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 30.31
謝晚春扯着王恆之的手去了廚房,沒想到王媽竟然不在廚房裏,倒是那隻饒舌的鸚鵡不知怎的竟是連同木架一起送到了廚房裏,正半闔着黑眼睛打量着來人。
謝晚春掃了眼廚房,興沖沖的挽了袖子,笑着道:“這兒的火都還沒熄,想必王媽等會兒就會回來。正好,我借個地方給你做點宵夜?你喜歡吃甜的嗎?”
王恆之看着謝晚春躍躍欲試的神色,目中頗有幾分猶豫但還是很快便點了點頭:“還行吧。”頓了頓,忍不住問道,“你要做什麼?”
謝晚春故作神秘的模樣,只是指揮着王恆之;“你幫我拿幾個南瓜過來。”
王恆之瞅了她一眼,眸光極深,到底還是沒說什麼話,卷了袖子抬手把廚房邊角的南瓜遞過去給她。
這個時候的南瓜還並不大,謝晚春順手拿了個個頭不大的洗了洗,塞到蒸籠里蒸了。然後,她又趁着南瓜還沒蒸熟,滿廚房的找起了東西,最後拎了一袋麵粉出來和一小包生芝麻出來,於是又開始炒芝麻。
王恆之見謝晚春這左右折騰的模樣,不免覺得有些尷尬。他是世家嫡子,又聽人說“君子遠庖廚”,自小便沒進過幾次廚房,此時直愣愣的站着自然不太好,想了想便上前問一句:“要我幫忙嗎?”
謝晚春試着拿熟芝麻調餡呢,加了白糖和油后就順手用筷子點了點,遞到王恆之嘴邊,笑盈盈的道:“你嘗嘗,甜嗎?”
那筷子尖就像是寒風裏可憐的樹枝,就這麼搖啊搖的,最後終於顫巍巍的落在王恆之面前。
嘗不嘗還真是個大問題。
王恆之看了看謝晚春那雙明亮烏黑的水眸以及期待的面容,猶豫了半響,終於還是紆尊降貴的低了頭,嘗了嘗那筷子上的味道。
芝麻裏面加了很多糖,很甜,因為還加了一些油,甜膩膩的。
王恆之只覺得從面上燒得厲害,耳尖更是緊跟着紅了起來,最後只能勉強維持住那張冷淡的臉,勉強的道:“還好,挺甜的......”
謝晚春於是便點點頭,重又去折騰那個剛剛蒸熟了的小南瓜。她把南瓜切成兩半,找了個勺子挖出軟軟甜甜的南瓜泥來,加上麵粉揉成一個橙黃色的大麵糰。
王恆之總算有點反應過來了:“你是要做南瓜餅?”
謝晚春笑着眨了眨眼,水眸中似有瀲灧的波光,似她的笑容如同春水一般的化開寒冰。她豎起手指輕輕的搖了搖,然後又把那個大麵糰封好,重新把那碗調好的餡料端了過來,揉成一個個的小球。
王恆之這才反應過來,面上雖還是一貫的冷淡自持,可黑沉沉的眼底不知不覺間還是露出一點笑意來,生出幾分少見的暖意:“這是要做元宵?還沒到上元節呢。”
“那有什麼關係?我喜歡,我想吃,就做了。”謝晚春見他已經明白過來了便也沒瞞着,神氣活現的指揮起他道:“你去洗手,等麵糰漲開后,我們一起包元宵?”
