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窈窕淑女
此刻是臨近中午時分，渝都街上，人流如河，揮汗如雨，街道兩旁則是各類店鋪，茶館，當鋪，花草房等等，不一而足，人人臉上都有着富足的氣息，顯露出渝都的繁華。
問了一個人後，左胤找到了渝都的最大書屋——三味，書屋位於渝都正街的一個拐進去的小巷，離繁華之處不遠，卻自有一番清靜。
左胤進了書屋之後，發覺裏面只有兩三個人，左胤摸了摸自己的肚子，苦笑着發現自己竟然在午飯時分來此，難怪人這麼少了。
書屋裝飾頗為古樸，在書屋的中央，是一列列書櫃，上面有着“諸子百家”“才子佳人”“江湖俠影”“詩詞歌賦”等各式標籤，左胤頗感興趣，畢竟是第一次來這種地方。他小時候也會去聽人說書，當下就去“江湖俠影”的地方，隨手拎起一本書就翻看了起來。
書中講的是主人公出身高貴，父母皆為當世人雄，卻從小家國破滅，身負血海深仇，偶遇高人指點，拜師學藝，要去報仇雪恨。左胤看的精彩，卻又不知道怎麼地想起了自己。
遇到高人指點，拜師學藝，這點還是和自己很像的，要說父母有多麼厲害，他則有一絲迷茫，自己的爺爺從未告訴過自己這點，想來是老人與兒子兒媳失去聯繫。老人卻不明說，左胤為了不使爺爺傷心，也就閉口不談。
不過，左胤沒有一絲關於父母的回憶，所以也就是有感而發，有些惆悵。
當下他放下了手中的書，又來到“才子佳人”的書櫃前。
這裏的一本卻是平民女子偶遇功夫高強的同齡人，後來才知曉是博陵崔氏的嫡系弟子，兩人又是一番愛恨情仇，看到這裏，左胤嘆了口氣，世間真有如此巧合之事？
他不再對這些書籍感興趣，來到“諸子百家”的書櫃之前，尋找到自己的師祖特別推薦過的《莊子》，拿起之後，隨手翻看一頁，卻是“大宗師”一卷。看到卷名，左胤心中一動，細細看了下去：
“古之真人，不逆寡，不雄成，不謨士。若然者，過而弗悔，當而不自得也。”
對於“真人”的描述，書中隱隱有一股逍遙之意，似乎忘記了一切，卻又在遺忘之中得到了世間的真諦，沒有刻意追求大道，大道卻不請自來，這些描述，讓左胤隱隱有一種莫名的感受。
“踏踏”有輕微的腳步聲在左胤身旁響起，左胤抬頭看去時，卻突然愣住了。
剛過中午時分的陽光，暖暖地從書屋的窗戶之中照射進來，映照着一雙眼睛分外明亮與澄澈，在那雙眼睛之中，左胤似乎能看到自己的倒影，就像一面湖水一樣，反照出湖面之人的模樣。
左胤打量了一下，卻是一個有着乾淨面容的少女，大致有十六七歲的樣子，長發整齊地向後梳理着，兩鬢的髮絲則俏皮的打着卷，緊緊貼在粉嫩地臉龐上，鼻子旁還有因為今天的炎熱而泛起的點點汗水珠子。她身着一件素衣，卻有一股出塵之意和書卷氣質。
左胤看的臉紅，這個時候，從少女的身後竄出一個小女孩，大致十三四歲，看服飾應該是這個少女的丫鬟之類，這個女孩直接右手指着左胤，左手插着腰，怒目道：
“非—禮—勿—視！你還算君子嗎？”
女孩的聲音有些大，原本還在書屋角落的某個讀書人直接憤怒地看了過來，似乎在埋怨女孩打擾了書店的安靜。
左胤連忙解釋道：“抱歉，實在是這位，這位姑娘身形亮麗，在下一時之間，驚為天人，這才，才...”左胤情急之下，把生平會用的高端詞彙一股腦地抖落了出來，生怕惹的這個少女的不喜歡，他的心臟則似乎有些魯莽，在胸口不停衝撞着。
