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這裏只提供豆沙餡的!」商慈有些怨念。
三下兩下吃完,巽方抬手撫上她茸茸的發頂,一眼就看破了她心中所想:「嗯,等離開這裏,給你做肉包子。」
原本還張牙舞爪的商慈,聽了這話頓時眉開眼笑,絲毫計較他搶她包子的事了。都怪師兄將她胃口養刁了,吃慣了十年,離了他,再吃誰做得飯菜都覺不是那個味。
她想念師兄做的飯菜太久了,這幾個月來只有在午夜夢回時才能一解相思之苦,幾回醒來時,枕頭都是濕的!
兩人誰都沒有注意到本來已離開庭院的少女去而復返,本來因風寒而潮紅的臉頰,此刻蒼白如紙,扶着院牆,愣了半響,聽着院裏的歡聲笑語,直到看見巽方渾不在意地吃掉她咬過的包子的那一幕,終是站不住了,捂着臉,猛地扭過身子,大步地走遠了。
而她身後跟着的侍女瞧見她二人嬉鬧的一幕,眼裏閃過一道暗光,復又微垂下頭,轉身跟着她快步離去。
商慈回到自己的庭院中,詫異地發現住在她左右隔壁的大漢和鈴醫都不見了。
取而代之的是兩位新鄰居。
看起來慈眉善目的老婆婆,拄着枯藤拐杖,佝僂着身子,商慈和她打了一個照面,朝她笑了笑,只見她佈滿皺紋的雙眼,微睜大了些,眼珠不似尋常老人般發暗發黃,反而透着凌凌清光,好似能一眼看穿表象皮骨,攝入心神。
商慈被她的眼神盯得不自在,微偏過頭去,恰好又和右隔壁的鄰居打了照面。
「喲,好久不見,李道長。」
商慈笑眯眯道。
李贄看着同他笑着打招呼的商慈愣了。
他當然記得商慈,如今她不瘋也不傻,還揭了皇榜欲爭選國師,而姜琉迅速下嫁窮秀才的事他有所耳聞,他腦子轉一轉,就猜出大概發生了什麼,定是中間出了岔子,符籙沒害到商慈,反被她將了一軍。
不過姜琉已另嫁他人,自然不會再有人提出這樁陳年舊事,李贄端得一個心安理得,乍見商慈,也不見慌亂——他能在那麼多香客及大家小姐之間斡旋,除了靠這張臉,其它沒別的,就是臉皮厚。
李贄回應得十分自然:好似同姜琉一起用符籙害她的事從沒發生過:「哦,你可是那位姜家小姐?記得我在翰林府設壇做法事時,同你有過一面之緣。」
「不,我已被剔除了姜家族譜,徹底脫離了姜家,」商慈眼神真誠,笑得更真誠,「說起來,這件事還對虧了李道長幫忙。」
李贄劍眉微挑,心下揣測着她是真心感謝還是在說反話,面上依舊裝傻:「姜姑娘說笑了,在下何曾幫過你?」
商慈懶得在與他打啞謎,眼神轉了轉,隨即落在他搭在臂彎里的拂塵上,訝異道:「李道長,你這拂塵是什麼毛做的?瞧着真金貴,竟還泛着金光?」說罷,像見了稀奇物似地,順手摸了一把。
李贄抬抬下巴,一本正經道:「黃斑麈尾巴上的毛,沒什麼稀奇。」
他生性風流,但與那一見美人就腦子發熱的朱煜不一樣,他更重名聲,商慈發現了他與姜琉的醜事,他防備商慈還來不及,更別提其它心思了,雖然面上未表露出來,但言語間的冷淡,儼然是他平時待女香客截然不同的態度。
商慈眼見目的達成,不再談及拂塵,開始閑扯些別的,李贄只道這位姜家小姐是個自來熟的,無意應付她,尋了個乏累的借口,直接回了竹屋。
兩天時間過去,這期間不時有人離開,又不時有新面孔搬進庭院,直到師兄搬進來之後,商慈才恍然發現,現在的院子裏住着的都是大浪淘沙后,碩果僅存的十人。
這十人分別是她、師兄、悟德、喇嘛朗達姆、李贄、葛三爺、朱煜、羚婆、鍾羿陽以及苗疆姑娘藍蝶。
