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黑龍槍 1
星曆2000年,夏末秋初。
“金絲雀號失聯了?!”
大都城的聯盟公安總署餐廳里,穿着藍襯衫的男女們齊齊為這一聲叫喊抬起頭。下一刻,各種各樣的提醒鈴聲在餐廳里此起彼伏,這群警察低下頭對着終端機察看消息,接着拋棄了遲到很久的午餐,十幾秒后,餐廳幾張坐滿人的桌子走得空無一人,只剩下還冒着熱氣的薯條炸魚和漢堡。
窗邊一個小桌上,有個人沒走。
雙鬢星白的高大男人端坐在他的位置上,他的終端機就擺放在餐盤邊,上面沒有任何消息在閃爍。
男人面無表情地用薯條刮完了最後一點番茄醬,正要尋找餐巾紙時,一個之前離開的警察突然折返,站在餐廳門口喊他。
“昆警探!署長喊你!”
“哦,”昆慢吞吞地用紙巾搽完手,“我不是被停職了嗎?”
話是這麼說,他還是收拾好東西,跟隨那個小警員一起離開了餐廳。
聯盟公安總署的精英們已經聚集到了二樓會議室,昆和那個小警員進入時,署長正巧講完了廢話。打開的全息屏幕上閃過一張又一張照片,這些照片被同步到在場警察的終端機中,其中有幾張被重點標紅。
“十三分鐘前,”矮胖似土豆的署長看了一眼時間,“也就是下午一點零一分,松塔城的公安署收到了金絲雀號的求救信號,有一夥綁匪上了飛艇,當地公安緊急派出防暴警察,但十分鐘后,在防暴警察趕到之前,也就是下午一點十一分,他們失去了金絲雀號的信號。”
署長肥胖的手指在全息投影上滑過,被縱橫細線分割成細網的投影上是一片空白。
“當地天氣情況不好,衛星沒有找到這艘飛艇。”
“搜救的工作交給當地公安去做,但是飛艇上有不少人是聯盟的大人物,西大陸財團聯合代表……議員……政府官員……牽扯到聯盟上層,大都城必須派遣人員去協助,主要針對一些可能的**。”署長說,“以及窮凶極惡的罪犯。”
全息投影上及時彈出一張照片。
是個男人,鼻高目深,少有的俊美。他有着棕色皮膚和一頭捲曲的黑色短髮,右眼角下有兩道白色的陳舊傷疤,傷疤一長一短,垂直交錯,恰巧在這個男人的眼角下畫出一個十字形的聖教廷標誌。
照片上,這個男人冰冷看着外面,像是在思考怎樣殺死照片外的人一樣,兇徒的特質呼之欲出。
“通緝犯。”署長說。
一連串的資料發送到所有人的終端機上,坐在最後一排的昆警探滑動了一下終端機頁面,聽着署長講:“混跡黑道的雇傭兵,連名字都沒有,別人都喊他二號。涉嫌一個星期前的深蘭集團前董事長的謀殺案,之後不知所蹤,智腦對比金絲雀號上的客人資料,將這個人找了出來,很顯然他和他的同夥又幹了一票大的,必須在他們造成更壞的影響前抓住他們。昆,既然你不能跟進市中心的案子了,那麼就由你帶隊前去協助吧。”
被點名的昆警探並不驚訝,低低應了一聲好。
會議散場,會議室里只留下了昆和他的隊員們,四十多歲的警探先生打開一份新資料。金絲雀號飛艇的全息投影從終端機的鏡頭上播放出,和真實飛艇等比例,大小不過一手掌的投影懸停在半空中。線條流暢的機身,優雅復古的造型,銀灰色的塗料閃閃發光,當真是……
“當真是一位完美無瑕的銀白美人兒。”
昆聽到他的老下屬說。
“這位美人信號最後出現的地方是?”
