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殤龍血
兩三百的騎兵明顯奔着漠白族族長彧濂而來,銀色的甲胄在逐漸漆黑的傍晚異常醒目。
周圍的新來將士大都對於這支騎兵感到疑惑,因為這種裝扮他們並未在蒼南見過。
不過鑒於這支騎兵打着風部的旗號,他們也都了解這是自己人。
郭世雄看到銀甲騎兵的到來,嘆了口氣:
“風隼都出動了,戰爭,果然要結束了。”
隨即他轉身對周圍的人指點道:
“你們幾個,看着這左小子,讓他安然破境,其他人隨我來,我們掩護風隼。”
郭世雄等人原本就在戰場前線,看到風隼的到來,郭世雄直接帶着人就去追殺豹騎主力,藉此幫助風隼騎兵。
當然,這些左胤都不知道,他自己深深又一次陷入了夢境之中。
就在一個半月前,他踏入了鍛體中期,而現在就到了破境之時,實力的成長速度不可謂不快,即使放眼帝國,一樣可以被世人驚嘆。
只不過左胤知道,這是他一個半月的生死搏殺才得到的機會,一次又一次的廝殺,一場又一場的戰鬥。
而且在這其中,如果稍有不慎,對於他這樣的少年來說,心境就會淪落為嗜血的莽夫。
幸好左胤靠着從小鍛鍊出來的意志,完完全全地掌控着自我。
晉陞鍛體中期的時候,他做了奇怪的夢境,現在又是陷入了原本的夢境之中,似乎冥冥之中,有人要他看完這個故事。
這次依舊是那個戰場,只不過他剛剛在空中看到了巨大城池的輪廓時,突然之間,天地崩塌。
整個世界完全被無數的黃沙掩藏,城池湮沒,整個大地一片荒涼,左胤瞬間就驚醒了。
睜開眼時,左胤卻看到一個凌厲的老人就半蹲在他面前,身着青衣,背負兩柄長劍。
老人直視着他,眼神有着一絲凝重,似乎有什麼令其警覺之事。
左胤像是感受到了什麼,坐在地上的他抬頭看去時,卻見整個一圈圍了不少火虎的將士。
火光之中,一個個要麼目瞪口呆,要麼神情熾熱,大都灼灼地看着這個老人。
左胤剛剛從夢境走出,還有些迷迷糊糊,而且有些疑惑。
一般來說大部分人都是在升境的時候要認真準備,而且在這期間要隔絕外界干擾,努力着去衝擊瓶頸,為何自己做個夢就行了?
不過被那個青衣老人這樣看着,左胤終究有些不好意思,他試探性的詢問道:
“這位前輩,有什麼事情么?”
老人臉上的凝重之色褪去,徑直站起身,目光直視南邊,周圍的火虎則隨着老人的動作而也一個個感興趣地看着南邊,似乎被老人不知不覺地影響。
老人輕輕嘆了口氣,低頭對還坐在地上的左胤道:
“我是小白的師父,也就是你的師祖,懂么,小子。”
剛剛那幅憂國憂民的神情立馬消失不見,眼下的老人活脫脫就是一個仗着資歷“欺壓”晚輩的無良老賊。
小白?
左胤原本還有些疑惑,不過在聽到師祖兩個字的時候,才突然反應過來,他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這個悠然自得摸着鬍鬚的老人,這個老頭子就是自己師父的師父?
能教出師父這樣的天才人物的人,又會是誰?
左胤突然想起了自己進入夢境前的所見,這個老人不就是擊退兩個歸一境的強者的人么?
當時有個歸一境強者還大喊了一句,貌似是,
李太白?
“你,你是天下第一強者李太白?”
左胤頓時呆住了,他手指有些顫抖地指向老人。
也難怪左胤這麼沒有禮貌地用手指着師祖,實在是這個真相太過驚人,他一時之間竟然被深深震驚到了。
“哼哼”
李太白似乎很是滿意左胤的反應,流出出自得之色,看起來有些老不正經,這一幕倒是深深顛覆了周圍所有人對於天下第一強者的認知。
李太白直接伸出了右手,左胤一愣神,還是將手遞了過去,任由老人將他拉起,老人直接吹着鬍鬚道:
“走,帶你去見那個半死不活的師父。”
半死不活?
左胤想到剛才從戰場西側出現的兩個歸一境強者,心中頓時一陣擔心。
不待他說什麼,老人直接一把把左胤從后領拎起,這個動作上倒是與白常之如出一轍,看來是某種“傳統”了。
左胤還未曾來得及與周圍戰場的將士們告別,就直接感到雙腳輕微離地,頓時一陣泠然的風卷過身體,四周的人突然之間就離他而去。
首次掙脫大地的束縛,左胤的心思自然是驚恐之中帶着興奮,就像是首次登上青山城外那座大山,看到地下阡陌縱橫,人群往來交織如螻蟻的壯闊之感。
不過李太白似乎看到了他的驚異,淡淡一笑道:
“所謂列子御風而行,泠然善也,大抵如此了,不過也就只能一小段距離罷。”
左胤心下有些瞭然,要是歸一境強者能長時間停留在空中,自己的師父怎麼豪言用火虎堆死李大仙人。
李大仙人?