廚房裏面只點了兩盞小小的油燈,燈光黃暈暈的,似湖心蕩出的波紋一般徐徐的盪開來,在謝晚春白玉似的頰邊投映出暈黃色的光,而她纖長濃密的眼睫上也沾着一點融融的金光,輕盈美麗。顧盼之間,眼波流轉,溫柔繾綣。
她此時正睜大了一雙烏溜溜的眼睛,認真的凝視着王恆之,秀氣的瓊鼻上還沾着一點麵粉,美麗中帶着幾分稚氣,稚氣中帶着幾分可愛。
燈下看美人,總是越看越美的。
王恆之只覺得心頭彷彿被輕柔的羽毛撓過,痒痒的,忍不住便伸手,用指腹輕輕的拭去謝晚春鼻尖的麵粉,一臉正經的道:“你鼻子上沾了一點兒麵粉,我替你擦了吧......”指腹觸過溫熱的肌膚,猶如最上等的美玉一般柔膩而光滑又彷彿最嬌嫩的花瓣一般嬌柔,他不自覺的將指尖往謝晚春的面頰移了移,只覺得心口的心臟劇烈的跳動着,聲音也稍顯喑啞,“這裏,還有一點沒擦乾淨。”
王恆之輕輕的在謝晚春的頰邊拭了拭,隨即便克制的收回手,主動去洗了手。
謝晚春若有所覺,輕輕的垂下眼睫,看看那個已經發脹的麵糰,唇角不知何時已是露了一絲淡而淺的笑來。
等到王恆之洗完手,用乾淨的布巾擦過手,謝晚春已經收斂起面上的笑容,將麵糰揉成條切成一塊一塊,順嘴道:“之前的芝麻餡已經揉成團了,直接......這樣包起來,就好了。”她做了個示範,把揉成團的芝麻陷包入麵糰里,揉成一個圓潤的元宵。
王恆之點點頭,見她動作熟練,便斟酌着問了一句:“你經常做?”
謝晚春搖搖頭又點點頭,順手揉了幾個元宵:“有時候心情不好就會做一碗,甜甜暖暖的,挺不錯的。”
王恆之若有所思:了解的越多,他便越覺得面前的人像是一團謎——她愛折騰窮講究,顯然是享受慣了的人,可是似下廚這種世家貴女不屑為之的事情又做得十分熟練,言行舉止多有幾分隨意與散漫。
說話的時候,兩人手下不停,很快便包好了一大碗的元宵。謝晚春燒開水,把這一碗的元宵全都倒了進去,等煮開後方才拿了小碗來盛。一人一碗,是最普通的白瓷碗,站在灶台邊上吃着。
這對王恆之來說簡直是前所未有的經歷。
對他來說,灶台既臟又亂,且世家最重儀錶,衣食住行皆有定規。王恆之這般模樣倘若叫外頭那些重視古禮的人看見了說不得還要哀嘆一遍“世道不古,世家淪喪”。
只是,這種羞窘尷尬之中又有幾分難以言說的新奇和刺激,王恆之咀嚼着這從未有過的感覺,板著臉,默默的拿着湯匙吃起來南瓜元宵,一口一個。
南瓜揉的麵皮顯是橙黃色的,盪在透白的湯水裏猶如黃水晶一般,用湯匙舀起一個,慢慢咬下去便有滾熱的芝麻汁淌出來,口齒留香,甜膩膩的,竟是很不錯。
謝晚春動作快,吃了小半碗,吃到一顆大元宵的時候忽而笑起來:“我這顆特別甜呢,”她順手把碗和湯匙擱在邊上,眉眼彎彎,笑盈盈的咬着小半顆元宵湊到王恆之嘴邊,含含糊糊的道,“你嘗嘗。”
話聲落下,她已經踮起腳,按着王恆之的肩頭,含着那顆甜甜的元宵吻上了去。
王恆之僵了片刻,只覺得唇間溫軟甜蜜,令人心動神移。他遲疑着,終是忍不住的伸手摟住謝晚春盈盈的細腰,低了頭,主動加深了這個吻。
芝麻的甜膩在口中溢開,那甜味從舌尖到心尖,令人不覺之間生出一種無法言說的纏綿和歡喜。
月光無聲無息的從窗欞上折入,似銀白而透明的輕紗輕緩的覆在他們烏黑的發上,輕輕的將重疊在一起的影子拉得長長的。
許久,他們才慢慢的分開來,謝晚春不覺得眨了眨眼睛,眼中水汽氤氳,似有羞赧的笑意,雙頰好似明珠生暈。她的語調輕且柔,故作輕快的道:“我說過的,這是甜心的,很甜對不對?”
