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喬宗德在族學如此,上街如此,一般青樓也如此,人多勢眾,十分吃香,所以到了逍遙樓照樣拿出這一套,卻沒想到人家不吃這一套,喬宗德覺得面子下不來,仗着人多胡鬧起來,能踹的踹了,能扔的扔了,還打了老鴇一頓,幾個琴娘跟花姐也莫名遭殃,那天晚上,逍遙樓就着火了,所幸青樓是晚上開門迎生意,因此很快發現,不管姐兒還是客人都逃了出來,只是那氣派至極的三層樓高大青樓,燒成了骨架,幾個姐兒想起細軟都在裏頭,一下又暈了過去。
喬宗德昨天就被抓走了,逍遙樓建金約一萬兩,諸般器物約一萬兩,喬家願賠五萬兩,但逍遙樓的老闆卻表示,再多都不要,堅持告官,喬家只好去問了訟師,訟師說,蓄意縱火,至少是兩千日起刑,喬宗德先前還打人毀樓,恐怕加重,最好速戰速決,讓逍遙樓撤回訴狀,再花點銀子打通官府,案子就能揭過去。
喬老太太氣得不行,但畢竟是親孫,想當年她生了三個兒子,只有老三活下來,好不容易老三開枝散葉,喬家有了四個男孫,孩子漸漸長大,宗和宗德都十五,也差不多該開始談親事,人丁眼看又要旺了起來,這時候她真不想看到誰出事。
叫孫女回來,便是希望平海侯府那邊幫忙想想辦法。
喬翠喜嘆氣,她覺得喬宗德活該,但見喬老太太一下老成這樣,心裏還是難過,“祖母別擔心,我來想想辦法。”
喬老太太聞言,眼睛一下亮了起來,“丫頭,祖母……祖母不是想為難你……祖母只是想看着你們一個一個都成親生子……”
“我懂。”喬翠喜安慰道:“祖母這兩日肯定不好睡,喝點寧神湯睡一下吧。”
喬老太太點點頭,段氏連忙讓丫頭婆子進來,寧神湯早溫在小爐子上,只是喬老太太不肯喝,現下安了心,一群人伺候她喝了湯藥,這才出了廂房門。
喬翠喜見到湯姨娘、熊姨娘還跪在地上,遂道:“都去休息吧。”
老太太昨天暈倒,又是不肯吃喝,姨娘們為表孝心,在外頭跪了一整夜,聽到可以走人,只差沒哭出來,紛紛道:“是,聽世子夫人吩咐。”
“慢着,段姨娘人呢?”她才最應該跪在這裏。
喬利農吶吶的說:“你二弟被抓,段姨娘就暈了,我讓她在房裏養神。”
喬翠喜覺得自己的白眼快要翻到後腦杓了,這什麼跟什麼,宗德小時候沒那麼糟,真都是給段姨娘教壞的,現在大家在善後,她倒在屋裏躺着,到底算什麼?
“林嬤嬤,去把段姨娘叫過來,我就在這裏等,要裝暈裝病都行,但一炷香的時間內不到,我一個辦法都不會幫她想。”
此話一出,段氏眼神露出笑意,熊姨娘跟湯姨娘也是忍笑——兒子被抓,心痛是真的,怕罰裝病也是真的,偏偏老爺寵愛她,配合著她演戲,此刻見大小姐捅了出來,只覺得十分痛快。
三個女人在忍笑,喬翠喜還在窩火,喬利農自覺有愧,因此所有人都沒注意松常院門口多了一個人——陸蔚英。
他回府時,聽得祖母說起喬家似乎有事,他這才突然想起,自己好像沒陪妻子回過岳家,不想起還好,一想起這種大事都沒準備,突然覺得丟臉。
他老覺得喬翠喜是商人之女,配不上自己,但人家該做的可都做了,陸家卻連歸寧之禮都沒準備,祖母肯定知道,嫡母也肯定知道,但陸家兩個女主人都裝沒事,自然沒人會來提醒他。
既然她已經回喬家,他便讓伍娘子去庫房取了人蔘靈芝等珍貴補藥,帶上柳綠幾個大丫頭,這便上門。
喬家正在亂,下人只顧着引他前來,卻忘了讓人先通報,所以他都到了院子門口,卻是沒有主人家看到他。
而他也很意外的發現,在府中幾乎隱形的女人在娘家居然是這樣說話的?
