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黑龍槍 2
那個陰影最初只是一個小點,出現在月光照耀的雪地上,短短片刻,陰影便無限地擴大,首先如陰雲般遮蔽了山巔,繼而沿着山脊和山坡流淌下,頃刻便蔓延到二號腳下。
二號這時候還沒有站起來,他覺得自己心跳有些快,勉強控制住縮腿的衝動,他板著臉抬頭。
然後他瞳孔微縮。
有什麼東西,從天上,從月亮上,下來了。
落下的陰影已經將二號全身籠罩,自月色中現身的事物也露出了祂的真面目。深紫色的夜幕中,有銀白的光霧搖曳閃爍,光絲和光霧如花朵般飄搖,綻放開,沿着末端往上,才能看到它們的末端被束在一起。
那竟然只是一根羽毛。
無數的羽毛在月光下閃爍着,看上去柔軟似風,色澤卻更近似金屬。二號這回到底是沒有控制住自己,往後縮了縮,於是擁有這些羽毛的主人也整個落入他眼中。
有一隻銀白色的巨鳥落在雙子峰的右峰上。
今晚……如果說這是個真實的夜晚,而不是在二號的夢中的話,今晚的月亮已經是超出常理的巨大了,但和這隻站在山巔的銀白之鳥一比,月亮竟然顯得平凡渺小,高聳山峰也不過是個小土丘。二號看着那隻巨鳥垂下修長纖細——相對於祂身軀來說的纖細——的脖頸,用尖喙梳理翅膀下的細軟羽毛,動作和一般動物園池子裏的天鵝沒有太大區別。當然,這一隻的動作更為優雅,更為美麗,祂如白銀般閃耀,讓人移不開目光。
梳完羽毛后,銀白之鳥昂起頭,轉向他這邊。
二號撞入一灘金黃的池水中。
片刻后二號才意識到,那是這隻銀白之鳥的金黃豎瞳。
有着一雙漂亮眼睛的美麗禽類居高臨下看着二號,眼中好似有兩片光滑的鏡子,將映入其中的一切東西都反射了出去,沒有什麼能在其中留下絲毫痕迹。二號的喉嚨上下移動,咽下一口唾沫,感覺自己被這雙眼睛驚出了一身冷汗。
這不像是獸類的眼睛。
但也不像人。
……什麼東西?
二號沒想到,那個站在山巔不知道能不能算進生物範疇內的東西竟然也慢慢偏過頭,吐出滿懷疑竇的一個單詞。
“人類?”
或許是作為一隻鳥的天賦異稟,銀白之鳥的嗓音異常好聽。不過短短一個單詞,兩個音節,祂說出時,聲音卻彷彿無數風琴按下同一個按鍵,齊齊發出相同的聲音。聲音如溫水般將他包圍,在這冰天雪地中,化為了春天氣息的幻覺。陽光、鮮花、微風和晴空,一擁而上,將二號淹沒。
銀白之鳥通過他的反應,確認了他的身份。
祂如同唱歌一樣念到:“人類,死去的人類,你的靈魂為何不去冥域報道?你為何不響應你神的召喚,進入永安的神國……哦,一個無信者。”
銀白之鳥的語調帶着點不可思議,似乎對祂而言,遇到無信者並不是一件尋常的事情。
短暫的沉默后,祂平和的聲音突然轉變。
前一刻還快要被春風溺斃的二號猛地感覺到新鮮空氣,他還沒有來得及深吸一口氣,又有一股巨大的力量將他壓趴下去。他彷彿瞬間從春天來到了冬天,刺骨的冰寒鑽入他皮膚,深入他肺腑,只用了幾秒,就將二號凍成了一條硬邦邦的人棍。
站在山巔的銀白之鳥張開祂寬大的雙翼,遮蔽了二號眼前的半個天空。
祂朝着二號俯下身,金黃的眼珠一動不動盯着他。
“無信者,如果沒有神國接納你,你的靈魂便會遊盪在冥域的荒原,死亡的風無時無刻不在侵入你,你會痛苦,悔恨,在漫長的折磨后化為塵埃。”
這句不知是警告還是威脅的話被銀白之鳥說出時,二號已經感覺到死亡的風從地底刮出,堪比絕對零度的冷風席捲他全身,將他凍得牙齒噠噠噠噠互相撞擊,好像隨時都會隨風而逝。
“但我是仁慈的,我可以給你一個機會。”銀白之鳥說。
月光下,祂飄蕩的尾羽好像是來迴流動的水銀,泛着和祂眼睛一樣冰冷的光。
祂大聲說:“信仰我,順從我,愛我,我讓你復活。”
回答祂的是一片寂靜。
銀白之鳥疑惑的偏了偏頭。
祂並不覺得自己會被拒絕,活着的人類都不能抵擋復活的誘惑,更不要提死去的人類了。用這樣的條件來對待一個無信者,巨鳥覺得自己簡直是足以記入史冊的慷慨大方。
但那個人類卻沒有立刻答應,反而在神威下掙扎要起身。他如同在海灘上底朝天的海龜一樣拚命,動作醜陋,不得方法,哪怕用了很長時間努力,這個人類能做到的也只有用手肘撐起上半身。
這已經足夠巨鳥吃驚了,神威之所以是神威,正是因為不容抗拒。
“哦,”無信者用短短一個詞作為回應,然後祂聽到他吼道:“滾。”
***
現實中。
“這傢伙的屍體怎麼辦?”
