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夜探劍閣
天上驚雷乍現，喚醒了平地狂風，呼嘯驟起，搖晃得劍閣的竹葉沙沙直響，不一會兒，大雨銀河倒瀉也似傾盆而下，敲得竹房噼里啪啦。
劍閣內的幾盞油燈，豆火搖搖晃晃，似在這狂風驟雨中拚命掙扎，只是一眨眼的功夫，燈火瞬時全滅，劍閣陷入一片黑暗之中。
閣內的陸劍華頓時一驚，與此同時，一個影子從窗外倏忽飄過。如若是尋常人家，定生撞鬼之感想，但明華閣的劍師是何許人也，心知此影是人不是鬼，而且是來者不善的人。
不管你是誰？定必想從我身上打探點什麼，莫非……
陸劍華思慮至此，頓時驚駭不已，再也來不及細想，縱身一躍，循着黑影消失的地方追趕過去。
風雨正隆，雷閃頻頻。但聽“轟隆”一聲驚雷穿透了雲層，將整個劍閣照得一片光亮。乍眼一看，那翠綠翠綠的閣樓忽地就變得陰森慘淡起來，此際，劍坪之上突然就出現了一個鬼面黑衣人，彷彿從九幽地獄逃上凡間的孤魂野鬼，悄無聲息地飄入了劍閣之內。
孤魂在漆黑無光的劍閣中一路前行，從容自如得仿若活在黑暗中的鬼魅，片刻功夫就已然進入了陸劍華的卧室。
孤魂掩回房門后，憑藉著殺手那獨有的敏銳的洞察力，先是打量了一番屋內所有的擺設，一是看其是否合乎常理，二是不留下任何翻查過的跡象，接着便是上前逐一探查起來，結果卻是一無所獲。
孤魂也不遲疑，當即便探敲起四面竹牆，以確定它是否存在機括開關。當孤魂走到木床鞋廊的地方，兩腳分明傳來了不一樣的聲音。孤魂旋即退後一步，俯身側耳，敲打起地上竹板來。
空的！
孤魂心中一陣狂喜，快速地從腰后抽出了匕首，往竹逢中輕輕一撬，繼而翻開，一條黑得看不見底的通道映入眼帘！孤魂想也不想就跳了下去，待腳落在實處后，謹慎小心地沿着暗道的方向走去。
如此，約莫走了半盞茶的時間，漆黑的暗道里開始出現了微弱的火光，孤魂下意識地貼身於牆，循着火光探行而去。
暗道里的火光越來越亮，孤魂的手不由得摸向了腰后，一步，兩步……輕如鬼魅，循聲走了一百來步，便來到了暗道的拐角處。孤魂微微躬身，警惕着探了出去……
但見鬼面下的一雙冷眸，忽地跳動了一下，帶着一種讓人難以置信的震驚……
這劍閣底下居然有着一個寒潭石洞！而在這石洞中央，寒潭之上，赫然擺着一個大鐵籠子！而最讓孤魂驚駭的是鐵籠中的那個人，那個雙手被鐵鏈吊鎖，盤腿而坐，垂頭散發的人。
籠中之人與陸劍華有何關係？
孤魂疑竇暗生，卻沒有立刻上前一探究竟。因為殺手的直覺告訴她，越是接近目標就越需要謹慎，否則一旦生出變故，就不僅僅是完成不了任務這麼簡單了……
孤魂斂了斂心神，細細查看着這寒潭石洞。通觀此洞，只有腳下這條石路能通往潭心，環顧石壁四周並無特別之處，除了左右有兩個小洞口，無一不是對準了籠中人。孤魂收回目光，身形一動，就飄到了石洞口，確定再無其他機關之後，警戒前行……
孤魂屏住了呼吸，一步，兩步，三步，就在第五步的時候，隨着腳下石塊忽地一沉，石壁兩個小洞“嗖”的一聲同時射出兩支利箭，直撲向籠中人……
須臾之間，鬼面下的冷眸頓時精光乍現，從未離開腰后的手忽地向前一甩，便見兩把星鏢暗器飛了出來，迎上左右飛來的暗器。與此同時，孤魂腳下一轉，騰空向後旋飛。
乒——
隨着空中傳來了撞擊后的碎裂聲，孤魂便輕易地化解掉直取籠中人性命的機關暗箭……
啊——
孤魂剛一落地，身後卻突然發出了凄厲的慘叫聲。
怎麼可能？
孤魂驀然心驚，猛地轉身一看，恰巧看見兩支短小的利箭從籠中人的鎖骨穿透而出，“嗖”的一聲帶出細長的血霧“砰”的一聲沒入了頂上石壁。與此同時，孤魂便看見了一張抽搐得已經扭曲了的臉，還有一雙疼痛得近乎裂開的眼眸。
這個籠中人竟然是一個女人！
但見這個女人雙手本能地向身前一收，拉的鐵鏈嘩嘩作響。只是一眨眼的功夫，這個女人彷彿失去了生氣一般，全身萎蔫，頭也隨之重重地垂了下來。孤魂再不遲疑，從腰后再摸出兩把暗器，扔向了鐵鏈。