她雖然禮儀不好,卻不惹事,每天早上去祖母那裏盡孝,自己吃飯,對下人也和氣,他原本以為會有的“妾身替您燉了燕窩,世子趁熱吃”、“妾身給您綉了個香囊,世子這便換上吧”這種麻煩事情都不存在。
由於沒怎麼相處,對她印象還停留在新婦敬茶那日的沒大沒小,可“一炷香的時間內不到,我一個辦法都不會幫她想”這幾句話,莫名痛快。
很……很不一樣……
以前見過的名門貴女,不是唯唯諾諾裝嫻淑,就是哼來哼去裝派頭,總之都令人倒胃口,這個喬翠喜張揚卻不令人討厭,真的是……
胸口的地方,頓時有種奇怪的情緒蔓延開來。
不一會,一個黃衫婦人飛奔着過來了,腳程快得令人詫異,一路喊着,“大小姐,大小姐您回來了,您救救二少爺,他只是一時酒醉,一時糊塗。”
說話間,人已經穿過垂花門,直奔到院中,撲在喬翠喜腳邊。
喬翠喜似笑非笑的看了她一眼,“段姨娘從昨天躺到現在,可睡飽了?”
段姨娘吶吶的,不敢點頭說自己睡飽,但也不敢搖頭說沒睡飽,又是傷心,又是尷尬。
“爹爹你看,以前娘就說過,段姨娘不會教兒子,你偏偏讓段姨娘一把鼻涕一把眼淚的求,就同意讓她親自扶養,現在呢?宗德養成這副德行,宗禮也好不到哪裏去,還想什麼當官呢,不惹事我們全家就要吃素謝佛了,還好逍遙樓不是官家產業,不然只怕要賠到連祖宗牌位都沒地方放。”
柳綠笑了出來,被陸蔚英瞪了一眼,也不怕,笑說:“沒想到少夫人是這種性子。”
她大了陸蔚英十歲,打小服侍,雖是丫頭,但也很親近,知道世子跟世子夫人分房,內心雖然覺得不好,偏也無法勸,此刻見世子夫人個性直接,說話乾脆,覺得世子會喜歡,心裏倒是十分高興。
“宗和宗德都已經十五歲,差不多該開始說親,我們喬家無嫡,自是由弟弟中選出一個寄到母親名下,成為正室嫡子,只是要選誰,始終沒個定論,照說子嗣之事輪不到我一個出嫁的女兒說話,可今日既然因弟弟不爭氣把我叫了回來,我自然能說上一說。”
段姨娘一急,“大姑娘,這事……可留着以後說。”如果現在說起,宗德肯定沒希望了。
“爹爹,我才說她不懂規矩,她馬上示範了什麼叫做不懂規矩,我在跟爹說子嗣之事,也是她一個下人可以插嘴的?這樣您還放心?今日之事,有一不可有二,我已經成親,斷不能每次都來為弟弟收拾爛攤子。”
段氏見丈夫似乎還有點猶豫,便假意道:“你這丫頭,怎麼這樣跟爹說話。”
喬利農喜歡段姨娘,連帶着寵愛宗德,想要立他為嫡,但她煩死了在段家的嫡母,煩死了段姨娘,真的煩死了,被這兩母女拿她的親生母親秦姨娘威脅了一輩子,她才不想讓喬宗德成為自己的嫡子,她寧願墳前雜草叢生,也不想給這種人祭拜。
喬翠喜自然懂母親的意思,這件事情她已經想了很久,但沒遇到好時機,宗德鬧事簡直是天上掉下來的餡餅,不咬死了都對不起自己,“其實要擺平事情很簡單,建物金一萬兩,諸般事物一萬兩,姐兒們來不及帶出的金銀細軟約五千兩,合計兩萬五千兩,給他二十五萬兩,別討價還價,一次給足,另外包個一千兩給審事大人,只要碰上這案子都加倍打點,一來他收如此重金,二來知道我們賠了十倍,就算對方再不肯,審事大人有的是辦法讓對方肯。”
喬利農皺眉,“我們家自然有,只不過——”
“只不過以後捐官大概就只能捐三個,沒辦法給四個弟弟一人一個,那也簡單,宗德不給捐就行了,反正二十五萬兩,看他想做完牢出來捐個官,還是不蹲苦牢一輩子白身,都行,總不能惹事還當沒事,女兒醜話說在前頭,爹爹若是要偏心拿私房錢補,宗德哪日殺人越貨,可別讓女兒來救——這二十五萬,是給宗德買教訓,他放火,就是拿自己的捐官錢去平,以後想做什麼之前,至少會想一想。”
段姨娘還是想說些什麼,但想起剛剛被訓斥,又不敢,只能眼巴巴望着喬老爺。
喬老爺想了想,下定決心,“凌管家,去找帳房,照大小姐的意思去辦。”
段姨娘一下癱坐在地上,想到兒子可以回來,略覺安心,但想起沒了捐官銀,又覺得心痛,一時茫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