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0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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宿舍里,只有李永玲那兒有一塊手錶,東風牌,北京造。剛過十二點,她就嚷嚷:“同志們趕緊睡覺吧,熄燈熄燈。”然後“跐溜”鑽進被窩。

68年知青剛來時宿舍還用煤油燈,就是晚上不熄燈,那點螢火蟲屁股一樣的微小光芒也幹不了啥,而且煤油燈一歪,特容易着火。如今按上了點燈,雖然瓦數低,3瓦,光線昏暗,那也比煤油燈不知強了多少倍,方便又安全。

其他人毫無睡意,一個個像打了雞血。張小可幾人正坐在床上玩牌玩得興高采烈,瞅模樣再玩一天一宿也不會困。

王嬌也有點困了,打一個哈欠,拍拍李永玲的被角,說:“小玲,陪我去趟廁所。”

“不去。”李永玲身子往被窩裏縮,只探出一隻小腦袋,說話邪乎:“現在正午夜,黑燈瞎火,小心廁所有鬼。”

有個屁啊!王嬌哭笑不得,李永玲也算英雄後代,怎麼滿腦子封建迷信,兵團里一個個正氣方剛的姑娘小伙,哪裏有什麼鬼?

可無論她怎麼威逼利誘,李永玲就是不出被窩。“哎呀,不去不去,阿嬌你不要難為我!”沒辦法,從枕頭下扯出草紙,她只得硬着頭皮,打着手電筒自己奔廁所去了。

廁所在操場後院馬房附近。兩個聯排低矮的小磚瓦房,旱廁,四處漏風,左邊男右邊女。

據說夏天時這裏臭氣熏天,蒼蠅蚊子四處亂飛。如今寒冬臘月,裏面除了冷,就是臭。所以王嬌總是笑說現在的廁所冷臭冷臭的,很禁慾。

小心翼翼的上完廁所,迅速提上褲子,王嬌舉着手電筒剛踏出女廁所的門,只聽後面,一人冷言冷語地說:“王阿嬌,我等你半天了。”

王嬌肝顫,“鬼啊!”

她猛然尖叫,反而把容川嚇了一跳。緊走兩步追上她,“別叫啊,是我,李容川。”

其實容川好想仰天大笑,但那樣做太不道德了對不?

容川?王嬌驚魂未定,藉著手電筒發出的光亮仔細辨認面前人的容貌,沒錯,是容川。

“你有病啊。”她恨不得給他一拳。

容川這時才扯開嘴角笑一下,調皮地問:“嚇得不輕吧?用不用我幫你叫魂?”

叫你個大頭鬼。王嬌拍着狂跳不止的胸口,狠狠瞪了他一眼轉身就走。還好是走出廁所后嚇唬她,如果是自廁所里,此刻肯定要在坑中撈人了。差一點就變成了傳說中的“屎人”,王嬌悲喜交加。

“別走啊。”見她一臉憤怒,容川害怕了,趕忙追過去,扯她的棉襖袖子,“剛才鬧着玩的,別真生氣。”

我不是真生氣,我是真的差一點被你嚇死。

見她不理自己,容川借腿長優勢三步並作兩步超過她,然後一轉身,“阿嬌,你聽我說。”

慣性使然,王嬌一頭撞進他懷裏,額頭貼在他軍大衣胸前冰涼的扣子上。

也是下意識,容川雙臂一收,禁錮她腰身,以一個標準的擁吻姿勢將她摟在了懷裏。

月光清冷明亮。

他低頭看她,她仰頭看他,鼻尖幾乎蹭在一起。帽檐掩映下,唯有雙眼亮如星辰。兩人都愣住。

“媽的,今兒晚上也太冷啦!”不遠處,似乎是董力生罵了一句。

外人的加入讓容川與王嬌迅速分開。

冷?哪裏冷?某些人可從裏到外熱得很。

“嗯,那個……”他詞窮,大腦一片空白,剛才我做啥了?