少女看到左胤的這番語無倫次，撲哧一笑，似乎感到很是好玩，她的聲音在左胤耳中，就像他曾經聽到過的風鈴聲，清脆而靈動無比。
少女隨即拉住了還在齜牙咧嘴的丫鬟，寬慰道：“小雨，這位公子我看也是好人，不必如此。”
名字叫小雨的丫鬟顯然沒有打消對左胤的懷疑，氣呼呼地道：“小姐，你看看他，剛剛那麼直勾勾地盯着你看，再看看他的眉毛，他的眼睛，哪裏是好人了？”
小丫鬟說的直接，左胤有些無語，他的外貌是有些稜角的，配上銳利的眉目，往往使人覺得有些粗獷和豪放，只是這些他本來還有些自得的“帥氣”外表，竟然成了這個小丫鬟口中的兇徒之相，不能不說對於左胤來說是一個打擊。
少女似乎有些無可奈何，她有些加重了語氣道：“小雨，好了。”小丫鬟這次閉口，但依然緊緊盯着左胤，看來是擔心在這個只有四個人的書屋，左胤會做出什麼非禮之舉。
左胤無奈看着小丫鬟，似乎自己給這個小雨的第一映像很不好啊，少女施了一個福，歉然到：“小女子教管不周，還望公子恕罪。”
左胤直接寬慰道：“無妨，小事，小事。”
少女似乎想起了什麼，輕笑道：“方才見到公子在看《莊子》，心中好奇，所以過來看看。”
好奇？左胤疑惑着看着少女，少女似乎知道左胤所想，解釋道：“當今朝廷，以九品中正取士，同時兼以考察士子的文化底蘊，考察重點，以儒學為主，所以看到公子似乎對《莊子》頗有興趣，感到有些驚奇。”
左胤好奇問道：“姑娘很懂這些？”
小丫鬟對此嗤之以鼻，顯然對自家小姐在方面的造詣有着莫名的信心。
少女笑了一下，解釋道：“略懂。”
左胤內心有些受傷的感覺，這個少女的回答真是有着小小的狡黠和小小的驕傲，他，很喜歡。
就在此時，左胤發現少女的手中有一本書，開口問道：“不知道姑娘手中的這本書是什麼？”他想知道這樣一個少女喜歡的書是什麼類型。
少女倒不介意，大大方方地把書遞給了左胤，道：“這是我最喜歡的詩集。”
左胤拿起一看，封面上書“青蓮”二字，原本左胤還以為只是普通的詩集，沒料到當他翻開第一頁時，上書“李太白”三個飄逸的字。
李太白？左胤有些哭笑不得，這個少女最喜歡的詩集竟然是自己那個豪放不羈的師祖的作品。少女明顯看出了左胤眼中異樣，一本正經道：“李仙人號稱‘四絕’，即‘詩絕’，‘書絕’，‘劍絕’‘酒絕’，這樣驚才艷艷的人物，真是令人高山仰止。”
少女的眼中有着莫名的神采，顯然對李太白推崇之至，同時她還拿過左胤手中的詩集，翻開一頁指給左胤看，卻是“夫天地者，萬物之逆旅也，光陰者，百代之過客也”一句，對左胤推薦道：“既然公子喜歡《莊子》，那麼這《青蓮詩集》想必也會喜歡。”
左胤正待回答，卻發現少女在給他熱切推薦詩集的時候，已經不知不覺地靠近了過來，絲絲幽香懶懶地傳來，弄得左胤鼻子有些癢，卻有種莫名的寧靜之感。而少女的臉頰由於剛才的激動，有些微微的潮紅，左胤不禁一時之間看呆了。
“啪”卻是那個小丫鬟一手撐開左胤，一手撐開自家小姐，生生分開了兩人，少女顯然也發覺自己剛才的行為有些不妥，不禁有些臉紅，左胤則一時之間大是尷尬。
“無禮之徒！”丫鬟毫不猶豫地訓斥道，書屋角落裏的書生恨恨暗罵了句，還好那人脾氣好，依舊專註於自己手中的書本。
