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008
王嬌暗叫一聲不好,知道攤上大事了。那人面相兇狠,絕非善類,與他對打王嬌絕無勝算,此刻除了逃跑已別無其他辦法。低頭按照原先的速度又走出幾步,王嬌忽然撒腿就跑,後面的小偷先是愣了一下,罵了句“他媽的”然後也跑起來。
天哪!還真追過來了!
雪地濕滑,王嬌告訴自己千萬別摔跤。“來人吶!”她喊了一嗓子,但小巷寂靜無人,根本尋不到救援的可能。相反還刺激了身後的小偷,他非但沒逃走轉而更加瘋狂地奔跑起來。亡命徒啊!
穿着厚厚的棉襖棉褲,王嬌根本跑不快,再加上沒有雪地奔跑的經驗很快累得氣喘吁吁,隨着身後狂徒追逐的腳步聲越來越近,王嬌也開始陷入絕望,也許今天真的會死在這裏!難道我大老遠穿越過來就是要被這人殺掉?而更糟的是,就在剛才不知疲倦的奔襲中,她不幸迷路了。
怎麼轉一個彎是一條小巷,轉一個彎是一條小巷,且都寂靜無人?
跑啊跑,又穿過兩條小巷,就在又一個轉彎處,王嬌與一個人迎面相撞。
“噢……”那人腿腳不利索,被撞得差點摔倒。
王嬌趕緊扶住她,定睛一瞧竟是“白天鵝”!
“付老師,求你救救我!”顧不得太多,王嬌趕緊向她求助。在飯館吃飯時,聽老吳頭提過一嘴,白天鵝姓“付”。
白天鵝一愣,沒想到一位臉生的姑娘竟知道自己姓什麼,再仔細看看,認出她正是昨天幫自己推垃圾車的熱心小姑娘。這時,那個小偷也追了過來,看見白天鵝站在這裏先是一愣,然後猙獰地瞪起眼睛。
他沒上前,但也不走,白天鵝手裏拿着兩把鐵鍬,遞給王嬌一根,沖那人冷笑道:“還不走?難道是想挨打?”
聽見這話,王嬌立刻舉起手中鐵鍬做出隨時進攻的樣子。有武器她就不怕了。
“行!你倆有種!”小偷無計可施,雖然他是男人,但在一個吃不飽的年月面對兩個手持武器的女人他也發憷。惡狠狠地撂下一句狠話,轉身迅速跑開了。
“謝謝您,付老師。”躲過一劫,王嬌身體發軟,鐵鍬杵着地,大口大口喘粗氣。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其實白天鵝也是心有餘悸,她是殘疾,王嬌又是個柔弱姑娘,就是兩人拿着武器,可那男人若真發起狠,她們也不見得是對手。還好那人膽子不大,如果趕上一個亡命徒她們倆就完了。
王嬌把事情經過簡單敘述了遍,“付老師,您家住哪兒?我幫您把鐵鍬送回去。”說著,她拿過白天鵝手中的鐵鍬一併扛在身上。白天鵝也沒拒絕,帶着王嬌一瘸一拐回了家。那是一處低矮破舊的民房,破磚破瓦,牆壁灰撲撲的,門窗都不完整,裹着廢棄的粗布或者塑料布,看起來像柴房,根本瞧不出還能住人。
“你先別回去,在我這兒坐一會兒再走。”白天鵝怕那小偷等在半路伏擊王嬌。“進屋喝杯熱水,正好我還有話問你。”
打開門鎖,王嬌跟着白天鵝進了屋,屋子裏雖然生了火,但因窗戶漏風,依舊冷得很。
“外衣就別脫了,小心感冒。”白天鵝拿起火鉗往爐子裏添了一塊新煤,然後放上水壺。搓搓凍僵的手,她給王嬌倒了一杯熱水。“喝吧,小心燙。”
王嬌謝過,喝一口水開始偷偷打量起屋子。七八平米的小磚房擺了兩張床,大床里側躺了一個2歲左右的小女孩,蓋着滿是補丁的破棉被正在酣睡。王嬌聽說了,白天鵝嫁給屠宰工后很快生了一個女兒,想必就是她。
小丫頭皮膚白皙睫毛纖長,鼻樑挺挺的,很像白天鵝。
屋子很小也沒什麼傢具,除了兩張床、其實也不是床,就是四角用碎磚頭墊起的一塊破木板,上面墊着草墊,兩床薄薄的褥子,王嬌提心弔膽地坐在上面生怕木板突然塌了,屋子靠門的地方還有一個做飯用的爐子,一張瘸了一條腿的小圓桌,大衣櫃,碗櫃統統沒有,可謂家徒四壁。但收拾的很乾凈。
白天鵝替閨女掖掖被角,然後問王嬌:“姑娘,你從哪兒來?”
