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013

13.013

下午,瞅時間差不多了,容川扯扯還在與春妮嘮嗑的王嬌袖子,小聲說:“走吧,再晚趕不上連隊開飯了。”

“對,東北天黑得早,回兵團的路也不好走,你們還是趕緊動身,爭取天黑前回去。”說著,春妮招呼三妹和小妹,幫王嬌把行李搬到容川開的小卡車上去。

“丫頭,有時間來家裏玩,嬸子給你做好吃的。”門口,春妮娘帶着幾個孩子與王嬌依依惜別。春妮拉着王嬌的手,趁着容川檢查卡車時,小聲囑咐道:“兵團可累了,幹活不分男女,你自己留點心眼兒,別冒猛子傻干。尤其是遇到需要下冰水的活,她們誰愛下去誰下去,你可千萬別下,水涼凍壞骨頭,以後有你受罪的時候,懂不?”

這都是經驗之談,春妮小聲說,是怕容川聽見以為自己攛掇王嬌偷懶,其實不然,她自小生活在東北,比他們這群外來孩子懂得極端寒冷的天氣對身體傷害到底有多大。那是不可逆轉的傷害。四松村裡就是身體再好再猛的男人,從九月底開始,遇到河水也是躲開走,不敢鞋襪一脫直接淌過去。你覺得自己年輕,火力壯不怕冷,其實冰水早鑽到你骨頭縫裏去了。春妮的二叔,就因年輕時愛表現,深秋的天,誰都不敢下水,他趕下,站在結成冰的河水裏撈魚。結果,沒幾年就得了風濕病,關節腫的老大,發病時疼得痛不欲生。

春妮告訴王嬌這些,是因為之前聽弟弟二柱說,十月初去兵團送化肥時,看見幾個男知青正站在冰涼的河水裏撈麻,二柱好心提醒一句,卻被指導員狠狠批評不懂就別瞎說,你吃不了苦人家知青能吃苦。當時回到家,二柱氣的直哆嗦,“姐,你到說說看,到底是誰不懂?他指導員不是咱東北人,不知這冰河水的厲害,他倒是不下水,只站在岸邊指揮,以後那些小知青若是落下病可咋整?”

是啊,可咋整……但那是人家兵團的事,他們一個農民好咋議論。

“我剛才說的,你記住了嗎?”春妮不放心,汽車開動前,又拉着王嬌手問一遍。

“都記住了。”王嬌緊緊拉着她的手。去兵團並不意味從今往後的生活就一帆風順。在那裏,還有各種各樣的困難等她去克服。

汽車啟動,王嬌半截身子探出窗口,努力揮手:“再見!”春妮一家變得越來越小,直到消失不見……哎,又是一場離別。

“別難過。”她的憂愁落入容川眼中,笑着勸道:“以後有的是機會,又不是永別,咱們連離這兒近,以後若是來村裡,我就帶着你。”

可是來也看不見春妮了,剛才春妮告訴王嬌,過幾天她就回婆婆家,估計再來,得等到生完孩子。

王嬌抱着包裹感慨道:“過幾年等我離,一定會非常想念這裏的。”

她的意思是,過幾年知青就都回城了。

容川一聽,覺得納悶,就問:“離開這兒?你指的是什麼?離開兵團?”

“對啊。”王嬌還沒察覺自己說錯了什麼。

容川的臉色卻變了,疑惑地望着她:“不是吧,你還打算回上海生活?”見王嬌還沒明白話里意思,他搖搖頭,把話直接挑明,“別傻了王嬌同志,你戶口都註銷了咋還能回上海生活?咱們來兵團,這輩子就紮根在這小山村了。”

王嬌恍然大悟終於明白自己剛才說漏了什麼。此時剛1970年,知青們還不知道幾年後他們將重返家鄉。

“呵呵,是啊。”她乾笑,露出一副“我好傻”的表情。

容川開車很穩,遇到坑窪不平的路會提前告訴王嬌一聲“坐穩了”。但其實也沒有很顛簸。汽車很快開出四松村,進入密林小林。容川嘴不閑着,指着兩側成片的樹林說:“林子最容易迷路,以後你一個人可千萬別來這兒。”

“會有熊瞎子嗎?”雖然天還亮着,但茂密的樹林遮擋住光線,感覺像天黑了,王嬌很怕忽然竄出一隻黑熊。

容川哈哈大笑,“不是吧,王嬌同志,你居然不知道熊要冬眠?”

