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快走至門口,恰見師兄和那少女並肩亦往外走,商慈身形微頓,隨即不懷好意地甩甩手腕,牟足了勁兒往前跨了一大步。
「公子您擋着道兒了,麻煩借過。」
一抹嬌小的身影從身旁擦過,巽方感覺到后腰被人狠撞了一下,雖然對自己來說那力道之小,只讓他的身子微晃了一下,連踉蹌都算不上。
他未說話,只見莘玥豎著眉毛,瞪着眼睛、出聲喊道:「喂,你撞到人了……」
頭戴幕籬的藍衣女子充耳不聞,徑直往前走着,她身旁跟着的少年小廝倒是轉過頭來,打量了他們兩眼,只是那眼神里絲毫沒有歉意,全是赤-裸裸的好奇。
「怎麼會有這樣的人,撞了人還這副態度,」待商慈走遠,莘玥很是忿忿不平,忽聞身旁傳來一陣撕心裂肺的嘔咳聲,像是患了癆病快要行將就木的人才會發出的殘喘,下意識扭頭看去,只見一位柱着枯藤拐棍的老婆婆不知何時立在他二人身後,她的皮膚乾巴巴地像老樹皮,皺巴巴地沒有半點水分,褐色的斑點零星地布在她的臉上手上,她用一塊方巾掩着嘴,全身隨着咳嗽劇烈得顫抖着,似乎下一刻就會體力不支咳暈過去。
莘玥嫌惡地後退一步,有點發憷地扯了扯巽方的袖口:「巽哥哥,這裏的人都好奇怪,咱們……還是先回去罷?」
巽方並沒有注意到身旁的老婆婆,遠遠望着藍衣女子的背影,隱在黑紗之下的雙眸微眯了眯,待到那身影消失在假山後,才默默收回目光。
慢半拍地反應過來莘玥方才的問話,引路的侍女也已站着等候他們許久,巽方點點頭,對侍女溫聲道:「勞姑娘引我們去住處。」
商慈和流光二人跟着侍女來到一所庭院,左右兩排都是整齊的竹屋,商慈掃了一眼,大概有十餘間房。
附近還有兩處相似的庭院,所有人都住的是同樣規格的竹屋,這樣一來,每個人的私密活動空間都很有限,一出門在庭院裏便能打照面,稍微大點聲嚎一嗓子,隔壁屋的人都能聽的一清二楚。
竹屋內雖算不得多精緻奢華,但該有的物件都是樣樣俱全。
商慈覺着這裏的侍女都有些奇怪,行事穩重,說話滴水不漏,問她什麼事都是一概說不知,步履行止間沒有尋常女子的嬌媚,而是有股硬邦邦的英氣,
侍女引她進房間,道:「姑娘這幾日便在此好生歇息,飯菜會定時送來,其他的若有什麼需要,也盡可吩咐我們。」
商慈沖她笑笑:「麻煩姑娘了。」
侍女依舊沒什麼表情,漠然頷首,隨即退出了屋子。
待侍女走後,商慈坐在圓凳上,隨手摘下了幕籬,在她正前方的桌案上擺着一面雕花銅鏡。
銅鏡里的人,娥眉淡掃,腰若約素,烏黑的睫羽根根分明,水汪汪的眼眸像含着一泓清泉,轉眸間清波流盼,凝脂般的肌膚好似能掐出水來,整個詮釋了什麼是粉膩酥融嬌欲滴。
商慈無聲地嘆氣,別說戴着幕籬,哪怕面對面和師兄站在一塊兒,他恐怕也未必認得出來現在的自己。
與她原來那隻能稱得上是眉清目秀的模樣也相差太多了好嗎!
