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六章 夜心棲雨
秦素華徑直解釋道：“既然有引路之人，那麼以復兒的性格，必定會將他們安全送出。因此他兩條路都會走！”
江東略一沉吟，說道：“如過真是這樣，便會增加難度。”
秦素華點點頭，接話道：“隱士周知，獄吏老王。如果我沒有猜錯的話，老王將是那個引路之人，而復兒不會輕易將周知交給影門，必定會讓徐少秋來護周知周全。”
江東聽聞徐少秋的名字，心隨之緊了一下，不覺地便望向了秦素華，便見其遮遮掩掩地遞來了一個眼色……
江東會意，也不再作他想，繼續聽秦素華說道：“因此，在復兒越獄之前，我們必須查出四哥與茹姐姐的所在，如此便能助復兒一臂之力。”
畫師傅采華點頭說道：“如此，我們便需要分頭行事了。”
“嗯。”秦素華輕應了一聲，補充道：“在此之前，我們需要一個人來跟復兒接頭。”說完，便看向了曲荷……
曲荷聽罷，並未答話，待目光與秦素華相遇時，曲荷不覺地慌了起來，不由得低下了頭……
慌亂之下，心虛至此。
曲荷與沈復定然發生了一些事……
秦素華雖有所憂慮，卻並未當眾詢問，而是忽然轉了口風，說道：“曲姑娘忙碌了一宿，還是先回去休息，養足精神，待明日再議。”
曲荷如蒙大赦般，不無驚訝地看向了秦素華，眼裏儘是感激之情。但見曲荷說道：“那晚輩先行告辭。”
秦素華應聲說道：“十殿路濕且滑，讓我送你出去吧。”說罷，對眾人的啞然視若無睹，逕自與曲荷向黑暗濕滑的道路走去……
月華如水，寒風送雨。
當淅淅瀝瀝的小雨打在肩上時，曲荷打開了紅紙傘，下意識地往秦素華身邊挪了挪，卻也沒有說話，就這樣安靜地走在空蕩蕩的大街上。
霜霧涼薄，夜心棲雨。
腳下那條長長的路，恍惚了曲荷的眼眸，就連心中亦已不確定，腳下這條路的終點到底能否通往天香樓。
也許能，也許不能。
曲荷不禁看了看秦素華，多想這個號稱天下第一奇女子的秦素華給自己一個建議。曲荷知道，她的心事瞞不住秦素華，不然秦素華就不會撇開秦香，獨自出來送行。
路其實很短，曲荷卻覺得走了好久好久，久到足以令她懷疑這條路到底還有沒有終點……
曲荷的心是焦慮的，也是煎熬的，因為她的“指路明燈”並未為她照亮這一路上的惶惑……
不知道過了多久，曲荷終於看到了天香樓。
飛檐在風煙中孓立，碧瓦在細雨中靜默。月華之下，這兩層高的樓宇好似染上了一層輕煙，令人看罷甚覺哀傷，凄涼。
“到了。”
秦素華的聲音很輕，轉瞬便湮滅在風雨中。
良久。
曲荷垂下黯淡的眼眸，說道：“有勞前輩了。”說著，便將紅紙傘遞給了秦素華，繼續說道：“這傘能為前輩遮風擋雨。”
秦素華微微頷首，撐着傘，柔聲說道：“你會後悔嗎？”
曲荷的目光不覺地便望向了來時之路，直至美眸中映出秦素華的身影，心中似乎已有所決，說道：“不會。”
緋衣飄飄，好似一朵牡丹，一朵盛開在夜雨寒風中的牡丹，美得讓人驚心，亦美得讓人心疼。
秦素華微微一笑，輕輕說道：“如此，便可安心歸去。”
說完，秦素華便轉過離去，一任身後的那一朵牡丹獨自盛放……
猶似未決的曲荷不覺地向前踏出了一步，便又生生頓住了腳步，久久注視着秦素華的綠衣倩影，末了，兀自說道：“謝謝前輩。”
雨，依舊無聲……
獨自走在長街上的秦素華不覺地停下了腳步，抬頭望向夜空時，只覺月華朦朧，冷雨蕭瑟，竟似是在煉洗塵心一般，令秦素華不經出了神……
“你會後悔嗎？”
同樣的話卻是不同的人出現在了秦素華的腦海中。
“不會。”
秦素華還記得，當自己說出了與曲荷一樣的話時，妙姑子也像自己一樣，轉身離開。不同的是，妙姑子最後的那句話是：“你會後悔的。”
當曲荷那對堅定的眼眸定格在秦素華的腦海中時，秦素華不禁長長嘆了一口氣，心中說道：“我終還是少了她那樣的勇氣。”
秦素華斂了斂神，玉足輕抬，卻突然頓了一下！隨之便見秦素華驟然蹙眉，玉足亦重重地踏了下去！
步履之下，水花四濺。
紅傘之下，綠影翩然。
但見水袖拂過風雨之後，一把紅紙傘便脫手而出，利刃也似，破風碎雨，徑直飛向黑暗深處……
兵——
