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2章 各得其所
屏風外面的人們側耳聽着，以為夭藍已經得手，這是為了讓已經中毒的高陵俊激動起來，心血沸騰，讓酒中的毒加快蔓延。
“棠小七怕你知道了又犯傻，求玄雅為她保密。這才有了你被彌妁所救的那些鬼話。”
夭藍腦海中浮現出那日棠小七的樣子，仍然不寒而慄，“她因你武功盡失，把她嫁到太子府，她恐怕什麼反擊的力量都沒有了罷。不知道她是怎麼過來的……”
高陵俊回想起那時去找棠小七，她白髮憔悴，自知命不久矣，他還惡語傷人。
夭藍看見高陵俊的眼睛裏有淚光在閃動，自己也忍不住流淚，“棠小七對我而言是最重要的人，我從小就看出她的心思在你身上，我早就下定決心，有人敢搶棠小七的東西，我定要她付出性命作為代價。”
“我殺彌妁的時候，利落暢快，不多聽她一句。因為我知道，我為又棠小七除掉了一個死敵。我派人抓來司馬雎的時候，心裏也是一陣竊喜，那丫頭不僅能讓司馬老賊乖乖聽話，更能讓你和棠小七之間再無人敢插足。”夭藍說話間，又露出了狠決的本色，高陵俊看向夭藍，目光冷了下來，此時的夭藍也是無畏無懼了，索性就繼續說道：“不過，我也有走眼的時候。在三步閣的那會兒，你們帶回了高陵璃瑟。我還沒見過你對除了棠小七以外的女子那麼上心。”
高陵俊緊盯着夭藍，璃瑟死的蹊蹺，莫非和她有關係？
夭藍冷笑一聲：“我說了，我不允許別人搶棠小七的東西，哪怕她還是個小丫頭……”夭藍的目光游移着，彷彿又回到了那間青灰色的狹小房間裏，“她就乖乖的躺着一動不動……小小的手，細嫩的皮膚，毒就在她的身體裏蔓延……”
高陵俊厲聲問道：“你讓我尋的莫非根本不是解藥？”
“我不會借你之手殺她。”夭藍輕輕一笑，“我親手殺了她。”
“我把內力推入她體內，助那毒素擴散，待你回來的時候，她正好已經無葯可醫……”
高陵俊轟的一聲掀了桌子，握住夭藍的脖子把她懸了起來，“你這個毒姬！”
夭藍掙扎着說道：“若我知……道她是你妹妹……”
夭藍當時不知高陵璃瑟竟然是高陵俊的親生妹妹，還以為是個半路殺出來的小妖精，心裏只想儘快替棠小七除了她。後來想起這件事，夭藍也是滿心的愧疚。
高陵俊把夭藍猛地放了下來，夭藍摔在地上大口喘着氣，苦笑着，回望自己這些年走過的路，罪惡的種子是司徒玉葵種下的，一直以來，夭藍都在和自己對抗，都在逼迫自己。
殺棠小七的時候……殺漪袖的時候……她的內心幾乎都快要分裂成兩個人。而真正不再和墜入深淵的另一個自己鬥爭的時候，就是從夭藍誤殺了高陵璃瑟之時開始。
高陵璃瑟那純凈的眼神，眉間嬌柔的桃花，美好的不似塵世間的產物，宛如一面鏡子，當夭藍站在那鏡子前，自己所有猙獰扭曲的模樣都**裸的暴露出來，毫無遮掩。
世上怎麼會有這樣的潔白無瑕？
若是真的有，那不堪的東西又要如何存在？
在意識到自己殺錯了人，和眾人一起痛哭的時候，夭藍的心底卻又有一絲罪惡的竊喜，縱然她潔白無瑕，貴重美好的像神壇之物那又如何，還不是可以被自己輕易的抹殺，而且是那麼的輕易！
殺了她，竟然讓夭藍的心底有了快感，那種輕易的，讓不想看到的東西從這世間消失的快感。也開始讓夭藍對這種嗜血的感覺有了依賴。殺戮使她暢快，殺戮讓她上癮，每到那個時候，夭藍就會忘記自己所有的不堪。岑九歌死了以後，她殺人不留全屍，總是割下他們的頭顱。
像玩弄木偶，像**玩具，那一刻，夭藍感覺自己就是一個造物主，有人能輕易的殺了自己所愛之人，自己也能肆意**其他的生命，甚至是所有的。夭藍癱在地上，沒有任何想要還手的意思。仙及以取自己性命為終身奮鬥目標，眼下的高陵俊也是，夭藍感嘆，看來自己這次的決定沒有錯。
即使死，夭藍也想要自己決定，決定在什麼地方，用什麼方式，有什麼意義。
短暫的冷靜了一下的高陵俊，覺得夭藍還是非死不可，不再給夭藍趴在地上流淚懺悔的時間，轉眼間就要拔劍，就在這時，從窗口處飛來一人，速度極快，一個旋身就把高陵俊的劍踢回劍鞘。