望着銅鏡中明珠美玉般的少女,商慈很有一種物是人非的悵然,她原來的身體恐怕早就被埋入黃土了吧,估摸着墳頭草都二尺高了。
鏡面里忽然出現了少年的倒影,流光走過來,低頭看她:「婉姐姐,你說要來這找人,不知方才在大堂,有沒有看見你所要找的人?」
商慈一邊把發間的釵環卸下一邊道:「找是找到了,但我現在不打算走了。」
她原本打算找到師兄就走,可現在她改變了主意。
她沒想到此次招選國師會引來那麼多奇人異士,尤其是那位寫下奇門遁甲的中年男子,讓她很感興趣。
奇門遁甲算是半失傳的玄術了,不僅是因其流傳下來的古籍很少,更因其內容的深奧晦澀,難以參悟,有些人耗費了畢生的精力去研究,最終連邊兒也沒摸到。
占卜術數上的三大絕學,即太乙、六壬、奇門遁甲。
太乙術用來占測國家大事,國家的興衰成敗,占測國運,六壬則是用於占測人世間的諸事,而奇門遁甲用通俗的話來講,就是占測什麼時間什麼地點做什麼事最有利,什麼時間什麼地點做什麼事不利。
最先起源於軍事,用來排兵佈陣,但其真正的效用並不僅限於此。
敢說奇門遁甲是自己最擅長的事,這人要麼是一江湖騙子,要麼就是有大來頭。
而且……商慈咬咬唇角,雖然那傢伙沒認出自己來,讓她有些生氣,但他怎麼說都是自己師兄,十幾年的師兄妹情分,又為了給自己續命折了不知多少的壽數,葛三爺的寶貝她是無論如何都要取到的,葛三爺那點本事,想要在這一群能人中殺出條血路來,少不得要借用那法器,她得趕其他人發現之前,將那寶貝收入囊中。
「反正來都來了,也不是想走就能走的,外面的人也不會輕易放你走,既揭了皇榜,不做點什麼事就臨陣退縮,這是欺君,要想從這兒出去,要麼是輸着走出去,要麼是笑着成贏家,而且咱們要輸也不能輸得太難看……」
流光眉眼中隱含擔憂之色,他倒也不在乎什麼輸贏,只是這次待選者裏面不光有和他二人淵源頗深的葛三爺,還有那位曾下符咒害她的道士,尤其方才在大堂站在她左手邊的那位男子,看向商慈的眼神,讓他感覺很不舒服。
「我瞧外面那些人都不是什麼善茬,有些並未京城本土人士,來自五湖四海,什麼歪門邪道都使得出,咱們還是多小心些。」
她無心爭這國師之位,只是來打個醬油的,管他們爭個你死我活,她只負責靜靜地隔岸觀火……
小乞丐難得用這麼認真嚴肅的語氣說話,商慈欣然起身,拍了拍他的腦袋:「知道啦,天色不早了,快回你自己的屋去,小少爺……」
流光的屋子被安排在對面,商慈推搡着他到門口,正準備關門時,剛好和她左右兩位鄰居打了個照面。
左邊屋門口站着位面黃肌瘦的男子,年紀不大卻鬍子拉碴,衣着看起來有些落魄,手持串鈴,身後還背着一大兜子葯簍,可見是位鈴醫。他看見商慈,頓時慌張地埋下頭,「嘎吱」一聲合上了門。
右邊則站着位高壯的彪形大漢,濃眉虎目,身上的肌肉小山丘似地堆着,瞥見商慈,絡腮鬍子抖了抖,似是在嗤笑,直接腳一抬,「嘭」地一聲將門踹得死死的。
「……」
左右兩邊皆吃了個閉門羹,商慈有些興味索然,雖然他們有着競爭的關係,但要不要把敵意表現得那麼明顯啊喂!
是夜。
今夜的月亮格外的圓,銀灰色的月輝灑滿了庭院,萬籟俱靜,只有微風從窗縫中貫穿而過,帶來樹葉的簌簌聲,夾雜着隔壁那位大漢此起彼伏的鼾聲。
一切似乎都很正常。
許是陡然換了床榻,流光睡得有些不安穩,輾轉翻身間,聽到了什麼異響,耳朵動了動,繼而霍然睜眼。
在他對面的竹屋,商慈睡得正香,全然沒注意到窗沿上正趴着一位不速之客。
銅黃色的豎瞳在黑暗中散發著陰鷙聳人的光,黑紅色的信子急速地抖動着,像是探到了什麼美味,涼膩的鱗片緩緩炸開,無聲無息地朝床上正熟睡着的少女游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