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第一章】
五月的南台灣,正中午的毒辣陽光熱力四射,柏油路面的溫度被烘烤至最高點,隱隱漫着裊裊白煙。
男人穿着一雙染上些許塵土的寬大咖啡色慢跑鞋,有些遲緩地踩在炙熱柏油路面,幾滴汗水隨着步伐滴落,瞬間被蒸發無蹤。「老天!不是說這裏的氣候四季如春?怎麼才五月初就熱成這副德性?」他抬起右手臂,再次抹去滿臉的汗。
男人身形高壯魁梧、身高直逼一百九十公分,肌膚晒成健康的古銅色。
他不是怕熱,而是錯估了這座小島的氣候溫度,不小心衣服穿多了。上身雖是深色短袖T恤,裏面還搭件汗衫,下半身則被牛仔長褲和慢跑鞋完全包裹。
早上抵達機場,他先搭高鐵到左營,打算再坐計程車前往目的地。
可是當他坐上計程車卻遇到難題了,他沒注意到手邊的地址是用法文寫的,司機當然看不懂,他只能一再念發音,並以中文跟司機溝通,司機才弄清楚是高雄市鳳山區,但是街道巷弄的名稱還是無法確定。
男人心想,先接近目的地再說,還是請司機開車了,最後他選了某個路口下車。
司機建議他問當地人,應該就能找到他要去的地點。
男人並不覺得這有什麼難的,可是當他付了錢下車后,已經走了十多分鐘了,大馬路上雖然車潮來來去去,可是行人路上卻沒遇到半個路人。
先前因在冷氣車上,不覺得天氣酷熱難耐,可是現在他已汗流浹背。
他應該很能適應各種天候的,怎麼現在竟會一時適應不良?
他脫掉半濕的短袖T恤,隨意塞進行李箱側邊的袋子。
他之所以千里迢迢從法國飛來台灣,又來到高雄,是為了尋找一件珍貴物品。
這是祖父交託他的任務,他花了一些時間才輾轉打聽到消息,他必須親自跑一趟向對方談交易,並向擁有者的後代轉述一些話。
路上遲遲不見行人,他只好向路旁的商家問路。
他跟年約五十的老闆有些雞同鴨講。
他自認中文溝通能力不差,但對方好像聽不太懂中文,用他不懂的語言跟他比手划腳。
他似懂非懂,以為對方最後聽懂他音譯出的街道名,於是按對方所指,朝前方往右轉走去。
走了半晌,他覺得納悶,再向另一間店家的老闆問路。
這次是年約六十的阿婆,阿婆也用他聽不懂的語言回答,並一會兒點頭,一會兒搖頭,接着也熱心的替他指了個方向。
他又走了一段路,來到一個十字路口后,他不禁停下了腳步。
眼前號誌燈閃着黃燈,旁邊僅是小巷弄,方才一路走來的這條馬路並不寬敞,沒多少車輛往來,兩旁也沒有店家,顯得冷清。
他回頭往來時路望去,微眯起眼。
該不會……走錯路了?
他抬頭張望四周,試圖辨認路牌或門牌,無奈他中文字只看得懂幾個,偏偏這條馬路的路牌還沒有英文標示。
不過他經常在世界各地旅遊,很習慣陌生環境,就算迷路也沒什麼,就當感受當地民情,況且他也逐漸適應高溫,不再像剛下車時那樣不太舒服,所以他不再刻意找人問路,憑直覺轉進一條巷弄。
不久,他看見一處小廣場,旁邊有一棵枝葉茂盛的老榕樹,而前方是一間不大的廟宇。
他被廟門前的石柱吸引,拖着行李箱大步邁近。
「這個……太漂亮了!」他張大眼觀賞石雕龍柱,嘖嘖驚嘆。
盤旋在石柱上立體浮雕的龍,雕工細膩,栩栩如生,一雙龍眼炯亮地瞪視前方。
他並非第一次看見龍柱。他曾在中國旅遊,看過一些廟宇或宮殿古蹟有龍柱、龍雕的藝術品,但曾見過的龍樣貌皆有些差異性,他喜愛程度亦不同。
他從上到下、從左到右,仔仔細細地審視着龍柱。
「肖年ㄟ!卡閃ㄟ!」上方約兩樓高的鷹架,有人向下喊道。
他因為欣賞得太專註,並未在意上方傳來的叫喊聲,再加上他聽不懂這個語言,不知道對方是在跟自己說話。
「喂,阿多啊!危險!Hello、Hello!」上方又傳來嚷嚷聲。
