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婦【已替換】
正值隆冬,白雪皚皚。
齊國公府的琳琅院內,卻是暖意融融。穿着一身家常耦合色短襖的魏嬤嬤輕手輕腳走了進來,問丫鬟道:“夫人還未起嗎?”
丫鬟名叫丹枝,正是齊國公夫人的陪嫁丫鬟。鵝蛋臉,柳葉眉,臉兒白皙,眸兒清澈,年紀輕輕,卻端得一副沉穩的氣度,丹枝含笑說道:“回嬤嬤,還沒呢。”
魏嬤嬤無奈搖了搖頭,衝著丹枝道:“你且出去準備準備,我去將夫人叫起來。”說著便繞過紫檀邊座嵌玉石花卉寶座屏風,朝着黃梨木如意雲紋架子床邊走去。
剛成親半年,架子床上大紅色的床帳還未換下,卧房內還是新婚時的喜慶模樣。魏嬤嬤一伸手,一摸着床帳的質地,便頓了頓,這是在安武侯府所不能比的。
在想起半年前那場聲勢浩大的婚禮,魏嬤嬤覺得,她家夫人這回應該是嫁對了。
她將床帳撩起,勾於兩側的帳勾之中,望着那大紅色百子喜被中微微隆起的身形,才小聲道:“夫人,該起來了。今兒還要去瑞鶴堂那邊請安呢。”
錦被之中的身影微微動了動,沈令善迷迷糊糊翻了一個身。她的睡相併不好,潑墨般的青絲鋪得鴛鴦滿枕都是,看着有些孩子氣。
後知後覺反應過來請安二字,沈令善才攏着暖和的被褥從榻上坐了起來,只露出一張玉嫩精緻的俏臉來:“外頭下雪了嗎?”
聲音帶着幾分初醒時的慵懶,聽着有幾分幼時的軟糯之感。
魏嬤嬤還當她是孩子似的,笑笑就道:“是啊。下了整整一夜,這會兒才剛停。”
這是她嫁到齊國公府後的第一場雪。
沈令善想着,朝着窗戶那邊看了一眼,就“嗯”了一聲。外頭太冷,她有些不想起來,可她老早就改掉了這個賴床的毛病,也不知怎的,嫁到齊國公府之後,便情不自禁沾染上了這懶散的習慣。沈令善將被褥攏緊幾分,覺得大抵是睡得太舒服了,這琳琅院的架子床比普通的要大上兩倍,身邊又沒有人,她一人獨佔,怎麼睡都成。
沈令善自榻上起來,外頭的丫鬟早已捧着盥洗用具魚貫而入。
琳琅院共有丫鬟婆子三十個,不過沈令善還是習慣一直伺候她的丹枝和碧桃,從娘家過來的,用的自然順手些。
凈面漱口之後,便坐於妝奩前梳妝。
沈令善美貌清絕,是世間少有的顏色。因新婚不久,平日還穿着顏色鮮艷的衣裙,越發襯得她艷色無雙來。
梳妝之後,沈令善便去東院老太太的瑞鶴堂請安。
出了琳琅院,那刺骨的寒風便像刀子般割在臉上,生疼生疼的。沈令善攏了攏身上的大紅色織錦皮毛斗篷,繼續往前走。
待路過花園的八角攢尖頂小亭,身後便傳來一個脆生生的聲音。
“……沈姐姐,沈姐姐。”
沈令善步子一頓,轉過身去,就看白雪茫茫處,一個墨綠糰子朝着她跑了過來。小傢伙本就生的胖嘟嘟的,穿着一身厚厚的襖子,襯托得他越發像個球兒般。這會兒急匆匆的跑過來,看着便像個球兒圓潤的滾過來似的。
他跑到沈令善的手邊,才仰起頭甜甜一笑:“沈姐姐也去給祖母請安嗎?”