左胤突然明白為什麼自己師父經常如此豪言,現在謫仙人就在自己身旁,這還真是讓他有些羞赧。
李太白似乎看出了左胤想着什麼,目光直視前方,依舊緊緊抓着他的后領,不過說出的話,卻讓左胤懷疑這個老頭子會不會一言不合就把自己扔下去:
“小白是不是經常在你面前豪言說要用他的火虎堆死老夫我啊。”
這個時候李太白倒是用上了老夫的稱呼,看來是想拿身份壓人了。
左胤被夾在師父和師祖中間,有些難堪,不過這種事情畢竟是事實,他猶豫了一會,最終還是低頭道:
“是。”
李太白顯然對此不屑一顧,不過貌似有幾分興緻指點下徒孫的武學見識,當下就道:
“小白說的沒錯,要是我和兩萬火虎硬砍,的確是我先死,不過你動動腦子,你師祖我又不是有病,打不過還能跑嘛,而且跑之前宰掉火虎的都統也是很容易的。”
左胤頓時一陣苦笑,師祖在自己面前拆師父的台,他怎麼回答都不妥,當下直接索性沉默了。
李太白似乎也沒了興緻繼續逗弄這個徒孫,兩人就在整片戰場的眾目睽睽之中,駕臨到了戰場東側。
剛一落地,左胤就看到前面半蹲着的師父,內心頓時一緊,師父的背影看上去狼狽不堪,衣服不少地方都是殘破的碎絮,還有着一些塵土。
周圍的將士原本還圍在這裏,看到李太白和左胤到來,直接讓開了一大片空地,似乎知道這三人有事情要聊。
楊子瞻直接指揮着剩餘的火虎去了別的地方打掃戰場,把這裏留給他們三人。
楊子瞻離開時,走到左胤跟前拍了拍他的肩膀,示意他不要擔心,不過臨走時,楊子瞻勉強擠出了一個笑容,道:
“不到一年時間修行到鍛體後期,你現在可以名正言順的做火虎的隊長了。”
左胤心中有些苦悶,想要說些什麼時,楊子瞻卻已經揮揮手走了。
偌大的這片戰場,僅僅剩下三人。
夜色已經漸漸籠罩這片戰場,月亮慢慢顯現,戰場西側還殘留着最後一絲日光,侵染地那片天空宛若血色,一如這片戰場的主色調:
殤龍血。
白常之知道他們兩個人到來,自己慢慢站了起來,不過一個釀蹌,左胤趕緊上去把他扶住,卻被一把推開。
這個時候左胤才看清師父的面容,充血的雙眼看起來異常可怖,整個人完全沒有了平日的玩世不恭之氣。
而左胤低頭時,卻看到自己師父的懷裏有着一具無頭屍首,看着那服飾,分明就是山部都統——王巡!
王都統被斬首!
這個消息直接震驚到了左胤,他也終於明白為何師父會如此模樣。
左胤知曉王都統和自己師父的情誼,眼下的情況分明是王都統在師父眼前被斬首,難怪師父會這麼憤怒。
白常之死死盯着李太白,聲音之中有着壓抑不住的怒火:
“聽說辰曄已死?”
李太白卻滿不在乎地撓着頭,漫不經心地道:
“是,我殺的。”
“楚歌已進入帝國境內?”
“嗯”
白常之連着問了兩個問題后,就直接抱起王巡的無頭屍首,對着左胤道:
“小子,幫我把老王的頭抱回去。”
左胤趕忙想着四周看去,卻發現自己師父的腳下就是,想來已經有人撿了回來。
只是當左胤拿起王巡的頭顱時,卻發現這個中年漢子保持着怒吼的神情,想來是最後一刻都心有不甘吧。
左胤心中有些悲痛,兩個多月前,他出關時,還和這個王都統一起吃肉喝茶,現在他就成了這個樣子。
白常之直接開始抱着屍首向著殤龍關走去,也不多言,左胤緊隨其後。
李太白看着他們師徒兩人消失在了夜幕之中,輕輕嘆了口氣。
淡淡雪花飄散下來,左胤一手抱着頭顱,一手接住了一朵雪花。
雪花很快就成了掌中的一灘水,轉瞬即逝,就像戰場上這些人的生命一樣。
大地之上,儘是屍體,紅色的火虎,黑色的豹騎,以及白色的翼射,塗滿了這片戰場,雪花則為他們附上了一層潔白的葬衣。
遠處,衛國公吳靖彷彿一瞬間蒼老了二十歲,眼神複雜地看着這片修羅場。
整個戰場,所有人都默然無語,安靜地整理着屍首和兵器。
這場戰鬥異族留下了近十萬具屍體,估計往後十年都很難恢復元氣了。
萬眾盡皆默然之下,只有一個人顯得格格不入,李太白已經馭風返回殤龍關,獨自坐在殤龍關最高處。
看着這片戰場,他滿不在乎地喝着酒葫蘆裏面的酒,兩柄劍在月色下發出異樣的清輝。
豪飲一口之後,他自言自語道:
“北落明星動光彩,南征猛將如雲雷,如雲雷啊。”
末了,又是一口酒。
衛國公吳靖抬頭看着這個多年未見的老友,似乎有些無奈。
他知道,李太白性子太過飄渺,無拘無束。
否則若是他肯從軍,幫忙蒼南,也不至於有今日的損傷慘重。
南疆,
永壽七年冬的初雪,
就這樣來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