羚婆便是住在她隔壁的那位白髮婆婆,鍾羿陽則是第一天在大堂齊聚時,在她身旁寫下奇門遁甲的中年男子。
她對鍾羿陽的印象亦不怎麼好,她同他未說過話,僅是看面相,她就不想與這人打交道——一雙尖刀眉,圓而外鼓的蛇眼,鼻樑骨外露,鼻尖倒勾,好似擱在上唇邊上似的,這種面相五一不詮釋着「奸詐陰險」「野心勃勃」兩個詞語。
對於他們剩下的這十人,商慈摸不清楚這上面的人究竟是怎麼想的,如果是淘汰制的話,首先淘汰的應該是藍蝶這樣的異族人士,皇帝怎麼可能也不會選個苗疆人來出任國師,再則反觀自己,整日裏除了吃喝睡就在院子裏閑庭信步地溜達,也竟然被留了下來。
人多的地方就有是非。
大道正派出身的瞧不起混江湖的,自詡正人君子的看不上玩弄奇技淫巧的。
眾人齊聚之後,在這小小的庭院中,相處了不過半日,就爆發了各種大大小小的矛盾。
先說那苗疆姑娘藍蝶,是異類中的異類。
除了驚現毒蛇的那天晚上,她在眾人面前露了相,其餘時候,壓根沒見她出過房門,不知在房間裏搗鼓什麼,反而每當夜深人靜之時,令人臉紅心跳的嬌-喘呻-吟之聲,細碎地從門縫窗縫中溢出來。
以至於住在她隔壁的鐘羿陽,每天早上起床,臉色都是青的。
庭院裏的竹屋都是夠住的,流光一直都是單獨住一間竹屋,而藍蝶始終與她那兩位苗疆帶來的侍從同居一屋,完全沒有要避諱遮掩的意思。
想起那她那兩位侍從高大健壯的體格,眾人都對藍蝶的精力而咋舌,同時也對住在她隔壁的鐘羿陽致以同情的目光。
他一個大男人,再怎麼也不好直接去敲姑娘的門,而且這種事太難啟齒,鍾羿陽這幾日是憋着一股邪火,正好朱煜就撞上了這茬釘子。
這日,朱煜又在大肆宣揚他的房中術文化,這回的聽眾是葛三爺和李贄,朱煜正講到「以什麼樣的交篝姿勢最利於還精補腦」,講得正起勁,恰巧鍾羿陽經過,朱煜起身攔住他,順道清了清嗓子,盛情邀請道:「鍾道長,要不要一起聽?」
鍾羿陽根本沒給他好臉色,上下打量了他一番,冷哼一聲:「真不知道像你這樣的人,為什麼還留在這裏,若你去當了國師,皇帝豈不整日耽溺美色之事,荒淫無道,還談什麼朝政。」
鍾羿陽這話簡直道出了眾人的心聲,他這般除了房中事啥也不會的,若是入太醫院,解決後宮嬪妃和皇上之生命大和諧問題,倒也罷了,去做國師,這不是誤國么!
朱煜也不是嘴上能饒人的,哂了一聲,轉身回石凳坐下,似是自言自語,嗓音卻格外大聲:「有些人眼珠子長頭頂上,吹噓什麼精通奇門遁甲,倒是遁一個看看呀,眼高手低的貨色,只怕什麼事一出,王八脖子先縮起來,遁地嘍!」
鍾羿陽聞言臉色都變了,李贄和葛三爺都是看熱鬧的多,如果不是悟德和朗達姆攔着,只怕朱煜又要挨頓揍。
再說大道正派出身的瞧不起混江湖的,李贄心裏其實也頂瞧不上葛三爺、朱煜這類人,他與悟德、朗達姆這倆和尚更說不來幾句話,原本想和鍾羿陽拉近些關係,但方才鍾羿陽怒瞪朱煜,順帶狠瞪了同朱煜圍坐同在一桌的他和葛三爺一眼,這麼一看,倒像是他和朱煜是一夥的了。
鍾羿陽身着正一派的道袍,與他也算半個同宗,雖然心裏對朱煜接下來講得內容很感興趣,但在這種微妙的氣氛下,李贄也不好再坐下去了,面上一副「不與你們同流合污」的清高姿態,實則悻悻地起身回了竹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