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蘇俞成聞言愣住了,他中午的時候明明叮囑過周氏,讓她叫人去蘇青荷家幫忙抬人的啊!見周氏在一旁扯着袖子閉嘴不語,心中通透,不由得惡狠狠地瞪了她一眼,扭頭扯嗓子喊了兩個兒子。
「你怎麼有錢買了棺材?」周氏按捺不住尖聲問道,她想藉此來要到田契的算盤算是落空了。
蘇青荷斂眉道:「我當了娘的玉墜。」
蘇俞成轉身見蘇青荷形容憔悴,眼神獃滯,像是被嚇傻了,心中更是百味雜陳,啞聲道:「荷丫頭,走吧。」
見幾人走遠,周氏不滿地小聲嘀咕,「都窮成這樣了還瞎講究,如今活人都吃不飽飯,哪還顧得上死人啊?」
蘇俞成帶着兩個人高馬大的兒子,又叫來幾個關係好的鄉親,將秦氏的屍首抬進棺材,連夜刨坑鏟土,匆匆將其下葬。
整個過程,蘇青荷姊弟倆默不作聲地圍站在土坑旁,安安靜靜地看着棺材被一鏟接一鏟的黃土填平。
幾個來幫忙的村民都很意外,蘇青荷也就罷了,昨日她那驚天動地的哭聲四周鄰居都聽見了,今日的沉默,眾人只當她是哭幹了淚,乃是女兒家麵皮薄,強作出來的鎮定。可蘇庭葉才多小的人兒啊,見親娘下葬就如同在看一場戲,如置身事外的觀眾般毫無動容。
附贈的兩套孝衣都很寬大,蘇青荷穿着尚可,蘇庭葉穿着就像偷穿了大人的衣服,小小地縮在一大塊布里,油燈里隨風飄忽的昏黃火光,越發襯得他小臉灰白。
蘇青荷忽然握住了他藏在袖口中的手,他抬頭望來,瞳孔映着的兩簇燈火消失,如同這寥無繁星的夜幕一樣黑沉幽深。
他的手很涼,有着尋常孩童柔若無骨的柔軟,蘇青荷身體往前傾了傾,左手搭在其肩上,把他半擁在懷裏,附耳溫聲道:「別怕。」清清淡淡的兩個字,卻如同這黑夜中的油燈,瞬間驅散了不少陰霾和涼意。
蘇庭葉沒有吱聲,卻悄悄拉緊了她的袖口。
【第二章離鄉背井闖蕩去】
是夜。
蘇青荷和蘇庭葉並排躺在木板床上,雖然疲累卻誰也沒有睡着。
蘇青荷瞪着漏着風的屋頂出神,她多希望這是一場夢,一覺醒來,她還是在資訊科技飛速發展的二十一世紀,她還躺在自己柔軟的席夢思大床上,在父母的庇護下,當幸福自由的小米蟲。
可歪過頭,身邊小包子像貓咪般輕不可聞的呼吸聲,又是如此的真實。
「庭葉,以後你就和阿姊二人相依為命了,我們是彼此在這個世界上唯一的親人。」黑暗中,蘇青荷的聲音透着一股清寒蕭瑟。
假寐的蘇庭葉聞聲睜開眼,從鼻子裏發出沉悶的一聲,「嗯。」
蘇青荷沉默片刻,乾脆轉過身來,面對着小包子,用商量的口吻說道:「我想明日把屋子田地變賣了,去兗州城謀生,你願意嗎?」
蘇庭葉眼睛一眨一眨,半天才消化掉這個資訊,愣愣道:「賣了屋子去兗州城?那我們住哪?」
「阿姊會找到好的營生,不會再讓你住茅草房,不會再讓你冷着餓着,每天吃清粥腌菜,」蘇青荷表情無比認真嚴肅,末了,補了一句,「至少頓頓都有肉。」
蘇庭葉的表情有一瞬間的失神,好像沉浸在頓頓吃肉的美好幻想里,小肚子十分應景地咕咕叫了兩聲。