“阿爾傑山脈,距離雙子峰不到兩公里處。”
***
阿爾傑山脈。
滔滔陰雲的下方,是白雪覆蓋的高原和山脈,而那位完美無瑕的美人兒就在這裏。
飛艇小姐目前的情況十分凄慘,它一頭撞在山坡上,那些讓人稱道的完美設計,那些提高它門票價錢的漂亮裝飾,全部都葬身在燃料泄露造成的大火中。
這種情況下,飛艇上的乘客們似乎沒可能生還了。但是在飛艇殘骸周圍,倖存下來的人可以說挺多的。
寒風中,有一個穿着風衣,眼角下有十字疤痕的英俊男人皺着眉,他一手抱着一個一歲小孩,另一隻手被金絲雀飛艇的機長緊緊握着。
男人看起來着急想脫身,但是在他和機長周圍,圍了一圈又一圈的人。
死死拉住他的機長哭得鼻涕一把淚一把。
“你救了我們!”
“英雄,謝謝你!”
“真是不知道該如何感謝您才好……”
感謝聲,讚揚聲,被這些聲音包圍的二號大腦已經死機,以至於臉上不由自主擺出了生人勿近的可怕表情。可惜的是,這次他的兇徒表情沒有起到半點作用,在感謝他的依然在感謝他,在稱讚他的依然在稱讚他。
“您是軍人嗎?”拉住他的機長問,“身手真好,歹徒闖進控制室時我都快要嚇暈倒了,您是怎麼帶着一個小孩空手打倒對方的?而且是一打十,真厲害!”
二號:“……”
不,他和軍人那種光明正大的職業最多只有敵人關係。
機長:“對了,還沒有請教先生您的名字。”
“……二號。”
“二號?這……這難道是您的代號?您是在執行秘密任務嗎?”機長疑惑了一瞬間,瞬間腦補出什麼,立刻壓低了嗓音,“真是對不起,我不該問您這種問題。照片呢?剛才好像有人拍了您的照片,需要幫您交涉,讓客人們把照片刪除掉嗎?”
這樣當然最好。
二號從善如流地拜託了這位熱心腸的機長先生,並藉著這個機會擺脫了對方。接下來,他降低了自己的存在感,站在角落裏,看着機長召集了倖存的乘客,請求他們刪除照片。
一個拍攝過照片的老夫人摸出終端機看了眼。
“沒有信號?”
“真奇怪。”不少人也發現了這件事,“救援的人還沒有到嗎?好冷。”
站在人群邊緣的二號將自己的外套脫下,裹在臂彎中熟睡的小孩身上。等他抬起頭時,發現有不少人竟然向他靠攏過來。
二號之前大發神威抵擋住劫機的歹徒,又在飛艇失控的情況下指揮這些客人們穿上急救浮空設備跳下飛艇,可以說救了一飛艇人的性命。儘管二號知道自己對這些人沒有多少善意,但這無法阻止客人們在情況不明下,將他當做救命稻草緊緊抓住。
這不行。
二號立刻意識到。
不能繼續和這些人一起等待救援了,不然會被死死纏住,然後被識破身份送進監獄。這樣想的二號對一個夫人笑了笑,對方正把他臂彎中小孩當做他女兒稱讚。這個英俊逼人的笑容讓夫人羞紅臉,就在這時候,二號突然轉身,鑽進了身後的雪谷之中。
倖存者們一片嘩然,卻沒有一個能追上他。二號從背包中摸出冰鎬,在冰壁上幾個縱越,就爬到了眾人看不到的地方。
“他、他……”
“哦,果然是有秘密任務啊。”努力眺望的機長說。
不知道機長又在腦補什麼,二號來到很快靠近了金絲雀號撞擊墜落的地點。
那其實比山腳高不了多少,是在一處緩坡之上,銀白色的龐大飛艇一截插.入了雪地中,另一截整個脫節,被大火包裹,不時來一次小爆炸。
“……”
看起來他那一大包現金絕對不可能倖存了,二號有些心疼。
火光將整個雪坡映得一片血紅,顯得分外不詳。心痛不能自已的二號正打算轉身,後腦勺突然被頂上的一個硬邦邦的東西。
“天啊,看看,這是什麼?”有人在他背後說,“一個不收錢做好事的雇傭兵?”
