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第四章
林州這才覺察這個一臉鎮靜的男人似乎哪裏不對。剛才還覺得這人真沉穩,一覺醒來到了他們這破山溝里居然一點反應也沒有。他從睜開眼睛開始就平靜得過了頭,現在看來他還是有些恐慌的。
“好好,我不走。”林州嘴上安慰着,在床沿上坐了下來。
那人似乎只要他在眼前就夠了,把人留下來之後就不再出聲。兩人大眼瞪小眼地看了半晌,氣氛稍微有些尷尬。
“咳咳,你頭還疼嗎?”林州沒話找話,也是真的擔心他的傷勢。
那人搖了搖頭。
頭上的大包早就消下去了,身上的小刮傷也都結痂了,他的身體狀況沒人比林州更了解,林州卻仍舊忍不住擔心,因為五爺爺說碰了頭不是小事,他關切地繼續問道:“那你覺得頭暈嗎?給你看傷的五爺爺說你磕着頭,可能會有些後遺症,萬一留個頭暈的毛病就壞了。”
那人繼續搖頭。
林州稍微放下心來。他不說話了,兩人之間就又陷入一種尷尬的沉默氛圍。
林州坐了一會兒,見他實在沒什麼事,拍拍屁股起身。
“你再躺會兒吧,天快晌午了,我得去給你做飯去。你不要害怕,我就在院子裏,哪也不去。”
“別走。”一直沉默不語的男人卻又抬起頭來看他,執着地吐出這兩個字。
林州徹底沒脾氣了,這人老留着他幹啥?都說去給他做飯了,難道他不餓么?撓了撓頭只能繼續坐着。
兩個人也不能幹瞪眼,還是得聊點啥吧。林州想法引他開口,這一聊才把最關鍵的問題暴露出來了。
這傢伙居然失憶了?!連自己叫什麼都不記得了?!
林州瞪圓了眼睛看着他,對方倒是比他還平靜,坐在他的木板床上好像坐在老闆椅上一樣淡定高深。
林州真不知道說他什麼好,失憶是多大的事,這人怎麼一點也不慌啊?!
好吧,也許他是慌的,不然也不會一直拉着他不讓他走。
對於記憶一片空白的男人來說,睜開眼睛看到的第一個人意義有多麼重大,林州暫時還不能體會。他現在反倒慌張起來了,在屋裏團團踱步。
“不行,我得馬上叫五爺爺來給你看看!”林州撲到床邊伸手摸索着男人的後腦勺,大疙瘩的確是消下去了,可是遺留問題有點嚴重。林州不敢耽擱,想要馬上出去找五爺爺過來,他腳還沒動那人卻抬手拉住了他。
“不要走。”
林州想甩開他,現在不能由着他任性,但低頭對上那雙定定地看着他不放的透明似的的淺色眼睛,他卻又狠不下心了。
算了,這人也怪可憐的,剛醒過來又什麼都不記得,留他一個人在這裏還不知道他怎麼害怕呢。林州安撫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好吧好吧,我不走,你別抓着我,我找人幫我們把五爺爺叫過來。我不出門,就在這屋裏喊人。”
那人看了他半晌,這才緩緩地鬆開手。林州在他的緊密注視之下走到門邊,揚聲呼喚隔壁的六堂哥,讓他去把五爺爺叫來。
不多時五爺爺拄着拐棍帶着藥箱來了,身後跟着一串看熱鬧的小尾巴。
老中醫又是一番望聞問切,最後撫着花白的鬍鬚,給出了一個結論。
這人的身體狀況已經恢復了,但是失憶的癥狀他沒有辦法醫,還是儘早送到城裏找大醫院給看看吧。
送走了滿屋子的人,林州一回頭,就看到歪在床頭上的那個人一雙眼睛仍舊一眨不眨地盯着他。
林州抓了抓頭髮,走回去安撫地拍拍那人放在床邊的手。在他蜜色膚色的映襯下,那雙手顯得格外白晰,修長又好看。
林州從來不知道一個男人的手也能長這麼好看,無一處不潔凈精緻,卻又不失力度。也不知道他原來是個什麼樣的人。
“你先休息兩天,等你身體再好些,我送你到市人民醫院去看看。”
那人安靜地點頭,不多說什麼,只是仍舊把林州盯緊不放。
林州這下想做什麼也做不成了,只能留下來跟他說話。往往他說上十句那人才簡短地應上一聲,要不是他一直把別走兩個字掛嘴邊,林州都懷疑他是不是把怎麼說話都忘了。
“對了,你不記得名字,我怎麼叫你呢。”林州抱膝坐在床邊的小木紮上,皺眉想了片刻,“不然我先給你取個名字吧。”
那人點了點頭,看着他的眼神似乎隱含期待。
林州本來想按村子裏的習俗隨便取個稱呼,方便叫人就行了,可是一抬頭看到那張俊得讓人眼花的臉,又覺得這麼隨便有點不太好。
林家村給沒有大名的孩子取名自有一套規矩,一般男孩子叫毛蛋毛虎毛竹什麼的,女孩子更簡單了,在村口叫一聲毛妮兒能招來十幾個小蘿蔔頭。
總之都是毛字輩的。林州看着眼前這位在昏迷當中都能引得全村姑娘春心萌動的大帥哥,好像不管叫他毛什麼都覺得怪不對不起他的……
林州捧着臉苦思冥想了許久,那人也不催他,整個屋子裏陷入一片寧靜,偶爾有些雞鳴狗叫遠遠地傳來,給這簡陋的農家小屋平添了無數生機。