黑暗中,蘇庭葉臉紅了。
蘇青荷雖看不見,但可以想像出他皺着眉頭、捂着肚皮的糗樣,很不客氣地低笑了出來,家裏發生了這麼大的變故,她和他都快兩天沒有吃飯了。
「可是……」對於出生就生活在蘅澤鄉,最遠只走到過阜水鎮的蘇庭葉來說,賣掉田地去兗州那個以繁華富庶而聞名遐邇的五州之一的都城,實在太過匪夷所思,儘管有阿姊的承諾在前,他還是覺得很不安。
夏國分有荊州、梁州、青州、冀州、兗州五個州,且每個州都設立其區域內最繁華的縣城為都城,作為經濟貿易往來的中心。除了被數座礦山包圍的翡翠之城晉江城,兗州城是所有賭石愛好者們第二大嚮往的郡城。
那裏的賭石文化不是小小的阜水鎮可以比擬的,尤其是五年一度的斗石大會,會吸引全國各地的賭石愛好者們蜂擁而至。
但對於蘅澤鄉的村民來說,兗州城是個只存在於鎮上車夫間口頭相傳的存在,哪怕描繪的是多麼璀璨耀眼的藍圖,也只是鏡中花月罷了,與他們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生活毫無關係。
蘇庭葉有些不理解,阿姊為什麼要賣掉可以養活他們的田地,而去村民們雖嚮往卻顧忌,只聞好卻看不見摸不着的郡城?
蘇青荷好不容易知道了關於斗石大會的資訊,無論如何她要去兗州城裏看一看,總好過於在這貧瘠的村莊,夙興夜寐,兀兀窮年,過兩年再嫁個莊稼漢,每日為柴米油鹽發愁,過着一眼便望到底的人生。
不管環境多麼惡劣,她總是不服輸的。
「別想太多了,早些睡吧,明早阿姊給你做好吃的。」
蘇青荷替弟弟掖了掖被角,側過身去,沒有過多的解釋,光憑一張嘴,如何能讓小傢伙相信原先好逸惡勞的姊姊,突然間有了可以讓他們立足郡城,監別玉石的能力?
蘇庭葉輕輕應了聲,乖乖地閉上眼,沒過一會兒,傳來綿長均勻的呼吸聲。
第二日一早,蘇青荷因心裏壓着事,在第一輪雞鳴聲中便合衣起身,揣上銀錢,沒有吵醒熟睡的弟弟,輕手輕腳地關上門,向鎮上走去。
清晨的市集熱鬧非凡,來往的皆是身着草鞋麻衣的村民,充斥着淳樸鄉味的吆喝叫賣聲。
市集攤位前多是賣米肉蔬菜,也有少部分賣布匹絹巾,脂粉香料,大都不精細,濃重的花粉味混合著人流走動揚起的灰塵,鑽入口鼻,直刺得蘇青荷想打噴嚏。
蘇青荷來回溜達了一圈,發現豬肉最貴,大概是二十三文錢一斤,因豬肉可煉油,肥肉總比瘦肉貴些,沒有看見有賣牛肉的,許是朝廷有頒佈不得宰殺耕牛的條令,家禽中以雞鴨最便宜。
掂量一下兜里的銅板,蘇青荷挑了一隻二斤的蘆花雞,舀了一小袋粳米,一大袋玉米面。
臨走前,蘇青荷想了想,還是繞到了豬肉攤前,指着堆放在一旁角落的豬肚豬肝,問正在剁肉的屠夫,「這些怎麼賣?」
屠夫詫異地瞟了她一眼,手下動作不停,以粗大的嗓門喊道:「十文一斤。」
這裏的人都對牲畜的內臟不大喜,許是嫌腥氣,蘇青荷方覺撿了個大便宜,忙稱了一斤豬肚,樂顛顛地回了村。
回到茅屋,蘇庭葉正在收拾衣物,短手短腳做起事來意外地麻利,蘇青荷進門時,就見他已歸整好了一大一小兩個包袱。