“白痴!挖個坑埋了都不會嗎?!”
穿着淺色作戰服的歹徒們將二號的屍體拖到角落裏,那個大塊頭草草挖了個坑,要提起二號的屍體時,看到了躲在屍體下的小女孩。
那個一直被二號帶在身邊的小女孩在沒有人發現的情況下醒了,她沒有發出半點聲音,安靜地依偎着二號尚且還帶着餘溫的身體。
對於一個模樣不過一二歲,看上去嬌生慣養的女孩來說,她的舉動太不尋常了。大塊頭有三個孩子,其中兩個是女孩,他沒怎麼帶過他們,但他知道,這個年紀的小孩一旦睡醒,大部分都會用哭泣和尖叫來提醒他們的撫育者準備食物,彷彿他們幾個小時前吃下的東西是空氣似的。
不安的疑惑從大個頭心中一閃而過,下一刻,大塊頭注意到女孩的相貌。
她……這個女孩,完全是無數人心目中安琪兒的化身。
她是白種人,有着一頭柔軟金髮,海藍寶石一樣的眼睛,鼓起的臉蛋上綻放着淺淺紅暈,讓大塊頭無可避免想起數個和蘋果相關的俗套比喻。嬌嫩的,如同花瓣般柔軟的皮膚觸感甚至無需手指確認。當她搖晃着,四肢着地向著大塊頭爬過來,同時抬着頭對大塊頭笑時,大塊頭不得不承認他內心被打動了一瞬間。
不過下一刻,作為一個老練歹徒的陰狠又回到他心中。大塊頭把這小東西提起來,開始用另一種目光打量她。
“應該能賣個好價錢。”他對同伴說。
領頭人發現了他的舉動,呵斥他不該節外生枝。
“我們已經做了多餘的事情,”大塊頭抿着唇說,“按照原則,在任務途中,我們不該打劫飛艇,貪圖‘外快’的。”
領頭人住了嘴。
領頭人其實並不贊同他的同伴們打劫金絲雀號,雖然聽到同伴們計算出飛艇上那些達官貴人的價值后,他也忍不住動心了一秒。但他能成為領頭人,就是因為他比他那些同伴冷靜,能看到一些別人看不到的危險。
過去這樣的本領一直幫助着他們,但是這次……他的隊員們不想聽他的話了。
這次任務的慷慨僱主不僅交付給他們一筆足夠買下一個城市的定金,還許諾,在任務成功后,會給他們每個人都安排一個清清白白沒有瑕疵的新身份——可以騙過中央智腦,能讓他們光明正大使用任何公共交通工具,通過任何關卡,能讓他們平安度過下半輩子的新身份。這個報酬讓領頭人的所有同伴都瘋狂了,畢竟,如果能得到一個完美的新身份,那麼用舊身份犯的事簡直可以說能一筆勾銷。
……哪怕他們在任務途中搶劫了金絲雀號,罪行依然能一筆勾銷。
有了新身份后,便再也不能肆無忌憚的犯罪了,這說不定是他們最後一次任務。意識到這一點的歹徒們陷入狂歡之中,哪怕知道進行一個任務的途中,最好不要去賺“外快”,他們還是忍不住動手了。
如果不是遇到同樣搭乘金絲雀號的二號,他們應該能得逞。
沒得逞也沒關係,那只是一筆“外快”而已。更不要說二號已經被他們殺死,難不成他還能復活起來,阻擋他們嗎?
領頭人按揉了一下眉心,不再對大塊頭的舉動發表意見。他轉身向著人群聚集的地方大步走去,人群為他讓開一條道路,一直讓他來到最裏面。
“還沒好嗎?”領頭人焦躁地問。
伴隨他話語的,是雪地鑽機車發出的雷霆轟鳴。這輛工業機車上,巨大的鑽頭旋轉着,向著四面八方甩着雪水泥沙,同時向著地底鑽去。在領頭人來到時,它鑽出一個接近十幾平米的坑洞來。
無數歹徒在坑洞邊忙碌,將那些骯髒的雪泥運走,或是操縱着幾個小一點的設備,將坑洞的邊緣擴大。
“沒有任何發現!”坑洞下的人回答。
領頭人於是更焦躁了。
距離他們襲擊殺害了雙子峰的景點留守人員已經要過去一個白天,領頭人慶幸天氣原因沒有登山發燒友來到,會乘坐飛艇來到雙子峰下遊覽的那些人也被阻攔,但是隨着時間過去,機器鑽頭深入了不可見底的地下,僱主描述的東西依然沒有出現。
領頭人心中的不安越來越嚴重,就在他要喊出停止任務之前,坑洞下傳出數聲驚喜的歡呼。
“有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