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0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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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群人九點前趕上了開往縣城的汽車,一路歡聲笑語,抵達時已臨近中午。

男生火力壯餓得快,他們的意思是先去飯館,吃飽喝足再逛縣城。

“餓啊!”董力生毫無志氣地摸摸乾癟癟的肚皮。

“飯桶,就知道吃。”李永玲不滿地撇撇嘴,其他幾個女生也還不餓。這時張小可就對容川說:“要不這樣,一早來我就想好,如果中午前到了縣城,我們就先去醫院看看劉欣。”

劉欣就是新年前在挖排水溝時受傷的那個女知青,張小可的意思是帶着幾個女生探望一下,男生們先去縣城東湖路那裏。12點在新華書店對面的國營飯館集合。

容川和幾位男生都沒意見,臨分開前,還一起湊了20塊錢交給張小可,讓務必轉交給劉欣。

一群人就此暫時分開,走出兩步,容川特意回頭看了王嬌一眼,而王嬌也正好看向他。陽光映在兩人臉上,嘴角不約而同向上輕彎。

默契讓彼此心裏暖融融。

女生們先去臨街副食品店買了一袋江米條,六塊綠豆糕,六塊紅豆酥餅還有一包動物餅乾,然後去了縣醫院。

劉欣住在三樓,醫藥費住院費全部由兵團出。

看到姐妹們來,坐在病床上的劉欣哭得泣不成聲。

“還……還好傷的是……是左手,如……如果是右手,以後……我……我可咋辦?還……還不如直接死了。”連隊裏,除了同屋女生,她與高敏英關係最為要好,是初中校友。

高敏英也是第一次看到受傷的劉欣,之前沒想過會這麼重,以為骨頭斷了再連上不就得了?但實際情況比自己想像的慘烈許多,兩位姑娘坐在一起抱頭痛哭,王嬌站在一旁與其他一起默默流眼淚,再來的路上,高敏英特意提到劉欣會拉二胡,初中時,她曾在家裏用偷偷藏在床下的二胡,為她拉過一曲《二泉映月》。

高敏英不懂音樂,因為害怕,劉欣只拉了一小段,因為長久不練習,技藝已大不如從前,但那天高敏英仍聽得如痴如醉,連連說“好聽!好聽!”可今天看到劉欣的左手,哎……

現在,劉欣的左手仍包着厚厚的白紗布,一天換三次葯,“那手也保不住了。”劉欣哭得雙眼通紅,核桃一樣腫起來。想必這幾天心緒仍未平復,一直在痛哭。她說,那一鎚子直接砸碎了骨頭和神經,起初連疼的感覺都沒有,冷熱不知,好像已不是自己身體的一部分,知道來了醫院,才開始感到那股撕心裂肺的疼,十指連心,劉欣好幾次都差點從樓上跳下去。醫生不得不注射麻醉和緩解疼痛的杜冷丁緩解她的疼痛。

但杜冷丁會使人上癮,前三天用過,後幾天醫生便不敢再開,劉欣只得咬牙挺。

“那現在咋辦,醫生說了沒?”擦把眼淚,高敏英哽咽着問。

這一問,把剛剛止住哭泣的劉欣又問哭了,泣不成聲地說:“還能咋辦,只能截肢。醫生說,我這算幸運,當時鎚子虧了只傷到中指、無名指和小指,如果再偏一點,砸到手掌,整隻手都要廢了。”

只聽她講,大家心裏就疼得要死。

醫生目前的意思是,為了防止傷口感染,要儘快切除已經壞死的三根手指,但劉欣的家人還沒到,醫院只得把手術時間往後推。

劉欣的父母原先在報社工作,運動開始后就被派往五七幹校,怕他們傷心難過,劉欣至今沒敢告訴,但做手術必須有家屬簽字,最後還是兵團出面聯繫了她遠在貴州插隊的姐姐。

“我姐三天前坐上的火車,估計明天中午就能到這兒了。”一提起家人,劉欣的臉上終於顯出一絲淡淡的笑顏。但王嬌幾人卻笑不出來,手術做完了,那以後呢?劉欣還能回連隊嗎?兵團勞動力大,而她只有一隻手……

如果不能回,她北京也沒有其他親人,父母在五七幹校勞動,姐姐在貴州,弟弟在雲南,她一個女孩,孤苦伶仃,咋生活?就算兵團賠錢,能陪多少?她今年剛二十歲,人生還有那麼長,今後誰來為她保駕護航?工作咋整?婚姻呢?哎,前方處處都是坎兒啊。

從醫院走出來,幾位女孩的心情都異常沉重,高敏英還在哭,冷風吹在臉上,將眼淚凍在眼眶裏。而王嬌是耷拉着腦袋,看到繁華的縣城卻一點也不覺興奮。一路無言走到東湖路,因沒到約定好的時間,幾個女生就暫時分開各自行動了。

王嬌看到街角有一家新華書店,問了一圈,其他人都不感興趣,便自己走了過去。

進了書店她才明白為何其他人都不進來,敢情書架上除卻充滿時代感的書籍,其餘啥玩意也沒有。

本來王嬌想,沒有《紅樓夢》《水滸傳》這樣的四舊,但像國外一些經典名著,比如《呼嘯山莊》《飄》《戰爭與和平》啥的應該有吧?結果也沒有,後來一想也對,那些書籍可是充滿腐朽的資/產/階/級,怎麼可能賣?