二號舉起一隻手表示投降。
不過他嘴上沒有投降:“我也很意外,我以為戰場雇傭兵和不入流劫匪是不一樣。”
“這沒什麼,只是順手賺個外快而已。”
在他背後的人說。
另外一些人圍了過來,都端着槍,步伐沉重,在雪地里一踩一個坑。二號的耳朵抖動着,努力辨認人數。
是之前在飛艇上,被他利用地形打了個措手不及的歹徒們。這群人同樣從墜落飛艇上逃了出來,帶着他們的裝備,以及對二號的一肚子怒氣沖沖。
“殺了他。”
有個大塊頭說。
“別在這裏,把他帶到深一點的地方殺死。”另一個人說,“還有這個小孩……”
“一起殺掉。”
“……別,就把她丟在那裏好了,沒人管,小東西自己就會死了。”
沒有人繼續發表意見,這表示全員贊同。二號感覺到有人拿槍頂了頂他的腦袋,他瞥一眼這個時候竟然也沒醒來的小孩,乖巧無比地跟着這些人走了。
二號以為這些人說的深一點的地方,只是在往上爬一點。畢竟警方是一定會找到墜落的金絲雀號的,他們這種雇傭兵實在沒有將屍體留在警察眼皮子底下的習慣。但是跟着這些人走了十幾分鐘后,他意識這些人並不是漫無目的地想給他挑一個墳墓。
他們前進的方向很明確。
二號回想起之前的話。
隨手賺個外快?
也就是說,他們到這裏,其實是有正經任務的嗎?
思考着一切細節,想要找到生路的二號皺了一路的眉。而歹徒們帶着他翻越起伏的雪地,終於來到了目的地。
竟然是雙子峰之間的豁口。
阿爾傑山脈的雙子峰是西大陸很有名的景點,這兩座相連的山峰隔着一個狹長豁口遙遙對立,看上去彷彿原本是一座山,只是後來被大自然用鬼斧神工從中間砍出一個小小缺口。它之所以出名,是因為雙峰有着一模一樣的高度,和一模一樣且方向相反的形狀。如果在它們中間的豁口上擺上一塊鏡子——如果真的有那麼大的鏡子話——它們完全可以和對方在鏡子中的倒影重合。
關於雙子峰,有很多種動人的傳說。要不是這世界第三高的山峰太難到達,這地方說不定會是個人滿為患的景點。
如今,這裏只有一群穿着淺色作戰服的人在忙碌。
二號猜測,這群歹徒的後勤很早就來到這裏準備了,而金絲雀號上的,是歹徒的後方人手。而這些後方人手在飛艇上感覺十分無聊,於是在到達目的地前,乾脆順手搶一發?
這該怪什麼?怪金絲雀號不該路過雙子峰這個景點,不然就不會惹上這些歹徒嗎?
二號思考這些的時候,站在他背後的幾個人互相交流了一個眼神。其中兩個人對其他人點點頭,分別舉起槍。
在消音.器的作用下,兩枚瞄準不同地方的子彈脫膛而出,只發出了一點輕微的聲音。
“噗。”
二號躲開一顆瞄準後腦勺的子彈,沒躲過第二顆。
他感覺到一股巨大的力量衝倒了他,可是……沒有疼痛,沒有流血,他依然活着。
在自己被窒息在雪地中之前,二號翻了個身。
他想要爬起來,卻愣在了那裏。
金絲雀號墜落的時間是中午一點多,他被歹徒們抓住的時間,大概一點半。然後在路上耗費了大概一個多小時,現在的時間,應該不超過下午三點。雖然寒風大作,陰雲滾滾,但對於阿爾傑山脈這個經緯度來說,太陽還沒下山,依然是白天。
可是此刻,出現在兩座巍峨高山之間的,是比紫羅蘭更為深沉的夜幕。
夜幕中,一輪巨大的圓月懸挂在雙子峰之間,幾乎佔據了整個天空的三分之一。一圈一圈的環形山出現在二號眼前,清晰得讓他產生了一伸手就能摸到月亮的錯覺。
而這雙子峰下,除了他和沒有一個腳印的雪地之外,沒有歹徒,沒有他的被保護人,沒有任何人。泠泠月光流淌着,將一切籠罩在寂靜中。
……怎麼回事?
二號眯起眼,看到雪地上突然出現一個陰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