“我從上海來。”王嬌趕忙做介紹,自己叫什麼,從哪兒來,又準備去哪兒。
“上海啊……”白天鵝眼中閃過一絲動人的光彩,第一次回國,她與他就是在上海開啟了演出的序幕。本以為國人不懂芭蕾,卻不想自己與他竟締造了一段演出神話,就連蝴蝶,趙丹,梅蘭芳,杜月笙這樣的影視明星和商業大佬都坐在下面為他們捧場。第一天他們跳了《胡桃夾子》第二天跳了《天鵝湖》,他們連演十天,盛況空前,場場爆滿,觀眾送的花從化妝間一直擺到走廊盡頭。
“媽!”一個十來歲戴紅領巾的男孩忽然推門跑進來,小臉煞白,神情緊張,彷彿發生了什麼大事。
“怎麼了?”白天鵝皺眉。整日提心弔膽反而讓她的心日漸麻木,若是從前,她一定比兒子還緊張。
“那個……”男孩戒備地看向王嬌。
“沒事,說吧。”白天鵝走過去把男孩身上的書包摘下來掛到牆上。轉身倒了一杯熱水給他。
男孩咽口吐沫,接過杯子卻不喝,“媽,知道了么,李阿姨死了!”
“什麼?”白天鵝身體一抖,“誰告訴你的?”
“大家都那麼說。”男孩不敢看母親,聲音顫顫巍巍,“我也是聽同學說的,今天早上,就在原來的話劇團門口弔死一個女人,大家過去一看,竟是李阿姨。應該不會錯,我剛才跑過去看了看,聽見他們正說那人叫李玉蘭。”
“啊!”白天鵝身體一晃,瞬間跌坐在床邊,王嬌趕緊扶住她。白天鵝用手捂住臉,淚水從指縫無聲滑落,先是不住的搖頭,然後哽咽地說道:“我就知道,知道,她活不長……那要強的性子……認命,任命……”
“媽,別哭了,小心讓別人聽見。”男孩驚恐地看看自家房門,然後強忍淚水坐在母親身邊,不停安慰。
因為白天鵝的情緒一直很激動,王嬌不敢久留,臨走前把在副食品店買的水果糖留了五塊給自己,剩下的全給了男孩。還囑咐讓他好好照顧媽媽和妹妹。一路心情低落的回到招待所,王嬌簡單跟董秋莎打了招呼就回屋休息。其實也睡不着,滿腦子都是白天鵝說的“認命認命。”
下午三點,戶外的雪小了一點,王嬌背上行囊離開招待所,董秋莎把她送到門口,兩人揮手告別。
“阿嬌,一路順風,這個送給你。”
王嬌低頭一看竟是一枚閃閃偉/人像章,“謝謝。”她笑着接過,然後別在裏面衣服上。“到了兵團我就給你寫信,有時間會來雞西看你。”
“嗯。”董秋莎忍着淚水握住了王嬌的手。
告別董秋莎,王嬌向火車站的方向走,剛走過慶芳飯館,只聽有人小聲喊:“王阿嬌姐姐。”
王嬌循聲望去,在一個電線杆子后看到了白天鵝的兒子張小強。其實他原來不叫這名,但運動開始后,他那洋氣,充滿腐朽資/本/主/義氣息的原名就遭到了唾棄,不得已改了如今這個。
“你怎麼來了?付老師好點了嗎?”
“好多了,謝謝您關心。”小強笑着說,眸中還有少年人特有的燦爛。
王嬌忽然好佩服他,這位身材單薄瘦弱的男孩並沒有被浩劫與家庭變故擊倒,而是像一個男子漢為母親撐起了一片小小的天空。
“這是我媽做的,讓我給你送來帶在火車上吃。”小強把手裏一個白色的鋁製飯盒遞給王嬌。
“我不能要……”王嬌不敢接,那個家已如此困難,她怎好再拿東西?
“您拿着吧,是我媽媽還有我的一點心意。”小強把飯盒硬塞進王嬌手裏,飯盒還是熱的。王嬌打開,看到裏面白花花的米飯上竟放了兩個荷包蛋和炒好的青椒肉絲。小強說:“我媽說了,您是上海人,喜歡吃米飯,就蒸了一點,東北米好吃,但我家這個不是太好,您別介意,本來我媽媽想來送您,可是怕別人說閑話,傳到兵團里對您造成不好的影響。”
天氣太冷,流出的眼淚被凍在眼角,王嬌使勁擦擦眼睛,蓋好飯盒,從兜里掏出兩塊錢塞給小強。
小強當然不要,但王嬌“威脅”道,如果他不要錢,這飯盒他就拿回去。不得已,小強接過了錢。
“謝謝您。”
“小強,你媽媽是好人,也是一個有才華的女人,記住,好好讀書,知識改變命運。再忍耐幾年,就幾年,咬牙挺過來,你們的春天就來了。”
小強雖然聽不懂王嬌在說什麼,可還是用力點點頭,“我會好好讀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