不知有意還是無意,她把“甜餡”念成了“甜心”。
王恆之好似冰雪堆砌而成的面上聞言也不由得顯出微微的紅,猶如火焰的餘暉照在冰雪之上,極熱與極冷之間所生出的盛大而綺麗的美景,使人不忍錯目。他遲疑着伸出手,輕輕的替謝晚春攏了攏邊上的鬢髮,將那幾縷滑落的烏髮攏到她的耳後。那一雙好似寒潭一般的黑眸好似無聲無息的融開了,裏面似是含着許多複雜的思緒,輕輕的蕩漾着。
沉吟許久,王恆之方才緩緩道:“等此廂事畢,我們再好好談一談吧。”頓了頓,他又意味深長的加了半句話,“有關你和我,所有的事情。”
謝晚春心中思忖着他的這句話,面上卻還是毫無所覺的抬頭看着他,揚起的面龐在暈黃的燈光里,白膩瑩潤的好似美玉,又彷彿燈下徐徐綻開花瓣的白曇。她面頰微紅,如同一個天真含羞的少女,咬着唇輕輕的點了點頭,然後看着王恆之微微笑起來。
隨即,她又歡歡喜喜的拉了王恆之的胳膊走去蒸籠那頭:“對了,剛才南瓜揉的麵皮還剩了一些,我順手揉了幾朵玫瑰花蒸着,你看......”掀開蒸籠的蓋子,果是看見了幾朵剛剛蒸好不久的“黃玫瑰”,精緻小巧、栩栩如生。
王恆之看着那幾朵“黃玫瑰”,心中不知怎的一動,彷彿那縷清甜還未散去。他黑眸微微有些亮,唇角一彎,竟是露出一絲罕見的淺笑來。
王恆之素來神容冷肅,冰雪之姿,此時微微一笑便仿若春風破冰,蓬蓽生輝,滿室生香。
謝晚春看得更是心癢,恨不能再抓着人再親幾口熱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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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平川今夜本是臨時叫了王媽去問話,只是王媽心裏惦記着那隻沒人照顧的鸚鵡,便要回來看一眼,陸平川順路便送了她一趟。
只是,陸平川走到廚房外頭才發現謝晚春和王恆之兩人正站在灶下吃元宵。他不知想起什麼,忽而拉住王媽,頓住步子站在廚房窗外看着。
當他看到謝晚春說出那句“我這顆特別甜呢,你嘗嘗”並且吻上去的時候,他垂落在身側的手已經不知不覺握成拳狀。等到那一籠黃玫瑰出爐,他一張臉已是冷得彷彿要掉冰渣。他的目光好似餓狼一般兇狠,刀光一般犀利,貪婪且仔細的盯着謝晚春那張臉,彷彿想要扒開她絕美的麵皮看個究竟。
有滾熱的熔岩在他眼中爆發而出,燒去了一切,最後終於只剩下慢慢的灰燼和殘骸。生出和毀滅,不過一瞬而已。
陸平川強自收回目光,面上的神色很快便又收斂了起來,他低了頭,冷聲交代王媽一句:“別和人說我來過。”說罷,竟是徑直拂袖離開。
夜風將陸平川玄黑的袍裾吹得烈烈生風,猶如暗夜裏黑色的火焰一般刺目,隱在暗中的長劍一般鋒利,叫旁人看得心驚肉跳。
王媽怔怔得看着陸平川離開,生出幾分驚懼來,不知不覺的打了個哆嗦。等那個背影不見了,她這才小心翼翼的推開了廚房的大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