十五歲,沒來得及見識所謂的女色就在西山後山桃林里遇見了鎮國長公主謝池春。
那個時候,他才知道這世間當真有絕色,又或許絕色便如是。
只一眼,他便心如鹿撞,一見鍾情。
後來,西山獵場上,鎮國長公主有意安撫世家,便見了幾個世家後輩,看到他時還特意贊了一句:“玉樹蘭芝,不過如是。”
王恆之那時候還未修得如今的冷麵,耳尖泛紅,只當是她認出了自己。可抬起頭時候卻見鎮國長公主明眸善昧,那靜靜望來的眼裏既有欣賞又有陌生。
很顯然,她已忘了後山桃林那一面。她能隨手擲出桃枝,自然也能隨意的將此事忘於腦後。
王恆之的所有心思便又堵了回去,可跳過的心卻不能和以前一般。所以後來宋氏要給他安排通房丫頭見識見識的時候,他便也都一一拒了,也不知再等什麼。
直到謝晚春嫁進來,直到那人換了個不知哪來的魂。
王恆之闔上眼,忽而覺得心頭湧出許多不知該如何說起的思緒,正當他打算吧蹲在那裏看喜鵲燈的謝晚春叫起來,找個安靜的地方說說話,身後忽而有聲音傳來。
“南山?”
王恆之,字南山,取自那句“如月之恆,如日之升,如南山之壽”,能認出他並如此稱呼他的自然很少,如今能在江南的那便更少了。
王恆之立時收斂起那些亂七八糟的心思,輕輕的拍了拍謝晚春的肩頭以作提示,隨後轉身看過去。
只見一個錦衣青年帶了兩個年輕丫頭,緩步往他們這邊走來。那青年生得高挑俊俏,眉梢一挑,含笑時便更添了幾分顏色,身側跟着兩個美貌丫頭便猶如玉樹依偎着兩朵芝蘭,更見玉樹臨風。他很是親近的湊到了王恆之的邊上,笑攬了王恆之的肩頭,連聲着道:“果然是你,我還以為是我眼花了呢!沒想到竟然在這兒遇見了。走,今日為兄作客,請你去喝一頓。”
王恆之沉靜冷淡的目光在這人俊美的面上一掠而過,隨即微微的彎了彎唇,不動聲色的將他攬在肩上的手扯了下來,指了指邊上的謝晚春,道:“難得遇見二表兄,很該聚一聚,只是時候已晚,我還得送我家夫人回去。”
這青年姓宋,名玉良,乃是王恆之親舅舅的親兒子,自是不太成器,故而也就沒有入仕,只是接着宋家的名聲在外胡混罷了。王恆之雖不大喜歡對方,卻也必須叫一聲“二表兄”。
這種關鍵時候,“湊巧”遇見了這麼一個人,哪怕是王恆之都覺得手頭的賬冊子很是燙手。
宋玉良面上的笑半點也沒褪去,伸手打開手中的摺扇,連連道歉:“倒是沒瞧見弟妹也在這兒......”他一頓,便低頭道,“這樣吧,我和南山說幾句話,還勞弟妹與我兩個丫頭在這兒等會兒。這兩個丫頭都懂些武藝,保護弟妹安全應該不是問題。”
謝晚春懶懶掃了宋玉良一眼,自是把他那些心思看在眼裏,她也沒有與這人客套的意思。很快便起身往邊上避開幾步路,方便這兩人說話,也算是默認了。
王恆之倒是沒有出聲,只是目光深深的看着沒走遠的謝晚春。
河面上的喜鵲燈猶如一條火紅的腰帶一般橫在河流中,那柔軟而灼熱的燈光捂暖了銀白的月光,溫溫的照在行人的肩頭,潔白而剔透。
謝晚春走得不遠,大約離王恆之只有十步路,正背對着人看着河面上的喜鵲燈,烏黑的眼睫垂落下來,染了金色的淺光,好似蝶翼一般輕盈動人。她本就近乎透白的肌膚在這樣的燈光與月光下,猶如易碎的水晶一般折射出微微的光色。
她站在月下,背後有滿河的燈光,雪膚烏髮,美得近乎驚心動魄。
宋玉良也算是閱遍美色,忍不住多看了幾眼,不由嘖嘖道:“南山好福氣,嘉樂郡主果真是難得的美人兒。”
王恆之目光極冷的看了宋玉良一眼,語聲比之前更加冷淡了:“還望表兄自重。”頓了頓,才給了對方一個台階,“不知表兄想要說什麼?
宋玉良頗是尷尬,連忙點點頭說起了正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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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晚春自是不想理會世家那一對破爛事,故而也就沒理會王恆之那頭的狀況,只是一心看着河面上的燈,想着往日裏京城的七夕是何等的景緻。
就在她垂眸靜思的時候,忽而有人輕輕握住她的手腕。
謝晚春自解了七月青的餘毒后,身體變好了許多,自然也就不似開始時候的孱弱。雖然內功還未修鍊上來,但是許多手法卻已經嫻熟了。她動了動手腕,使了個巧勁打算就勢擺脫對方。
只是沒想到,她剛剛從對方手裏脫開,那隻手便整個兒被人握在掌心,適才那一番動作幾乎就如同心有靈犀的一番打鬧。
對方的指腹上有粗糙的薄繭,手掌極是滾燙,猶如一塊烙鐵。那一點溫度燒得她立時就清醒過來了。有這麼一刻,謝晚春覺得自己好似沉浸在巨大的夢境裏,又彷彿清醒無比,只是一時竟是不能回頭去看對方。
那人的笑聲順着清亮的夜風輕飄飄的傳來,在夜色的遮掩下顯得無比的冷淡且鋒利,他輕聲道:“難怪陸平川態度變得那般快,果然是你。”頓了頓,他又有些疑惑,“我本以為是假死,沒想到......”
謝晚春咬住唇,冷笑了一聲:“倘若我是假死,你這般貿貿然送上了,豈不是送死?”齊天樂的天賦或許真的是宋天河平生所見的第二好,但當初的當胸一箭已是傷到了他的經脈,加上後來連番變故,東躲西藏,恐怕齊天樂的舊傷至今都還未痊癒。
那人接着笑,那笑聲忽而變得極溫柔,好似與情人重溫舊時的情.事一般的柔情脈脈:“還記不記得那年七夕,我們偷跑出宮,你在護城河邊不小心崴了腳,最後還是我背了你一路。你嫌我走得慢卻不知道我恨不能走得再慢一些。”
情竇初開的少年,小心翼翼的背着他喜歡的姑娘,走過七夕的萬家煙火,當真是恨不能時光頃刻凝固,把一切暫停,只盼此刻如永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