小傢伙正是江家小公子江嶸,齊國公江嶼的幼弟,才八歲。
跟着江嶸身後的乳母李媽媽,忙糾正道:“公子又叫錯了。”
“……哦。”小傢伙睜着烏溜溜的大眼睛,這才反應過來,朝着沈令善規規矩矩的行禮,“嫂嫂好。”
沈令善覺得他十分可愛,抬手摸了摸他的腦袋,就說:“咱們一起去吧。”
“好啊。”江嶸笑笑道。
小傢伙跟着走了幾步,才停了停,翕了翕唇,遲疑的問道:“嫂嫂……我能牽着你的手嗎?”他的身份使然,被養的很好,一張臉胖胖的,可身邊伺候的下人們也畢恭畢敬的,並沒有特別親近的人。他的眼睛很亮,“……之前請安的時候總是碰到茂哥兒。二嬸嬸牽着他的手,我也想有人牽着我的手。”
江家大爺同妻子阮氏,在七年前的一次意外中去世,那會兒江嶸才只有半歲。
沈令善笑了笑,素白的小手自斗篷內伸了出來:“喏,牽吧。”
江嶸看着,這才歡喜的握住:“嫂嫂真好。”腳下吱嘎吱嘎踩着雪,江嶸覺得有趣,牽着嫂嫂的手,臉上更是堆滿了笑意。
沈令善似乎也被他的笑容雖感染的。一大一小兩個身影,牽着手便到了瑞鶴堂。
沈令善來得算是晚了。
她緩步進去,朝着主位之上的江老太太請安:“祖母安好,孫媳來晚了。”
江老太太穿着一身寶藍色牡丹穿花遍地金通袖襖,戴着攢珠眉勒,眉目慈藹,體態微胖,看着便是個有福之人。原是和顏悅色同幼孫茂哥兒說著話的,聽到沈令善的聲音,才緩緩抬起頭來。
見面前的美貌女子,雖是一副婦人的得體裝扮,可生得艷光四射,清麗無雙,她一踏入,這瑞鶴堂頓時就亮堂了起來……生的也太美了。難怪他那孫兒心心念念。
江老太太對沈令善這個孫媳是不滿意的,可誰叫她那江嶼自己要娶——如今這江嶼,可不是她能隨意做主的孫兒。
雖是不喜,不過江老太太也並未露出不滿之感來,而是笑笑道:“天兒這麼冷,每日早起,的確是為難你了。從明兒起,逢一逢五過來應個卯就是了,不用日日都過來。”
江老太太的左手邊的二夫人郭氏一聽,便蹙起眉頭來,覺得這老太太也太慣着這個孫媳了,不過……誰叫沈氏嫁得好呢?
如今江家雖今非昔比,可這一切的榮耀都是江嶼一手掙來的。
江家統共三房,長子江大爺已經去世,其餘的兩房,江二爺是五品官,江三爺的官階高一些,卻也不是什麼厲害的人物。真正光耀江家門楣的,便是長房江大爺長子——江嶼。
江嶼十九便中了進士,之後的九年,步步高升。當時適逢先帝駕崩,先帝未留遺詔,朝廷上下一片混亂,江嶼極力扶持當時並不起眼的四皇子,卻未想到,最後四皇子登上了皇位。江嶼有從龍之功,自然論功行賞,又過了半年,新帝忽然駕崩,由年僅九歲的小皇帝繼位,江嶼又被封為齊國公。一時權傾朝野,無人能及。
而江嶼權勢滔天之後的第一件事,便是娶了這沈氏女為妻。
目下江嶼雖不在府上,可是看在江嶼的面兒上,老太太也絕對不敢對他的妻子如何。
沈令善也不傻,曉得老太太並不喜歡她,這一點她之前就知道了。她並不是看上去那種慈祥的祖母,她也不喜歡她。不過她是晚輩,怎麼著都該敬着長輩的,便道:“孫媳不敢。”
老太太也沒說什麼,只叫她在一旁坐下,又將江嶸叫到一旁來,問了問他平日的功課。
一家子聚齊,早膳便開席了。
江嶸非常喜歡沈令善這個長嫂,便喜歡同她挨着坐。
早膳非常豐盛,江家的口味偏甜,有水晶梅花包,千層蒸糕,金絲雀酥,如意卷等各色點心。沈令善特別喜歡吃面前的煎餅,煎餅薄如蟬翼,柔嫩絕倫,金燦燦,香噴噴的,裏頭裹上鮮嫩的小豆腐,這豆腐同普通豆腐不一樣,是用磨得稍粗糲的碎黃豆,撒上些許鹽,再用柳芽兒、榆錢蒸煮而成。這般卷制而成的煎餅,咬上一口,自是香酥爽口,齒頰留香。
就着煎餅,沈令善舀了一口面前熱騰騰的薏米杏仁粥。
老太太看了她一眼,忽然問道:“阿嶼出門也有半年了,可有送來書信,說何時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