兩個包袱里就一身蘇庭葉的短衫,還有一件冬季的舊襖,她自己的衣物倒不少,這個季節能穿的薄衫有四件,衣料並非什麼好料子,雖未到打補丁的程度,但也顯得很陳舊了。
蘇青荷把那些破爛的棉襖、長裙都拿了出來丟在一邊,只帶了路上能穿的方便行路的麻衣短衫。
整理完衣物,緊接着擦鍋生火。煮了半鍋水,把買來的一小袋粳米都放了進去,外加一大把的芥菜。拿起灶台上的刀,轉過身想去門口殺雞,卻見蘇庭葉面無表情地舉着柴刀就要往雞脖子上招呼。
「我來我來!」蘇青荷嚇了一挑,忙上前奪下他手中的刀。
果真是窮人的孩子早當家,這柴刀足有七、八斤重,她自己拿着都覺着壓手,蘇庭葉單手舉着竟絲毫沒有吃力的樣子,蘇青荷無力地望天。
蘇青荷按住咯咯亂叫的蘆花雞,扭頭道:「殺雞就交給阿姊,你過去看火就好。」
蘇庭葉狐疑地看着她,眼中擔憂味甚濃。阿姊什麼時候會殺雞了?她不是從小一見血就暈,每次殺雞都躲得遠遠的嗎?可架不住蘇青荷的催促,蘇庭葉還是老實地回了屋。
他剛蹲下來往灶膛加了一把柴火,就聽屋外的雞鳴聲漸漸消失了,不過一盞茶的功夫,就見蘇青荷拎着光溜溜的雞走進來,摔在案台上,擼起袖子,大刀闊斧地開始剁雞肉。
蘇庭葉看着她賣力剁雞的背影愣了半會兒,繼而低頭續柴,垂着眸不知在想什麼。
先片下來兩大塊雞脯肉切成絲,待鍋中水沸騰了便加了進去,剩下的帶骨雞塊,蘇青荷打算和豆葉一起清炒。
但很快,蘇青荷就悲摧地發現,在這貧瘠單調的古代,不僅沒有發酵粉等複合人工製品,像白糖之類的調料更是奢侈品,灶台上的陶罐里僅有一些粗鹽,醋、醬油及蔥姜調料,更別說八角、孜然、茴香之類的香料了。
半個時辰后,經她一番費勁心思的鑽研鼓搗,一桌還算色香味俱全的飯菜總算上桌了。
涼拌豬肝豬肚,豆葉炒雞塊,雞絲芥菜粥,還有厚厚一疊金黃噴香的玉米餑餑。
蘇庭葉看得眼神都直了。
蘇青荷舀了一大勺粥遞給他,不像之前秦氏那般的清水粥,而是沉甸甸的一碗粥。
粥燉的時間久,每顆米粒都融進了雞肉的味道,蘇青荷沒放鹽,口感可能不比現代加了胡椒粉、麻油的味道好,但勝在原汁原味,配着薺菜特有的清香,十分爽口。
蘇庭葉沒把持住,接過就囫圇地吃起來,連喝了幾大口才想起夾菜,夾了一筷子,半晌才認出來是豬肚,疑惑道:「阿姊,你怎麼買了豬肚,這個很腥的,沒人吃。」
「你先嘗嘗,應該不會腥。」蘇青荷拿了一塊玉米餑餑,就着粥小口地吃起來。
這兩日實在是太疲累了,在心理和身體上的雙重打擊下,蘇青荷覺着自己這原本就沒幾兩肉的小身板似乎又瘦了點,還有小包子,臉色也太差了些,希望以後能從伙食上補回來。
思至此,蘇青荷低頭看了眼自己一馬平川的胸膛,雖然這具身體不過十四歲,但也實在是太、平、了!想光靠改善伙食恢復到前世的C罩杯,蘇青荷只覺得任重而道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