哎……王嬌也笑了,如果自然課老師看到這一幕,估計會直接吐血而亡,“熊冬眠”是連小學生都知道的常識啊。

她臉微紅,抱着包裹自我消化着羞澀。容川看着她,嘴角不自覺地揚起一絲笑。他在部隊大院長大,身邊的北京丫頭一個賽一個勇猛,就算她錯了,也不從地頭承認,還得把給她難堪的人暴揍一頓,雖然覺得那樣的姑娘說話爽利,正直,豁達,但也少了一絲姑娘該有的溫柔與羞澀。

看着身旁低頭不語的王嬌,容川忽然覺得有點如沐春風,這才是姑娘該有的樣子嘛。窗外往常無聊的雪景,此刻因為某些說不明的情愫而變得盎然起來。

容川想,自己得給王嬌一個台階下,輕咳一聲,似是回憶起什麼笑着說:“其實吧,也不是所有的熊都冬眠,去年冬天我跟指導員還有幾個村民一起去山裏砍松木,就在雪地里看見了熊爪子,不過不是一直大熊,爪子特別小,但村民說,這麼大的熊崽子也有攻擊性了,抓人一下也疼着呢,安全起見,我們看了幾捆松枝就提前撤了。其實啊,在樹林裏除了熊可怕,那老虎也挺嚇人的,你想啊,冬天山裡動物少,好不容易碰到一個大活人,還不往死里咬,你以後……”容川吧啦吧啦說了半天,嗓子眼都快冒煙了,一轉頭,卻發現王嬌已經抵着車窗玻璃睡著了。

嘿……容川欲哭無淚,想王嬌還真是一點面子都不給自己。卡車不算新,四處透風,他怕她凍感冒,就將墊在身後的一件舊皮襖輕輕蓋在了她身上。睡吧,上海姑娘,一會兒咱就到兵團了。

王嬌醒來時,兩旁的山裏已經變成了廣闊的平原,遠遠望去,像是操場一樣平坦的土地山,堆着柴火垛,麥子垛,更遠的地方,有不少人拿着鋤頭在刨地。

“醒啦?”容川笑着問。

“噢……”王嬌揉揉惺忪的眼,想怎麼就睡著了呢?起身時才發現身上蓋了一件舊皮襖,難怪睡夢中並不覺得冷,還夢見了熱乎乎的柴火堆。“謝謝啊,容川。”

“嘿,這有啥啊,你真客氣。”

王嬌把皮襖疊好,準備重新掖回容川背後,“你身子稍微往前點兒。”

容川很聽話,身子往前一傾,皮襖正好塞進了後座。大小很合適,不頂腰眼兒,舒服啊……

下午,大家都出去幹活了,只有幾個零散病號躲在宿舍里不敢出來。

連隊就是幾個聯排式的平房,中間一個大操場,兩頭各一個籃球架,積雪早被鏟到一邊,形成厚厚的雪牆。

把車停好,容川幫王嬌背着捲鋪蓋,邊走邊介紹,指着西側幾個平房說,“這都今年新蓋的,你們女生住這邊,我們住在東邊往後。”

“那邊還有房子?”外面冷,王嬌縮着脖子往東邊看。

“咱們連隊挺大的,那邊還有不少房子呢,等過幾天混熟了,你就都知道了。後面有倉庫啥的,哦對了,那邊是食堂!”容川又指向北邊,正好幾個圍着白圍裙的大師傅抬着一筐土豆從裏面從出來。看見容川,其中一個圓圓臉的師傅沖他招招手:“川子,來!”

“幹啥?”

“哎呀,你過來就知道了。”大師傅看着挺着急的。

“那你等會。”容川是想把王嬌送到指導員辦公室再去干其他的事。

王嬌說:“沒事容川,你把鋪蓋卷給我吧,指導員辦公室不就在那邊嗎,我自己過去就成了。”

“沒事,我陪你過去。”容川心裏不放心。

王嬌笑,看一眼焦急的大師傅,說:“快去吧,我有胳膊有手的,自己過去就行,別耽誤你工作,快去吧。”說著把鋪蓋卷背在背上,提着包袱往指導員辦公室走去。

“慢着點。”容川怕她滑到。

“知道啦。”她回頭笑一下,覺得他跟自己老媽似的。

容川點起一根煙,然後慢悠悠地往廚房走去,心裏也有點生氣,埋怨道:“啥事啊,叫得這麼急?”

“好事唄!”大師傅姓李,瀋陽人,來兵團五六年了,做飯手藝沒的說,素菜都做得津津有味,“我媳婦娘家舅子從哈爾濱帶了幾根紅腸回來,肉可好了。我掰了幾根,給你留着呢。”

“哎,就這事啊。”容川撇撇嘴,其實他可愛吃肉了,四五歲時就能消化三個雞腿,今天卻不知為何突然沒了興趣。

李師傅也不明白,就問:“咋的,不愛吃了?”

不能吧,這小子以前看見肉就跟瘋了似的。

“哎呀,愛吃!”容川覺得他好煩,猛抽兩口煙扔地上踩滅,“紅腸在哪兒呢?快帶我看看去。”跑了一天的路,他還真有點餓了。

“裏邊裏邊,你可別讓其他人看見啊,不然後廚非被你們這幫北京小子弄炸了。”李師傅帶着容川往裏走,忽然,他想到了王嬌,就問:“剛才那姑娘是誰啊?”

“新來的知青。”

“哪的人?你們北京的?”

“不是,上海來的。”

李師傅點點頭,難怪看着那姑娘體弱單薄骨頭架子小,敢情是南方人。南方人好,南方人吃得少,而且不愛吃肉。

一想到剛才容川的熱情,他忽然笑問一句:“咋的,又是背鋪蓋卷又是提包,看上人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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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春獻給七零年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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