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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十年代初,正是我國經濟極速發展的時候。那時的深圳像個巨大的施工現場,泥沙滿天,瓦礫四飛。一夜暴富在那裏不是傳奇,因而又有燈紅酒綠,物慾橫流。金錢的暴漲爆衰,讓人失去信念,找不着方向。扛下去了的多一身"垢泥",扛不下去的,早早打了包回了老家。

梁欣到深圳兩個月後找了份家電公司的銷售工作,並在公司附近的公寓租了一間房。進了公司,作為新人,她埋頭工作,讓自己能在此處立足。在學校她能當那些同窗都是娃娃,入了社會,她卻成了娃娃。她便是活過三世,沒有經歷過這些,那到哪也都算是雛兒。

此時深圳的天氣極熱,梁欣待在宿舍,三五分鐘洗一遍頭臉也沒多大作用。樓道里發酵一般地蒸着熱氣,隨便嗅一鼻子都是臭哄哄的味道。她在宿舍的時候不大出去,因為便是這一棟樓,她也一個不認識。瞧不出誰是好人誰是壞人,全國各地的方言攪和在一起,一言不合就抄傢伙幹起來的也大有人在。

這裏多是和她一樣來打工的人,大約有的掙不到錢的姑娘,就成了晚上塗脂抹粉束腰露胸的女郎。白日裏,你瞧不出誰是良家婦女,誰是夜總會的姑娘。

除了上班,梁欣回到宿舍就是緊閉房門,把這一切烏糟的東西擋在門外,不去理會。出淤泥而不染,要的便是定性。失了原有的心性和自身的美好,她便是賺再多錢,也沒有意義。

在公司,她潛心琢磨銷售的技巧,如何能多賣出些東西。對於上頭人的奢靡腐爛,她仍是不往眼裏擱。她進去兩個月沒有見過公司的老闆,只偶爾跟同事出去吃飯的時候聽同事說起他的風流韻事。他們說,你不知道,昨天還在城西夜總會的老闆,今夜又在什麼地方。老闆到底有幾個固定的女朋友,也成了他們的談資。

梁欣對自己的業務尚且不熟,便對這些事不甚關心。她現在一個月拿一千五百塊的收入,怎麼想法子賺錢才是要緊的。這會兒人民幣貶值,物價上漲,早不能與以前相比。

進公司一個月,這一天梁欣跟往常一樣早起,煮些糙米稀粥,吃了早飯往公司去。她在這個新環境是個謹小慎微的新人,性子略顯沉悶,話不多。一到公司放下手裏的提包,就聽幾個同事如同往日一般聚在一起嘀嘀咕咕說八卦。

梁欣在椅子上坐下,一聽一個同事說:“小B又來上班了,說明什麼?”

另一個笑,聲音壓得低,“衣禽又有新歡了唄。沒新人的時候她在家伺候衣食起居,有了可不就沒她的事了,自然要來公司找找存在感。”

梁欣一般在公司接觸的都是銷售部的同事,其他部門的也有交涉,畢竟不多。對於一直未露面的老闆她不知道是誰,也沒產生興趣問過。對於這個大家口裏老闆固定情/人的特助,她也不知道是誰,她來了之後,這兩人都沒在公司露過面。公司給老闆的代號是衣禽(衣冠禽獸),給特助的代號是小B。

她靜下心來準備工作,無意中抬頭瞧見特助從辦公室出來去茶水間。原是沒有興趣的,卻一個側顏讓她怔了怔。這側顏她熟的,用句語義過了的話說,化成灰她都得識。她指尖涼了涼,震顫了一下,嘴裏嘟噥,那是梁悅,一定是梁悅。

梁欣霍地從座位上站起來,卻也不知道自己想幹什麼。等特助一個目光錯過來與她對視,她又緩緩坐了下來。那人化着精緻的妝容,身材細挑,踩着小高跟。是梁悅,卻大概也不是了。本來以前的梁悅就與她沒有了多少關係,現在身在異鄉再遇見就有關係了?

梁欣低下頭,只當沒看到罷了。

她不過在椅子上將將坐了一會兒,就得人傳話,“特助讓你過去。”

梁欣起身,利落地去到特助所在的辦公室。她心裏揣度一些梁悅找她會幹什麼的狀況,在入了辦公室的門后卻什麼都不想了。

梁悅坐在辦公桌后的老闆椅上,看到她進來,便直勾勾盯着她看。到了近前,才說一句,“梁欣?”

“我是銷售部的梁欣,特助找我有什麼事?”梁欣只當常人對待她。

梁悅笑了一下,“裝什麼裝?不是認出我了嗎?有意思?”

梁欣見她這麼說,便看向了她,“你變了,沒敢認。”

“變漂亮了?”梁悅還是盯着她的眼睛,嘴角帶着譏誚,“可是大學生你……就混成這樣?看看你身上穿的都是什麼東西,真是可憐啊……”

梁欣眸子寒了幾分,到底沒說什麼。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特助是公司老闆外職位最高的了,雖沒什麼實權,但想攆個人還是輕而易舉的。

梁悅看她面色沉沉,心裏自然不爽。她本來就恨自己這個姐姐,想着這會兒竟然落到自己手裏了,果然是老天有眼。她要不折騰她一折騰,怎麼對得起她初中畢業后在家受的那些苦?