他把視線移開,打量着整個房間。
這裏只有一張粗糙的木床,床頭有一隻用干藤編織起來的衣箱,牆角放着一張掉了漆的桌子和凳子,再加上那個只有半條床腿高的小木扎,這些就是屋裏的全部傢具了。
窗戶是用紙糊起來的,模糊的天光透過泛黃的窗紙,屋子裏光線不太好。腳下地板是夯實的泥土地,有些小坑小窪不太平整,但是屋子的主人總是把屋裏打掃得乾乾淨淨,因此這間不大的屋子並不顯得陰暗,反而很是溫馨。
他在這裏躺了十多天,即便多數時間昏迷着,但他對這個乾淨清爽的小屋子卻早已熟悉在心了。
“對了。”林州突然想起了什麼,一拍大腿,彎腰從床底下拖出來一隻老舊的木箱子。打開箱蓋,裏面是一箱子看上去同樣年代久遠的線裝書,還有幾本書邊捲起的小學初中課本。
林州拿出一本線裝書來翻開,裏面居然還是豎排的毛筆手寫繁體字。
這是林家村的一部分族譜,林州沒輟學前當課外書來看的。
他在書里迅速地翻了幾頁,指點着其中一處,十分高興。
“我就叫你林旗吧。這是我曾曾曾——唉呀我也不知道幾個曾了,總之是曾曾曾曾曾爺爺的名字,他讀書很好的,還考中了探花當了大官,你看這個名字不錯吧。”林州獻寶一樣把書舉到床上的人的面前。
那人嘴角一彎,自醒來之後露出了第一個笑容,顯然是十分滿意的。
“好。”
兩人又說了大半天的話,仍舊是林州在說個不停,另一個只是安靜地聽着,他說得正唾沫橫飛的時候院子裏突然傳來林父的怒吼。
“州兒!死哪去了!一整天沒下地,擱家裏連頓飯也不做!還想讓你老子娘伺候你吃喝啊?!快點滾出來燒火!”
林州脖子一縮,吐了吐舌頭。
“我得出去幹活了,晚上再來陪你。你不用怕,我又不出這個院子,你再躺下睡會兒,一會兒就能吃飯了。”
林州這次是不能由着林旗了,不然他爹的竹板炒肉可是一點也不摻水的。村裏的男孩調皮搗蛋沒有不挨揍的,林州從小調皮,身為村長兼族長的林父又嚴厲,所以他挨揍挨得尤其多。他堂哥就經常摸着他挺翹的屁股說看這都是叔揍出來的,把肉都給揍厚了。
林州說著往外走去,身後響起一陣聲響,轉頭一看,林旗已經下床跟了過來。
林州很無奈,看林旗只在站起來的一瞬間腿軟了一下,馬上就站穩了,看上去也不是很虛弱,這說明他這十幾天來把人照顧得挺好,也就由着他跟出來了。
林旗的蘇醒讓林父林母好一陣稀奇,林州互相介紹了一下,又把給他取的名字告訴二老,林母就把林州趕去做飯,拉着林旗吁長問短起來,得知他什麼都不記得了,又是一陣唏噓。
林旗尊敬老人,沒再非要跟着林州,只是和林母一起坐在院子裏,時不時地看向廚房裏那個忙碌的身影。
“你就在這兒安心住着,有啥事兒就使喚州兒去干。改明兒讓州兒幫你去縣裏市裡都找找,嬸子經常到縣裏賣糧食,從來沒見過長你這麼俊的後生。讓州兒拿他哥的手機給你拍個照片,肯定好找。”林母一臉心疼地摩挲林旗的後背。
林旗安靜地點頭,回話也是恭恭敬敬,比和林州在一起時話還多些,哄得林母很是歡喜。
她生了三個兒子,老大老二都出去打工了,只有最小的林州一直在家裏照顧。林家村的男孩子都是放養長大的,一個比一個調皮,村裡還沒見過這麼乖巧又白凈俊俏的年輕人,林母心裏大生“別人家的孩子”的無限感慨。
林州一個人張羅了一大桌子飯菜,給林旗的粥碗裏紅薯堆得高高的,一陣香甜的氣味飄散在空氣中。
吃完了晚飯,林父林母出去找鄰居聊天,林州趁着天光還在,拿出大木桶,燒了熱水幫林旗好好地洗了個澡。
林旗既然醒了,林州也不用擔心睡覺會壓着他,終於結束了睡地鋪打蚊子的艱苦日子。他的床很大,睡兩個人一點也不擠,晚上洗漱過後就舒舒服服地爬上了床,把蚊帳放下,安全地遮住並排躺着的兩個人,把一個個戰鬥機似的大黑蚊子擋在了薄薄的網帳外。
從這一天開始,林州就養起了這麼一個大拖油瓶。
林旗從前安安靜靜地躺着時看着十分有氣質,醒來之後就暴露了他身上的各種缺點。只會吃飯不會幹活,跟着下地鋤草都能砸到腳,灶台上油瓶倒了都不知道扶,整一個大拖油瓶。
這天白天林旗在地里被鋤頭砸到了腳,晚上林州幫他脫下襪子,看着那腫得高高的腳背心疼得連連嘆氣。
“你不疼啊?!都腫成這樣了你也不說一聲,還跟我在地里站了一整天!”林州一邊數落着一邊拿出藥酒來,先倒了一盆水來給他洗凈了腳,然後拿起藥酒幫他揉腳。
林旗抿唇不語,坐在床沿上看着林州蹲在地上把他的腳抱在懷裏使勁揉搓。
“放心,我跟五爺爺學過的,明天肯定不疼了。”林州一邊用力揉着一邊抬頭笑着安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