高陵俊驚愕的望着突然到來的棠小七，只見她沖他搖搖頭，示意不可拔劍，外面都是朝廷的人。
也許是棠小七的錯覺，棠小七總覺得高陵俊看她的目光有一些奇怪，那目光深深的望着自己，又移到了自己的白髮上，長久不肯移開。
夭藍輕輕的笑了起來，眼角的小淚痣藏在纖長的睫毛下，嘴角浮現出孩童時調皮的笑，“小七，你來晚了哦，酒里有毒。”
棠小七驚恐的看了一眼桌上的兩個空了的酒杯，又看了一眼高陵俊，憤恨的衝上去打了夭藍一耳光。
夭藍捂着臉，從口中忽然吐出鮮血，讓棠小七吃了一驚，因為這血的顏色根本不是耳光所致。
夭藍向後仰去，倒在地上，滿是血污的臉，依然在倔強的說話：“你終於來了……”
夭藍捂着肚子，似乎是酒中的毒已經發作，用盡全身的力氣說道：“我恨你……棠小七……我能傷的了你身邊所有的人……卻唯獨對你，下……不了手……”
棠小七連忙走過去跪在地上，“你……你怎麼了。”
夭藍的淚不斷從眼角滑落，“唯獨……對你，下不了手……”
棠小七心裏一酸，知道她說的是岑九歌的事情，也不顧滿地的血污將她扶起，“我那時不告訴你，是因為僱主就是棠榮，你要報仇那是以卵擊石，我不能讓你去送死啊！”
棠小七懷裏的夭藍再發不出聲音，只是臉上，釋然的笑了。
夭藍的手隨着閉上的眼睛垂了下去，棠小七緊緊抱住夭藍，目光看向高陵俊時，見他毫髮無傷。
夭藍的身體冷了下來，棠小七的心也一樣，此時此刻，竟想和她一起去了。高陵俊看着棠小七空洞的眼神，扯了扯棠小七的胳膊，該離開了。
棠小七抱着夭藍悶聲哭着，屏風外嘈雜的人聲中，已經有人察覺，高陵俊強行拉開棠小七，她一邊哭喊着夭藍的名字，一邊被高陵俊架走。
棠小七被拉進高陵俊懷裏，緊接着，破窗而出。酒樓周圍埋伏的弓箭手頃刻間卸下偽裝，對準二人射去。
羽箭起齊發，棠小七淚眼朦朧間，彷彿看到從前的一幕幕，夭藍孩童時天真的眼神，少女時盛滿憂傷的眸子，在雪夜裏相依為命的那一晚，夭藍蒼白的臉，還有殺死岑九歌時，她悲痛欲絕的呼喊着棠小七的名字……
那些記憶一閃而過，而棠小七自己頃刻間便老去了似得。
高陵俊在和那些人廝殺，棠小七搖搖晃晃的立在他身後，不知是什麼在支撐自己站立着，只是像一具行屍走肉。眼前的人影恍恍惚惚，彷彿要重疊，棠小七還是無法接受夭藍剛剛死在自己懷裏的事實。
又是殺戮。
棠小七冷眼看着一個個倒在自己面前的人，高陵俊的劍在他們的血肉間飛快的穿梭，就好像在聚義酒館的那一天，殘陽如血……
今日的陽光遠不及那一日燦爛，冬日的蕭瑟和灰色的天空，讓人壓抑。棠小七隻是頹然的站在那裏，全憑高陵俊護着，不然早就死在他們的亂劍之下。
從三步閣到皇城後宮，棠小七已經見慣了太多的血腥，原以為新皇登基便是最後的圓滿，終於乾淨了，終於不用再繼續殺戮了，而方才看到了夭藍的慘死，棠小七已經徹底對一切絕望。
不想再殺一個人。
此時的棠小七，慢慢仰頭看向天，感覺到自己的呼吸都帶着沙啞的**。
一隻強而有力的手臂挽住棠小七的腰，緊接着帶她飛出了堆積如山的屍首。
“他們都死了……”棠小七在高陵俊懷裏低聲呢喃。
高陵俊腳下的輕功一刻不停，“還有追兵。”
棠小七閉上眼睛，再睜開時，高陵俊已經帶她逃進了一間破廟。
棠小七環顧四周，眼神依舊木然，“我記得我們就是在破廟裏被三步閣的人抓走的……那時候我被棠榮消了記憶，在旭城的街頭做乞丐……我每天偷錢……要飯，住在破廟裏，我還養了一隻狗，叫阿黃。”
“阿黃呢？”棠小七做夢似得左右看起來，高陵俊走過來緊緊的把棠小七抱住。
棠小七在突如其來的擁抱中醒過來，聽見他在耳邊說，“對不起。”
棠小七愣了一下，手輕輕撫上了高陵俊的背，輕聲道：“你做了你想做的事情，我也做了我想做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