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七章 驚風弄雨
當劍芒凜冽,恍若熔爐之像,蒸騰着水氣,彈指消散在細雨之中時,
當劍影縱橫,似如幻鏡之景,拖拽着銀華,瞬間隱跡在風煙之中時,
潛夜細雨還舊無聲,稀疏風煙猶且蕭瑟,但風雨中,那打傘而過的女子,已然翩躚起舞,驚風弄雨!
凄清長夜,那“乒乓”不絕的撞擊聲清晰可聞,但聽其音時高時低,時急時緩,時輕時重,恍若有人在風雨中彈奏……
五音凌亂,十二律蕭索。
這,分明就是一首驚魂之曲!
沒人知道,待五音十二律盡數彈遍之後,誰將是那個被驚醒的人兒?或許那個人兒早就被這如真似幻的夢給魘住了,不然,為何會有一把紅紙傘在旋轉?為何會有一個綠衣女子在起舞?
乒——
雨夜中響起了最後一聲鏗鏘,觸不及防,又戛然而止,聽之,似彈斷了的琴弦,驚醒了夢中之人!
月華慘淡,淡淡地傾瀉在兩個人的身上,孓立,蕭肅……
細雨瀟瀟,無聲地拍打在兩個人的身上,蒼茫,無憑……
當濃眉上的雨珠跌入眼眸時,黃裳不禁眨了眨眼睛,冷冷地盯着猶在打傘的秦素華,沉聲說道:“九曲果然了得!”
原來,在剛才的對戰中,秦素華特地隱藏了陰陽幻術,僅僅以琴師的九曲絕學來對付黃裳。
天行九歌,地舞九曲。
這世人對九曲絕學的評論,黃裳雖有耳聞,卻一直認為是誇大其詞了。孰料在親身體會之後,對這融合了樂理的九曲絕學驚嘆不已。
招式繁複多變不說,竟還密不透風,彷彿一首一氣呵成的曲子,又似一支行雲流水的舞蹈!
黃裳除了招架之外,哪裏有還擊的餘地!
而秦素華作為彈奏者、舞蹈者,在經過這一場酣暢淋漓的宣洩之後,情緒亦回復了原有的安寧。
但見她的娥眉不再深蹙,仙容不再鬱結,獨立於風雨之中,一任衣袂輕飄。遠遠看去,似被環繞在了煙霧之中,飄逸如仙。
這煙霧確實是由秦素華身上散發出來,但只要仔細查看,這繚繞的煙霧,源頭竟是秦素華手中的那一柄氣劍!
“你故意留了一手。”
秦素華的聲音很輕,輕得異常從容,就連一絲絲的起伏都感覺不到……
黃裳確實留了一手!他自始至終都是以長劍應敵,那穿在身上的七重紗衣竟從未脫離出來!
黃裳並不覺得驚訝,只是冷冷說道:“知道為什麼嗎?”
細雨漂泊,月光煞是慘淡,令秦素華那雙銳利的眼眸亦顯得比先前的黯淡了些許。但見秦素華說道:“你知道我不會殺你。”
即便你殺得了我,影門的目的都不會有所更變!何況,你根本就殺不了我!
黃裳心念至此,不禁冷哼了一聲,說道:“這句話應該由我來說才對。”
秦素華並不想與他爭辯,逕自說道:“徐少秋我不會殺,而你影門若敢動我兒子一根汗毛,我便踏平你影門!”
對於秦素華的憤怒,黃裳是充耳不聞,笑道:“從來都只有我影門威脅人,就沒有人能威脅我影門!當然……”
黃裳兀自看向秦素華,笑哼一聲,說道:“我影門不會一刀就了結了你的兒子。我們會將他斷手斷腳,隔天給你送一條過去。”
秦素華仙容陡怒,緊緊地握住了紅紙傘,竟將紅紙傘握得微微顫動起來,但這顫抖並不是因為她害怕在接下來的日子裏會看到秦天的斷手斷腳,而是因為憤怒,對這慘絕人寰的酷刑的憤怒!
秦天被鬼手齊煉成屍人時,秦素華即便再不舍,終還是挑斷了兒子的手筋腳筋。而今,若要她在親情與大義之間做選擇,秦素華依然會選擇大義!
這,也正是秦天所願意看到的!
因此,秦素華決然不會答應黃裳的要求!
風煙濃隆,刮到黃裳臉上時竟有些生疼。
殺氣!
黃裳陡然大驚,不無狐疑地望向秦素華。只見她面色從容,舉止安然,哪裏有要動手的意思!
但這殺氣確實是從她身上散發出來的……
黃裳思之不透,警覺頓生,說道:“你想殺我?”
話音未落,黃裳便見秦素華的綠衣忽地飄了起來,隨之便恍了眼神,隱約見其忽地一下便沖了過來!
砰——
黃裳還未來得及提起長劍,便覺五內翻騰,一個不穩就摔在了雨中……
“是我想殺你!”
渾厚蒼勁的聲音陡然響起,竟然是魔宗!
