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祭奠

今夜註定是一個不眠之夜，經歷了從午後到晚上的連續數個時辰的大戰，所有人都有着深深的疲憊。

不過冬雪來臨，還有餘力的蒼南將士們拖着身子去整理戰場。

讓烈士們曝屍荒野是不仁之舉。

左胤與自己的師父回到殤龍關后，山部的那些將士明顯愣住了。

一個個經歷廝殺的勇士就這樣大都隱隱有着淚光，為他們都統的離去而悲痛。

白常之抱着王巡的無頭屍首，左胤抱着頭顱，兩個人被漸漸走過來的人群所包圍。

衛國公吳靖看着殤龍關下這一幕，罕見地嘆了口氣。

侍衛營營長公孫燾則一拳狠狠地砸到了身旁的巨柱上，為自己的實力不濟而有着深深的挫敗感。

沙沙的腳步聲傳來，似乎踩踏在人們的心頭，原本聚成一堆的人群自覺地散開。

卻是林部都統杜萬里和風部都統崔九齡。

兩個人看着前面沉默的白常之，心中都是輕微地嘆息。

不過兩個人不約而同地伸出手。

崔九齡手中是一柄漆黑的長槍，與豹騎的長槍不同的是，這柄長槍上有着金色的繁複紋路，異常精美。

而杜萬裏手中則是一張湛藍色的大弓，遠處看到這熟悉大弓的火虎大都有些感慨。

他們當然知道最後的落幕，就在李太白擊敗兩個歸一境強者不久，戰場的西側就突然出現了十個黑衣負刀之人，悍然地於亂軍之中突襲天凰族的秋翼。

當時秋翼忌憚李太白，不敢使出全力，生怕引起那人的注意。

所以竟然被這些實力從氣合到靈引境不等的黑衣人圍剿成功。

堂堂無心境的強者，就這樣丟了一隻右手，實力大減。

當然，黑衣人最後也只生還了三個人，也算傷亡慘重。

崔九齡走到白常之跟前，略略嘆了口氣，說道：

“這次異族進攻，四大族長之中，泠蛇族族長辰曄，漠白族族長彧濂盡皆身死，天凰族族長秋翼重傷。”

“煌竹一族則一直沒有出現，豹騎主力傷亡過半，除了四大族的主力之外，普通異族死亡超過...”

崔九齡話還沒有說完，白常之就直接向上伸手，崔九齡不自主的停下了話語。

白常之充滿煞氣的眼睛從亂髮之中顯現出來，他直視崔九齡：

“老崔，這些東西，一會你給吳公說，你若是不忙，陪我先安置好老王的屍首，到時候好火化。”

崔九齡一直是雲淡風輕的俊逸，不過此時卻有着一絲沉重。

他不顧鮮血，直接從左胤手中接過了王巡的頭顱。

白常之這個時候才想起了自己的徒弟，他咧嘴一笑：

“小子，境界提升很快嘛，現在能做個隊長了，你先回去吧。”

知道自己的師父要去縫合王巡都統的屍首，左胤拜拳告退。

火與風兩個都統則一齊想着後面走去，數千的山部將士則緊緊跟隨其後。

回到營地之後，左胤才發現飯菜已經在營帳中間放好了，想來是蒼南的廚師們提前準備好的。

鑒於這次是大戰結束，所以飯菜比以往豐盛了不少，不過並非所有人都有胃口的。

整個十隊有着一股莫名的沉悶氣息，左胤數了一下，整個營帳之中，僅僅剩下十一人。

相對於開戰前的二十二人，整整減員一半。

親衛營在突進之時，往往是整個火虎的最前部隊，所以傷亡相對來說也是最重的。

沈牧原本正在仔細地擦拭着手中的騎刀，看到左胤進來之後，沈牧抬頭道：

“感覺吃吧，明天還要整理戰場。”