王嬌心也挺亂,之前沒想過要在這個世界談戀愛,總覺得自己與這裏的人無論是思想境界還是生活習慣一定格格不入。但容川的出現讓她開始迷茫。也不是第一次談戀愛,她明白自己內心正湧起一層屬於“喜歡”的波瀾。她曾努力剋制,卻發現適得其反,這幾日做夢,竟全是容川。

還有一次說夢話讓身旁的李永玲聽見了,幸好睡夢中她口齒不清,李永玲只聽到前半句:“走啊,咱倆一起去小溪邊玩……”後半句最關鍵的名字沒聽清。李永玲還納悶,問她:“好像是兩個字,誰呀?”

是誰也不能告訴你。

“你……找我有事?”王嬌明白,打開尷尬局面還得靠她。外面賊冷,就是有心花前月下也得另挑時間。

“噢噢。”容川木獃獃的,過會兒才反應過來。

剛才去水房打洗臉水,一轉頭看見王嬌舉着手電筒獨自往這邊來,他放下臉盆就跟着跑了過來。

“送你一件禮物。”他略有局促地把手伸進軍大衣里側,掏了掏,拿出一個長方形的東西遞給了王嬌。

她接過定睛一瞧,竟是一個紅色塑料皮的橫紋筆記本。

“新年快樂,阿嬌。”

“新年快樂……”筆記本被他捂的熱乎乎,像一團火,在這個寒冷冬夜,溫暖了她的手還有心。

作為符合大眾審美的靚女,自小王嬌隔三差五就會收到來自異性的禮物。那些禮物有大有小,有輕有重。但因不是喜歡的人,所以這些包裝精美的禮品更像是一種無形的壓力。有些男生的思維很詭異,只要女生收了禮物,就代表一種認可,他與你在說話,便少了一絲尊重的分寸。

那個時代的男人啊,一個比一個精明,王嬌搞不明白他們的腦迴路,收到禮物更像是收到燙手山芋,包裝都不敢拆,趕緊送回去為妙。

但容川不一樣,王嬌知道,無論他對自己有沒有那方面的意思,這只是一件單純美好的新年禮物。

“謝謝你,容川。”

“客氣啥,喜歡嗎?”

“非常喜歡。”王嬌笑着看他。

“喜歡就好。”容川也笑了,眉目略有羞澀。一陣北風起,他忙說:“天太冷,快點回去吧。”

“嗯。”

她先走,他特意慢兩步拉開一些距離跟在身後,兩人的影子重疊在磚牆上。回到宿舍,張小可她們已經收了牌桌,看見王嬌,小可笑着說:“哎呦你可回來了,剛才我們還說這麼半天不回來是不是掉在茅坑裏了。”

眾女生笑起來,王嬌也傻乎乎地笑。

小可說:“阿嬌,今天你負責熄燈啊。”

“沒問題。”簡單洗漱后,王嬌熄燈,躡手躡腳鑽進被窩,被子蒙住腦袋,然後悄悄打開手電筒看容川送的筆記本。

其實沒啥特別,但王嬌就是越看越喜歡。

打開扉頁,裏面卻掉出一張紙條,藉著燈光看,上面字跡飛揚地寫到:明天下午四點帶着飯盒到食堂後門等我,不見不散,容川。

又下雪了。

北大荒一天不下雪,彷彿就不叫“北大荒”似的。

終於沒了早5點的起床號,王嬌一覺睡到天亮,起床時已經上午十點。揉着酸痛的眼掀開窗帘看一眼,幾個班的男生正在指導員帶領下拿着大掃帚清掃操場上厚厚的積雪,幾乎已沒過腳踝。

我的天,幾個小時就下了這麼多?