雙方冷對峙一會兒,梁悅從辦公桌抽屜里摸出一張名片來,往梁欣面前一丟,“這是我們公司的客戶趙總,他的廠子要擴建,需要購置一批空調,交給你負責。你是我親姐姐,我看你可憐,你明白嗎?”

“謝謝特助,不用了。”梁欣把名片推回到梁悅面前,“我自己的工作,我靠自己。”

“這是任務。”梁悅不容分說道:“自然不是白給你的,搞定了給你加工資。搞不定……你收拾收拾滾蛋。”

梁欣看明白了她的意思,只好把那張名片收下。心裏琢磨着,這趙總怕也不是什麼好人,否則梁悅會給她?她不過是想趕她走罷了,以最侮辱她的方式。

仇人見面分外眼紅,大概就是她和梁悅這樣。

她從梁悅的辦公室出來,就有八卦的同事圍過來問東問西。大意是她們這會兒才想到,特助的名字叫梁悅,跟梁欣太像了。而且,兩人長得也有幾分像。於是,這會兒都問:“你們是不是以前就認識啊?”

梁欣搖搖頭,“不認識,巧合罷了。”

同事想想也是,道:“她這麼瀟洒,穿的用的都是名牌,認識的都是老闆那些人,怎麼會跟你是親戚呢,也是。”

梁欣不想八卦這些,拿着名片問她們,“這趙總是什麼人?你們知道嗎?”

眾人瞧過這趙總的名片,面露同情之色,說:“這山芋燙手,你最好別碰。不過你要是想多做業績,不擇手段什麼的……可以試試。”

梁欣聽出了意思,收下名片,點了個頭。

中午出去吃飯,有好心的同事還是提醒,“你是新人,又是剛畢業的,我們也是把話說明白了,為你好。這事你要自己考慮好,如果真走上了那條路,可能是一輩子的污點,能不能回頭也不一定。要是像小B好命的,碰着我們老闆,拿她做固定情/人,也不錯……說不定再命好點,能跟老闆結婚……”

“我知道的。”梁欣對他們的提醒表示感謝,“我心裏有譜,試一試,不行就算了。”雖然工作不好找,但也不至於為工作丟失人品。

到下午梁欣就開始聯繫這位趙總,操着機械沒色調的語氣,生硬地給他介紹合作的事。趙總頗為不滿,沒聽她說幾句就掛了電話。

在工作上碰了一個月的釘子,這自然不是頭一回,梁欣也都習慣了。隔了段時間,她又換了個語氣打過去。這回多說了幾句,結果卻還是一樣的。於是她後來藉著電話的機會,說了句到對方家裏面談去。然到了對方家裏,也並未見得那趙總。

幾日下來,梁欣多少有些氣餒,卻又不得不厚着臉皮堅持。她晚上回到宿舍冥思,覺得往前生活的艱難與此時比起來簡直毛也算不上。真正的挑戰,想來都還在後頭。她若是也混不下去,便也只能像舒清華一樣,灰溜溜回老家去。靠着舒慶年的關係幫她找份工作是不難的,但總覺得心裏不甘心。

混睡了一夜,第二天打足了精神頭,梁欣還是決定啃一啃這塊難啃的骨頭。雖然她目前還沒有什麼方法,做事也不嫻熟不老練,但總歸是要在挫折中成長的。

到了公司,她等着時間,挑着合適的時候依舊是給趙總家打電話,希望能與對方見上一面。她心裏又有疑惑,照同事們的說法,這趙總應該是個混賬貨色,怎麼會不給她見一見面的機會呢?想來商人謹慎?不願隨意什麼人都見?她便是不懂了。

忙活了小半日,着實有些煩躁,便停下來聽身旁同事說說八卦。原這一日公司又來了個新的同事,職位頭銜是老闆秘書,喚名殷雪。人如起名,肌膚雪白,雙唇殷紅,長得很是有風情,據說是老闆的新寵。這新寵與其他的又不一樣,大約是手段更高明些,竟進了公司謀了秘書一職。照以往,除了梁悅,還沒有其他女人靠着老闆的關係進公司的。人都只是知道老闆好像一直換女伴,但具體換的什麼人卻不知。這回這個殷雪,是頭一個在公司亮相的。

梁欣無聊,湊合上去,“咱們老闆真這麼……那個什麼嗎?”

旁人拿眼斜她,“小姑娘就是小姑娘,什麼都不懂。是咱們老闆這樣嘛?你出去打聽打聽,哪個老闆不是這樣?那錢是一夜進了褲兜子的,能把持得住嗎?可不得想着法兒揮霍。就比如你,一夜之間暴富了起來,你能看着那些錢不出去逍遙快活,那得有多大的定力才能做到?男人嘛,幾個是有定力的?有了錢,自然要把以前窮困時候所幻想過的一切都實現了。女人便是其中之間,找小姐是最次的。包養是尋常事,有人願意賺這錢。最高等的,大約就是買明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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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回一九八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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