左胤略點點頭，他知道沈牧現在心裏肯定堵得慌。

老肖為了救他犧牲之後，沈牧一直有些沉默，這可以理解。

當時他左胤也是回天乏術，不過想到眼下到了鍛體後期，左胤又有些信心。

到了這個時候，他才有一絲時間來感受下自己的身體。

經脈無形之中有着絲絲氣流，左胤知道這是氣合境的預兆。

等他正式踏入氣合境之後，經脈之中這些細小氣流將化成娟娟細流乃至濤濤大河，屆時他的實力將有極大的提升。

只是可惜，左胤搖了搖頭，殺死老肖的漠白族族長彧濂竟然死於亂軍之中，聽聞是風部遊騎兵中的精銳——風隼的功勞。

左胤又是一陣感慨，異族有着諸多謀划，蒼南何嘗不是，雙方這次頂級強者的傷亡來看，還是異族的傷亡更加慘重一些。

不過也是由於李太白的突然出現，導致戰爭的天平突然崩潰，若是這樣一個強者肯帶兵出擊，那麼在他的帶領下，異族何愁不平。

想歸想，通過與李太白的短短接觸，左胤還是能看出他這個師祖的內心逍遙。

就像扶搖而上九萬里的鯤鵬，內心有怎麼會在意人間的風景。

想的多了，疲憊卻不知不覺涌了上來，用過晚餐之後，左胤稍稍整理了一下衣服和床鋪，就直接到頭就睡了。

死戰之後，還能有一個舒服的床可以休息，天底下沒有比這更加幸福之事了。

胡思亂想間，左胤就逐漸沉入了夢鄉。

月色，則為這片修羅之場披上了一層輕紗。

第二天一早，左胤就直接起來。

多年來養成的早起習慣，現在倒也幾乎成為了他的本能，即使經歷了昨天的那場大戰也是如此。

十隊的不少人還在呼呼大睡，倒是張思朔已經不見了。

左胤收拾好自己，剛出了門口，就看到張思朔在修理自己的弓箭，看到左胤出來，張思朔笑着打招呼：

“早上好啊，隊長。”

“嗯。”

左胤也笑着回應，不過突然之間反應了過來，他有些懷疑地問道：

“剛剛你叫我什麼？”

張思朔一臉壞笑地道：

“隊長啊，大戰結束不久，你的身份就升為了隊長，沈牧隊長則調到十縱的八隊了。”

“那個蘇士信戰死了，不過是在跟隨郭世雄縱隊長作戰之時戰死的，那個時候整個十縱其他隊伍都在趕過來支援我們。”

左胤聽聞之後，又是一陣唏噓，常人在這種情況下可能會逐漸對於情感有些麻木，不過左胤不會。

他受到了屈辱，自然會還回去，而他受到的恩情，自然也會記住。

左胤與張思朔吃過早餐之後，兩個人就一起去關外幫忙收拾戰場。

剛剛走出殤龍關的大門，一股濃烈的屍臭的氣味鋪面而來。

昨天夜裏，已經有不少人幫忙來處理屍首了。

比如大戰之時收縮兵力的風部遊騎兵等等。

不過即使如此，幾千火虎的屍首也是要好好整理下。

兩人開始幫忙撿拾着戰場的兵刃，包括火虎的騎刀，還有豹騎的長槍等等。

張思朔的心性還是能放得開的，他看着默然無語的左胤，一臉神秘地道：

“左胤，你知道為什麼異族不要他們自己人的屍首么？”

左胤疑惑地皺了皺眉，坦然問道：

“為什麼？”

張思朔既然肯問，那麼事實不會那麼見到。

張思朔解釋道：

“對於異族來說，他們相信，每一個戰死的人死後都會去勇士的歸處，在那裏每一個勇士都可以長存。”

“而身體，只是他們的精神寄存的皮囊而已。”

“這也是異族作戰勇猛的原因之一。”

左胤笑了笑，這種說法還真是有趣，對於他而言，他並不在乎死後的世界，他在意的，是現世。

日光漸漸升起，越來越多睡醒的將士趕來幫忙，人多了以後，戰場整理的自然快些。

即便如此，偌大戰場，整個蒼南也用了兩天時間才收拾完全，最後上萬戰死的將士的遺體就分開地擺放在營地背面的空地上。

雪天倒也不怕屍體腐爛，異族的屍體，則被拖到一起之後，焚之一炬。

戰爭結束第三天，蒼南軍開始正式火化戰爭中死去的戰友。

火化從早晨開始，衛國公吳靖親自主持，在他身後，則是三個蒼南的都統以及侍衛營的營長公孫燾。

第一具屍體自然是山部都統王巡的，所有人都為這個人的離去而內心悲痛。

吳靖的眼睛則在火光之中，複雜地閃爍着。

公孫燾則在他身後道：

“吳公，帝都那邊已經在催促了。”

吳靖伸手示意公孫燾止聲。

待到王巡被完全火化之後，吳靖轉過身來，看着地下數萬將士，沉聲道：

“此次大戰，你們無愧於南疆的守護者，諸位，請受老卒吳靖一拜。”

言罷，吳靖拱手，身體重重一拜。

數萬將士，默然無語，只是整齊劃一地，拜向吳靖。

接下來，上萬具屍體被依次點燃。

焚化之後，這些骨灰會被裝入陶瓷罐中，送往將士們的家中，使其魂歸故里。

焚化漸漸趨於尾聲，吳靖拿起一碗酒，輕輕道：

“壯士悲歌，慨當以慷。”

數萬將士亦一同端起酒，應聲道：

“壯士悲歌，慨當以慷。”

言罷，數萬碗酒，灑向大地。

殤龍關最高處

李太白看着地下這一幕，不禁輕輕一笑，自言自語道：

“這一幕，和元嘉北伐結束之後，如出一轍啊。”

言語之中，似乎有着些許懷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