黑暗中陡然閃出幾點星火，還未墜落，卻已熄滅。
秦素華對此不但沒有感到吃驚，反而催出了一把氣劍，一邊挽着劍花，一邊欺身而去！當其看見那把被撞回來的紅紙傘時，玉足一轉，不但錯開了紅紙傘，更是將紅紙傘握回了手中！
乒——乒——乒——
急促的撞擊聲忽地便戛然而止，接着便見有兩個身影忽地向後撤去，一個急急而退，竟拖出一條長長的雨跡；一個足履輕踩，若即若離地踏在水面上。
那急急後退之人忽地一腳踏在雨地上，身形還未站穩，便驚聲說道：
“陰陽幻術！”
“是你！”
秦素華的驚喊聲亦同時響了起來！因為這來人不是別人，正是黃字號殺手黃裳！
黃裳冷哼一聲，說道：“想不到堂堂明華閣閣主，背地裏竟然學了邪教魔宗的陰陽幻術！看來之前我是小瞧你了！”
在大悲寺時，秦素華即便被困於黃裳的七重紗衣之下，亦並未使用帶有陰陽幻術的歸塵，也就是莫歸塵。
而今，沒有了畫師傅采華等人的幫助，面對如此強悍的殺手，孤身一人的秦素華無奈之下，只能以莫歸塵來抵擋。
孰料，竟真的被黃裳窺破了其中的奧義。如若影門以此而大做文章，那麼明華閣將萬劫不復！
但秦素華並未想殺黃裳，因為她確信，黃裳突然現身，必定有不可告人的任務，而這個任務必定與沈復有關！
秦素華打着傘，兀自說道：“你半夜來襲，不會就是為了試探素華的武功吧？”
黃裳見其有意岔開話題，頓覺好笑，說道：“能試探出秦閣主的武功，這也算得上是額外的收入了。”
秦素華心中一沉，卻還是笑着說道：“看來你黃裳的日子過得並不快活。”
沐浴在細雨中的黃裳“哦”地一聲拱了拱帶水的眉毛，問道：“秦閣主怎知我過得不快活？”
秦素華說道：“都要靠這些額外的收穫來換賞錢了，還能好得到哪裏去？”
經此一說，黃裳的面色便有些難看了。因為影門中的天地玄黃是有排序的，而他之所以排在最末的黃字號，不是因為他姓黃，而是因為他的價錢是最低的。
而黃裳又是一個花錢如流水的人，因此黃裳不得不多接任務，以此來充實他的花銷。也正因為這樣，黃裳的日子確實過得很不快活。
孰料，秦素華的胡亂調侃，竟然剛好戳中了黃裳的痛處……
但見黃裳陰沉着臉說道：“我既然過得不快活，自然也不會讓你過得自在！”
黃裳發怒反而讓秦素華鬆了一口氣。雖然這並不能有效阻止黃裳將自己學過陰陽幻術的事情說出去，但一個殺手發了怒，便容易對付很多了。
秦素華不無好笑地“哦”了一聲，說道：“素華倒想聽聽怎麼個不自在法。”
黃裳冷冷說道：“天誅與地母娘娘已經奉命誅殺你的好兒子秦天。相信不用多久，你便能收到你兒子的死訊！”
“什麼？！”
秦素華頓時花容失色，手中那把紅紙傘亦不自覺地抖動起來。
黃裳適時地擠弄出一副惋惜的表情來，嘆聲說道：“我還真想去看一下，天誅與地母娘娘是怎樣虐殺一個殘廢的人。”
秦素華面有怒色，還帶驚恐，竟顫顫說道：“你們還真下得去手？！”
黃裳冷笑，說道：“下不下得去手，就要看秦閣主你了。”
秦素華忽生警覺，問道：“你這話什麼意思？！”
黃裳徑直笑道：“徐少秋一旦出來，你必須親手殺了他！”
徐少秋的性子雖倔，卻也從未作出傷天害理之事，影門為什麼要殺他？而且還要秦素華親自動手？
這當中到底有何陰謀？
思慮不透的秦素華冷冷說道：“妄想！”
黃裳聽罷，不但不生氣，反而揶揄起來：“我也覺得像秦閣主這種一身正氣之人，根本就不會為了私情而毀了大義。”
說著，黃裳不由得嘆了一口氣，繼續道：“反正秦天被你挑斷了手筋腳筋，與其活着浪費糧食，倒不如死了算了！”
與其活着浪費糧食，倒不如死了算了……
此話如夢魘般在秦素華的腦海中不斷迴響，眨眼功夫，秦素華那對從來都是波瀾不驚的眼眸竟由害怕轉成憤怒，再到凶相畢露，殺氣盡顯……
誰也不能殺我兒子！
誰也不能！
秦素華的心海頓時咆哮起來，待涌到嘴上時，卻只有兩個字，兩個充滿寒氣、殺氣、怒氣的字——黃裳！
聲嘶長空，震聾了耳膜，亦震斷了雨線！
舞步踏風，水袖穿雨，
綠影蹁躚之下，誰人能懂，這一支“九曲”之舞所要傾訴的情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