男人這才抬起頭看向站在鷹架高處一名年約七十多歲、戴黃色安全帽的長者,微愣了下,又見對方手上拿着紅磚瓦片,指指鷹架甲板,從木板縫隨即掉下碎磚瓦。
他連忙退開一步,正當他想再往後退一大步時,身後傳來一道女人的嗓音——
「爺爺,我送便當來了!」
他下意識轉頭看向來人,不遠處榕樹旁停了一部機車,一名約二十七、八歲的女人,穿着短袖T恤、合身牛仔褲,雙手拎起放置在機車踏板的兩袋便當,正走過來。
女子一頭長發束在腦後,幾綹髮絲垂落耳側,被風拂動。
她的五官清秀,卻算不上絕色美女,但男子的一雙深灰眸卻不由自主定睛在她身上——她彷佛他曾見過的中國古畫的仙女,整個人好似被一層光暈烘托着。
短短三秒鐘的恍神,意外便從天而降。
「危險!」
他聽見前方的她開口大喊,還來不及反應過來,上方一塊碎磚瓦落下,直接打在他頭頂。
他腦袋一晃,神智頓時一片白茫茫,接着往後一倒,失去意識。
躺在地板上的男人緩緩張開眼,神情怔忡,視線直直盯望天花板的木雕,喃喃道:「又是龍……」
「你醒了,沒事吧?頭會暈嗎?」旁邊一道女聲以英文輕聲探問。
他側過頭,隨即驚詫地瞠大眼。
女人手持團扇,蹲在他身側,正在替他搧風。
徐徐微風中,他嗅到一股薰香的氣息,而她身後的牆壁上,掛着一幅中國古人的畫像,朦朧間彷佛會飄動。
「仙女?」他眨眨眼,有些懷疑地用中文喚道。
難不成,他到了東方人的極樂世界?
雖說他的宗教信仰是上帝,但他四處旅遊,接觸過不少異國的宗教,他亦將許多宗教的雕刻和畫像視為藝術品般欣賞愛好。
「蛤?」胡璦樺眨眨水眸,一時不確定他說的是中文還是英文。
「你是……仙女?」他喃喃的又問。
「仙女?!」胡璦樺先是一怔,隨即哈哈大笑,她長這麼大第一次聽到有人形容她是仙女,而且對方還是個高壯的混血猛男。
他雖是黑髮、黃皮膚、留着有型的平頭,但是那輪廓深邃的五官,加上一雙深灰色又帶點深藍色澤的眼眸,一看就知道是混血兒。
胡璦樺突然斂起笑意,神情變得緊張。「你是不是被磚瓦打到腦震蕩,還是失憶了?」
不久前他被從鷹架上落下的一塊碎磚瓦砸到頭,當場就昏倒了,爺爺和其他工人嚇到了,連忙下來察看,她也緊張的上前探看狀況。
他左額頭上方的頭皮有些破皮滲血,而掉落的碎磚瓦大小約有一般磚瓦的三分之一,說大不大,說小也不算小,重力加速度,被砸到是很可能腦震蕩的。
不過他的呼吸和脈搏平穩,應該不至於是重傷而昏倒,加上他體溫偏高,身上衣服汗濕大半,額頭也布着汗水,爺爺認為他可能是中暑了,連忙讓工人將他抬進廟內的陰涼處,替他檢查一下外傷,拿毛巾包冰塊讓他冰敷退熱,若短時間內沒清醒,就要叫救護車送醫院。
「還好嗎?需要送你去醫院嗎?」胡璦樺拿下敷在他額頭上的毛巾,裏面用塑膠袋包的冰塊已經融化成水,她思忖着是要再換冰塊繼續冰敷還是該送他就醫?
「這裏是……我怎麼會在這裏?」他用雙手手肘撐地坐起身,腦袋仍有些昏沉,抬起左手撫摸左額頭上方靠近頭頂處,他摸到一個腫包,眉心一攏,吃疼地閉上一隻眼。
「你剛才被掉下來的磚瓦碎塊打到,有點破皮流血,已經幫你擦過葯了,現在紅腫較明顯,待會兒再替你的傷口冰敷,爺爺說你可能是中暑才會昏倒,讓你先躺着休息,等你清醒再說。」
他一雙深灰眸瞅着她,半晌沒說話。
「哈羅,聽得懂我說的中文嗎?」感覺他眼神有些木然,她揚起手在他眼前揮了揮,邊用英文再解釋一次。
「嗯。」他點頭,輕應一聲。
他也不清楚自己是怎麼了,為什麼看到她會莫名恍神,甚至心跳失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