“又下雪啦?”李永玲和小黃豆也起了床,一人端一臉盆,裏面擺着牙刷牙缸毛巾和肥皂。看着外面還在撲簌撲簌不停落下的鵝毛雪花,李永玲擔憂道:“可別再下了,不然山路一封,咱明兒個就去不了縣城了。”

小黃豆本來就去不了,所以高興道:“哎呀去不了就去不了唄,咱在宿舍一起玩打百分。”

“我才不玩呢。”永玲瞪了她一眼,這烏鴉嘴,就不能說點吉利話?

她倆推門去水房,王嬌也趕緊端着臉盆跟上。外面真冷啊,地上已凍出一層薄冰。王嬌縮着脖子,用毛巾捂住口鼻,小心翼翼地走着。

容川舉着一把大掃帚,幹了半天活,頭上已經微微冒汗,見王嬌低頭走路,兩人擦肩而過時,忍不住小聲提醒一句:“慢點走,小心摔倒。”

王嬌愣一下,這時才看到容川。也不是啥甜言蜜語,但聽着就是窩心。“我知道。”她把毛巾拿下來,迅速沖他笑一下,然後又趕緊捂上。

容川哭笑不得。

王嬌走出幾步,忽聽容川在身後叫她,“阿嬌!”

她回頭,看他摘下手套,左手偷偷比劃了一個“四”。

她又笑了,忙不迭地點頭表示已成功收到訊號,下午四點食堂後門準時見。

一天過得好慢。

幾個人坐在屋子裏除了打牌就是寫信看書嘮嗑縫衣服。

一天又過的好快。

午覺醒來就嗑了幾個瓜子,一看錶,竟然就到了四點。

儘管不清楚容川找自己到底為何事,但見面地點是廚房,又讓她帶着飯盒,不用分析也知道肯定跟吃有關。

王嬌好激動,趁周圍沒人注意,將飯盒往軍大衣了一塞,裝作肚子疼,捂着腹部往門口挪。

張小可眼尖,用拿牌的手指着她:“阿嬌,你沒事吧?”

“沒事,就是肚子有點疼,估計中午沒吃好。”

“喝大碴子粥還鬧肚子,你們上海人的肚子可真嬌貴。”紅霞磕着瓜子,一雙眼睛帶刺,斜睨着她。

也許是看出王嬌與容川最近走得很近,紅霞看她的眼神總是怪怪的,摻雜了許多激烈的情緒“用不用找專人陪你去?別一會兒掉下去,變臭了,不招人喜歡了怎麼辦。”紅霞陰陽怪氣地揶揄道。

王嬌只當自己反應慢,沒聽出來,對她笑笑,說:“不用了,我一個人沒問題,你們好好玩。”

……

廚房裏,老李正在灶台邊忙活,容川站在一旁打下手。

“老李,這土豆是切絲還是切片?”

“哎呀媽川子你是真傻還是假傻,還是逗我玩那,你在東北吃地三鮮,啥時候吃過土豆切成絲切成片的?”

容川一拍腦門,瞧這豬腦子,竟犯這麼低級的錯誤,一定是饞暈了。頓時惡向膽邊生,揮刀就將六個土豆削成無數利落的滾刀塊。在家時他從不做飯,這一身好手藝都是跟老李學的,兩年功夫,已學得有模有樣。

見他刀法不凡,灶台邊的老李舉着大鍋鏟笑道:“川子,不是我吹牛,只要你跟着我好好學,將這身本事學走,再過幾年,等我一退休,咱連隊后廚的頭頭絕對是你的跑不了。”

容川鼻子氣歪,想自己為兵團付出了青春和汗水,最後就撈一個后廚頭頭?

“老李,幾點了?”這話題忒沉重,容川沒打算在兵團待一輩子。離家時不覺家鄉好,如今是夜夜思念家鄉。

“差五分四點。”老李抬頭看一眼掛在牆上的表。

容川把刀往案板上一放,在粗布圍裙上抹搭兩下手,喝一口熱水,然後挑簾走出廚房。

“幹嘛去?”老李問。

“抽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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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春獻給七零年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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