兒童櫃枱稍微豐富一些,起碼有連環畫。王嬌翻了翻,內容也是充滿時代感。比如《列寧故事》《小二放牛》《鐵道游擊隊》《草原英雄小姐妹》等。但好歹比枯燥的純文字好看,正想着要不要買兩本回去解悶,只聽身後,隔了一排書架的角落,傳來一個熟悉的聲音。

“雨、雨晴,你別走,上個月我給你寫了五封信,你怎麼一封都沒回?是不是沒收到?”

咦,是楊強剛。平日裏伶牙俐齒的,今兒咋變結巴了?

王嬌好奇,從書架一側探出腦袋觀望。果然看到了楊強剛,而站在他對面,喚作“雨晴”的是一位身着碎花棉襖,梳兩條油亮麻花辮子長相甜美可人的女孩。瞅模樣女孩年紀不大,十□□的樣子,瞅着楊強剛的眼神冷冷的。

“我收到信了,但是沒看。楊強剛同學,之前我已經講得很明白,我對你沒有感覺,也不喜歡你這樣一意孤行的追求。我來到邊疆是為了祖國建設,將北大荒變成第二個南泥灣,其餘的,我暫時沒有想。還是那句話,請你以後不要再給我寫信了,也不要再往獨立營打電話,你這樣,給我的生活造成了很大困擾,我不希望我們連好同志都做不了。”

原來是一出“落花有意流水無情”的戲碼。

和雨晴冷漠淡然的樣子不同,楊強剛的眼神狂熱而激烈,顯然已陷入迷戀不可自拔。

該說的說完,雨晴轉身就走,卻被楊強剛一把拉住衣袖。

“雨晴,你別走,給我一個機會,我會對你好,也不嫌棄你家成分。”

一個“家”字讓雨晴勃然大怒,漂亮的鹿眼瞬時狠狠瞪起來。

“鬆開,楊強剛,不然我喊人了!”

“我不松,除非你答應我,給,給我回信……”

回個屁啊!王嬌忍不住上前踹楊強剛一腳,心想你個二愣子,追女孩有這麼追的嗎?要潤物細無聲,慢慢的來,硬拉硬拽怎麼行?

真是搞不懂某些男人的腦迴路。噢,你喜歡我,我就必須要喜歡你?這種事從來要兩情相悅,只剃頭挑子一頭熱,人家不同意就用武力強迫,那是無賴是耍流氓。

整整歪掉的帽子,王嬌決定出手幫幫雨晴,順便也是幫助楊強剛。好像七幾年時還有流氓罪,罪情影響惡略,刑期漫長。萬一把姑娘惹急,大喊一聲“非禮,抓流氓!”,傳回連隊去,楊強剛這輩子就完了。

“剛子!”像是剛發現某人,王嬌幾乎是“撲”過去。

情感正醞釀到最高處,忽然殺出一個程咬金,楊強剛嚇了一跳,緊抓雨晴的手驀然一松。“啊,啊,阿,阿嬌。”

“你咋在這兒?我找你半天了。”王嬌笑眯眯。

強剛蒙圈,不知對方今兒是咋了,這麼熱情?找我?你平時不都找李容川嗎。“找,找,找我幹啥?”

對啊,找你幹啥?這問題讓王嬌蒙。

“小兒書。”她指指里排書架。

“啥?”他完全搞不懂,卻見雨晴已經轉身推開書店玻璃門。

“強剛,你別走啊,幫我挑兩本小兒書去。”見他要追過去,王嬌趕緊用身體攔住,順便給雨晴使眼色,讓她趕緊走。

雨晴聰慧,剛見王嬌衝過來就已做好“逃跑”準備,回了一記大恩不言謝的眼神,推開門,幾乎小跑着離開。

“哎呀,王阿嬌,你這是幹啥!”見雨晴走遠,楊強剛真急了,無奈兩隻胳膊被王嬌死死拽住。雖然剛來兵團不久,但王嬌為人大方,吃苦耐勞,在連隊混的還不錯,又有容川幫忙四處照應,人緣杠杠的,誰看見她,都得給幾分面子。

如果換成別人,此刻楊強剛早把她一腳踹邊上去了。

這沈雨晴他追了好久,光信就一個月寫好幾封,日日想,夜夜想,如今好不容易遇見,哪裏能讓王嬌攪了局?

“你趕緊起開,不,不然,我,我……”一着急楊強剛就變結巴。

王嬌也不示弱,揚起下巴看着他問:“你想咋地?打我還是罵我?告訴你剛子,你現在的問題很嚴重,光天化日之下居然就敢強搶民女,若是傳回連隊,你就完蛋知道嗎?”

強剛被自己的唾沫嗆到,強搶民女?我高衙內啊。“阿嬌,我求求你,放我一馬好嗎。一會兒去副食店給你買糖吃。”

“現在就去吧。”王嬌裝傻。

“哎呀!”強剛不知如何是好,氣得一屁股蹲在地上,帽子摘下來,在手裏懊惱地揉啊揉。

窗外,早已沒了雨晴的影子。

這姑娘腿腳不錯,王嬌咂么兩下嘴心裏長舒一口氣,低頭再看蹲在地上抱頭痛苦的楊強剛,小聲說:“剛子,你剛才那樣不對。”

“咋不對?”

“你說呢?”

某人想了想,好像明白了。“王阿嬌,你是故意的對不對?”

王嬌咽口吐沫,想笑又覺過分。心想大哥你好純情啊,居然才看出來?因為有理,語氣格外理直氣壯:“對,我是故意的。人家姑娘不喜歡你,憑啥強迫人家,你太過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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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春獻給七零年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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