黃裳登時駭然,左右一顧,便見有數也數不清的幻劍在四周垂豎,刃鋒所指,正是他黃裳!
被魔宗踩在腳下的黃裳跟本就動彈不得,便狠狠地碎了一口,怒目直視着魔宗,一字一頓地說道:“北魔宗!”
魔宗虎目流光,淡然說道:“既然你知道我,自然就知道我那說到做到的脾性。”
黃裳不懼反笑,說道:“你是想殺我,但你與秦閣主一樣,不會殺我!”
話到末了,竟然透着無比的堅定……
魔宗微微一笑,似夾着幾分諷刺,說道:“是嗎?”
一句反問,便牽出了一把幻劍,直指黃裳的臂肘……
但見魔宗繼續說道:“不知道你有沒有嘗過你自家的酷刑?”
又是一句反問,又是一把幻劍抵在了黃裳的另一條臂肘……
魔宗似乎並不需要黃裳的回答,竟又說道:“比方說,斷手斷腳。”
話音一落,離魔宗最近的兩把幻劍堪堪頂在了黃裳的大腿根上!此際,魔宗並沒有繼續說話,而是冷冷地看着黃裳。
話已過三,只等一個回答……
細雨如針,打在黃裳的臉上卻如若扎心……
黃裳的呼吸不覺地沉緩起來,那冷峻的臉上滑落下來的水珠,連他自己都分不清是冷雨還是冷汗。
黃裳沒有說話,因為他不知道該如何回答魔宗的問題,哦,是不知道該如何回答魔宗這個不是問題的問題。
孰料,黃裳的沉默卻換來了魔宗的不滿!
幻劍雖然沒能刺穿七重紗衣,卻將七重紗衣生生頂入了黃裳的血肉中!
黃裳頓時慌了起來,顫巍巍地大喊大叫起來:“你想知道什麼?!”
魔宗淡淡說道:“我想知道你有沒有嘗過你自家的酷刑。”
此話一出,黃裳頓覺被戲弄了一番。奈何又反抗不得,只好哀求着說道:“嘗過了,嘗過了!”
魔宗兀自點了點頭,旋即說道:“素華,你想怎麼處置他。”
猶自茫然的秦素華循聲望向魔宗,這個突然出現在自己身後的師傅,這個總會在自己無助的時候出現在身邊的師傅……
背影蒼勁如老父,擋去了所有的風雨……
秦素華戚然,不覺地將紅紙傘打在了魔宗頭上,說道:“先把他帶回去再說。”
魔宗“嗯”了一聲,手腕一抖,松腳的同時揚手一扣,便生生扣住了黃裳的脖子,而環繞在四周的幻劍亦倏地一下,作風煙消散……
“等等我!”
離長風的聲音忽然在二人身後響起,秦素華回身一望,正欲開口,便聽魔宗說道:“離老,你也忒慢了。”
踏風而來的離長風剛一落穩身形便開口罵道:“狗屁!”
秦素華一怔,不覺地看向了魔宗,便見魔宗露出了一副無可奈何的模樣,接着便聽其說道:“這離老輸不起。”
離長風聽罷,頓時火冒三丈,三步並兩步地走了過來,指着魔宗說道:“我輸不起?你他娘的出陰招,故意踩掉我的褲子!”
原來,魔宗與離長風離開歸雲山莊后便一直在比斗輕功。斗累時,便隨便找一間酒肆暢談天地。
如此便過了一個多月。二人比斗不下數百回合,其中魔宗輸多贏少。直到最近,魔宗接到江東的飛鴿傳書後,便欲結束比斗,前往十殿相助眾人。
奈何,這離長風竟然鬥上癮了,一直拖着魔宗不放。無奈之下,魔宗只好趁其不注意時,踩掉他的褲子,方才清靜。
孰料,這離長風的“悲迴風”實在太過厲害,輕易便追上了魔宗。這不,正在破口大罵著魔宗的“陰險狡詐”。
魔宗深知離長風的性情,若要其閉上那喋喋不休的嘴,只能當面認錯。於是魔宗很是無奈地說道:“是我的錯,不該踩掉你的褲子。”
孰料,離長風不喜反怒,暴喝道:“你他娘的說得這麼違心,敢情你還氣不過啦?”
“我……”
話剛開口,魔宗便不知道該怎麼反駁了。這明明是虛心認錯,怎麼到他離長風眼中,就成了違心之詞……
秦素華見狀,連忙打起圓場來,說道:“我說離老,以魔宗的性子能給你道歉你就該知足了。”
離長風見其為魔宗說話,頓時敲打起自己的胸膛來,凄聲喊道:“天啊,怎麼連素華都不幫我了!地啊,我的命怎麼就那麼苦啊!”
“……”
望着哭天喊地的離長風,秦素華與魔宗已是相顧無語。
就在此時,離長風的面容忽地嚴肅起來,接着將身一轉,便見三把飛刀直撲了過來!離長風身形一動,正欲閃開,便又生生穩住了身子。
彈指之間,離長風一把捉過黃裳,接着催勁往前一帶,手腕再一動,竟然將黃裳如同車輪一般,轉動在身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