少女又一次施了個福，笑道：“剛才對於書籍的些許推薦，公子參考下即可，不必刻意品讀。”左胤趕忙還禮，道：“不敢，姑娘的推薦，在下定然會認真思量。”
小丫鬟還想說些什麼，卻被少女拉住了身體，隨即恨恨地低下了頭，碎碎念道：我們小姐的推薦，竟然還只是思量下云云。左胤倒是對這個丫鬟已經免疫了，反正第一映像已經崩了，他就不用怕再次惹得丫鬟的厭煩了。
左胤隨即買了一本《莊子》，與那個少女在書屋門口分別。走了一段距離之後，左胤回頭看去，冬日的小巷，一排全是漆黑的枯樹，與兩側的雪白牆壁相映成趣，主僕二人的身影，讓左胤看的有些入迷，這是他第一次與同齡女子如此接近。
就在此時，那個小丫鬟突然回頭，對左胤吐了一個舌頭，對左胤的回視表示不滿，左胤笑了下，倒也沒有放在心上，就這樣徑直離去。
丫鬟回頭對自家小姐抱怨道：“小姐，那個登徒子又回頭看你了。”
少女輕笑一聲，顯然並未放在心上，解釋道：“無妨，他的眼睛雖然有些執着之意，卻很清澈，不是壞人。”
丫鬟有些無可奈何，不過又不好直接駁斥小姐，只好勸誡道：“小姐，剛剛在街上也算是見到衛國公，我們可以回去了吧，再不回去，老爺會罵小雨的。”說罷還露出了委屈的表情。
少女摸了摸丫鬟的腦袋，笑道：“那就回去吧。”
小丫鬟立即歡呼雀躍道：“真的？太好了。”只是突然之間，她像是想起了什麼事情，疑惑道：“小姐，你不是一向與陌生男子冰冷相對嗎，這次為何與那個傢伙如此接近？”
少女原本還放在丫鬟頭的手抽了回去，丫鬟立即低頭道：“小姐，我不該問嗎？”
少女抬頭看了一眼天空，嘴角有着莫名的笑意，沒有回答丫鬟，自言自語道：
“將來，還會再見面的，左公子。”
另一頭，在三人走後不久，那個原本一直在角落的書生就探出頭來，看到雙方都沒有在意他，就溜進一條小巷之中，潛入不見。
左胤回到驛站之後，臉上一直有着莫名的笑意，以至於不少侍衛營的人還關切問他是不是哪裏不舒服，左胤無奈之下暫時收了笑臉。只是這人吶，就是容易變成傻子，在一屁股坐到林老旁邊時，左胤又忍不住有些痴痴的笑着。
林老看着左胤的模樣，一臉古怪，掐指算了一下，有些疑惑道：“左小子，看你這模樣，不會是吃花酒了吧？”
“哧”左胤瞬間噴出了口中的茶水，他連忙就要解釋，卻見林老一臉凝重地按住了他的肩膀，似乎有什麼大事。
左胤一時愣住，他還以為林老發現了什麼，隨即卻見林老從他的肩膀上提起了一根青絲，那長度，明顯是某個女子的。
“我，我...”左胤有些語無倫次，他還想解釋什麼時，林老卻已經大手一揮，決然道：“大家都是男人，怕什麼，我想公孫營長知道你拿着他的銀子去吃花酒了，也不會說些什麼，在蒼南那麼久，有些需求也是正常。”
左胤還想說些什麼，林老卻已經起身，背對着左胤道：“事後難免會有些體虛，我給你弄點藥草補補，算是老頭子我的請客。”左胤瞬間有些內傷，這事情，看來是解釋不清了。
只是林老臨走的時候，還自言自語疑惑道：“渝都的價格什麼時候這麼便宜了？”
左胤又是一陣無語，自己的“臉面”，這下是徹底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