原來石壁上的兩支利箭只是為了吸引住劫囚人的注意力，這樣一來，第二波的暗箭就能讓劫囚人來不及施救。
乒——鐵鏈應聲而斷，孤魂也已來到了鐵籠之外，隨之便見有一道鋒芒在鐵籠鎖鏈上一閃而過，又是“乒”的一聲迴響在石洞之中，孤魂已然打開了牢籠，連忙查看這兩支穿骨暗箭發自何處。
鐵籠地上，左右分佈着一個小洞！這就是狙殺籠中人的最後殺招？
不對！這利箭分明是從兩邊鎖骨位上穿透而出，而非心臟，也就是說並不致命，難是道……
孤魂不及多想，連忙扶起籠中人，兩指在她鎖骨上一摸，竟是烏綠的血液！果然是淬毒暗箭！
孤魂終於明白：原來陸劍華並沒有要殺死籠中人的打算，但也不能讓人把她帶走，這淬毒暗箭就成了最好的辦法。只要籠中人在他手上就能活命，不在，就會毒發身亡。
這個女人，到底是誰？
為了防止毒入心脈，孤魂並指封住了籠中人身上幾處大穴。隨即撥開籠中人那凌亂的頭髮一看，一張枯槁如死的臉再次映入了孤魂的眼帘。襤褸的衣衫，散發出令人作嘔的惡臭，看來是被關了很長的時日。即便如此近距離的打量，孤魂還是不知道這籠中人是誰，因為她根本就不認識這個女人！
那麼……只有將她帶出去再說！
孤魂思忖完畢，便將籠中人扶了起來，剛一出得鐵籠，忽聽來路傳來細細碎碎的聲音，孤魂不由得心中一緊，當即豎耳細聽，聽得清楚時，分明就是有人向著石洞走來。
“不好！”孤魂心中大呼一聲，原來自己下來時並沒有蓋上竹板。
難道魔宗並沒有拖住陸劍華？何以這麼快就返回了？莫非還有其他人？
聽得腳步聲越來越近，想從石洞出去而不被來人發現根本就是不可能！孤魂無奈，只好將這個女人放回鐵籠中，掩上鐵門，旋即一躍而起，將自己隱在洞頂一處突起的石塊邊，靜觀其變……
待來人入得寒潭石洞，孤魂登時一驚，此人居然是畫師傅采華！
原來傅采華來到劍閣后，見閣內並無燈火，正欲離去，竹門便被狂風吹開，覺得蹊蹺便進來查看一番，見得地板上有一條水跡從門口一直延伸到了陸劍華的卧房，於是就發現了這個暗道，繼而也就發現了這個寒潭石洞。
當傅采華看見這個鐵籠，臉色驟然大變，驚駭連連，想不明白為什麼劍閣之下會有這麼一個石洞寒潭，更想不明白高風亮節的陸劍華為什麼要關押那個人。
傅采華走到了鐵籠邊上，便見籠中人垂首斜靠在邊上，手上綁着斷鏈，乍看之下，身影很是熟悉，難道……
傅采華一陣慌亂，雙手扶在鐵門，正欲打開，竟然發現鐵門是虛掩着的。傅采華哪裏還有心思顧忌這些，連忙扶起籠中人，一看真容——雙目垂閉，面如枯槁，憔悴消瘦得分明的輪廓，還是那麼的熟悉，那麼的親切……
但見傅采華身軀一震，不斷地顫抖起來，旋即將籠中人緊緊抱住，痛哭大叫：“三妹！”
悲慟的聲音如驚雷般瞬間炸開，凄厲而又無奈，這分明是一個人崩潰時發出的竭嘶底里的咆哮！孤魂心頭一震，這籠中人竟然就是鬼王的髮妻——藥師李慕華！
孤魂哪裏會想到，那失蹤了十年的藥師李慕華竟然是被同門師兄陸劍華囚禁，那鬼王苦苦找尋了十年的髮妻竟然就被囚禁在明華閣之內。
十年的暗無天日，十年的煎熬折磨，已經將風華絕代的藥師折磨得不成人形。即便是嘗盡孤獨，永遠藏於黑暗之中的冷漠無情的殺手亦心生悲戚，黯然神傷。
傅采華肝膽俱裂，悲傷在眼眸中凝結，化作無助的淚水，如秋雨無聲般，輕輕地滑過了臉頰……
啪——
滑落的淚水，在李慕華蒼那張蒼白而又枯黃的臉上打碎，一滴又一滴，將傅采華的玲瓏心擊打得千蒼百孔，再也無法癒合……
半晌，傅采華挽起衣袖，小心翼翼地，一點一點地為李慕華擦去臉上的斑駁污跡，不斷喃喃說道：“三妹，三妹，我的三妹……”
誰能聽見，低泣中的悲涼，在這空寂的寒潭石洞中迴響……
誰能看見，淚眼中的蒼茫，比洞外的狂風驟雨更加慘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