盆栽

盆栽

“如果有人問起這盆——”

“我就說,是我從小開始養的。”若伊點了點頭,素雅笑了一笑,“對不起,我只是不想別人知道我的父親曾經——”

“這麼說來,其實你也和我一樣有個不錯的出身,我們都是一時不濟罷了,對吧,素雅姐姐?”若伊綻放了笑容。

前院子的宴席還在繼續,宴席的主人卻在後院捧着一盆盆栽笑意盎然。

沒人注意到她不在場,就如上個冬天祭祖大典上無人知曉蘇子不在場一樣——

她們只是藥引是序幕,她們只是眾人聚在一起的由頭,在這個深宅大院,她們既是高高在上不可侵犯的,也是最微不足道無人在意的。

除了別有用心的人。

譬如說林子茂。

這天兔爺坐定席上就一直看着若伊,並不是她變漂亮了,而是他在觀察這個替身有沒有成功引魚兒上鉤。

從京中御史來林家院子的第一天開始,他就知道來者不善,主動亮出油紙包來擾亂蘇曉,最危險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最招搖的舉動也是最大的隱藏。

對付自我感覺良好的人尤為適用。

蘇曉不會想到這個獻出油紙包的稚嫩男人真的和油紙包有什麼牽連。

她確實沒有,但她也不會輕易就被若伊唬住了。

席間,若伊毫無因由的起身走了,蘇曉和薛潛居然一眼也沒看她。

林子茂放下酒杯,訕訕笑着,“哥,聽說今天乳姐也來了?”

“哎,提她幹什麼,來,喝酒喝酒——”

“哥,真難得啊,平日你都不讓乳姐出門的。”

林子業有些酸氣的說,“腿長在她自己身上,我能做什麼?”

林子茂故意說,“那是,每次她陪着我出去玩,你也不高興,可沒見你阻止她——”

林子業沒好氣的哼了一聲,悶了一口酒,“不知道老太爺怎麼想的,走了走了,什麼都沒留給我,倒給我留了這麼個婆娘。”

“乳姐人雖然長的普通,可是品位可是很好的,每次出去玩,當家的都被她哄得開心極了呀。”

林子茂呵呵一笑,藉著酒力林子業更加窩火,畢竟是自己床頭人,雖然已經表示可以大方的讓出去,可是背地裏還是有些男人的挫敗感。“茂弟,靠女人不行的,我從第一天就這麼告訴過你,可你不聽,這麼多年了糾纏那蘇半仙,你看,人家雖然下堂,不照樣成不了你盤子裏的肉么?你就算住在嫡族這麼多年了又如何?難不成當家的能像我一樣大方的把自己老婆送出去不成?你——”

“業弟,茂弟,來,我們喝一杯。”

聲音渾然從身後響起來,林少偉端着酒杯笑呵呵站着,大白天見到他有點表情真不尋常,林子業在林子茂的攙扶下站了起來,略略和林少偉一碰杯,然後含糊不清的說,“當家的,快別這裏耗着了,您要的人在後面——”

林子業醉醺醺的指着後院,林少偉面色稍有不悅,林子茂天真浪漫的說了句,“四夫人回後院了,大哥。”

好在有這麼一句,林子業嘻嘻一笑,“對,對,我就是說四嫂,當家的莫怪。”

“業弟,你喝的太多了,茂弟,扶他去后屋歇息吧。”

林子茂十分聽話的扶起林子業,“我去去就來——”

林子茂將林子業一個人甩在客房,就快步走向後院,果不其然,若伊正在和素雅談笑,言語之間,提到了這盆“寶貝”盆栽。

乳姐將宮中獨有的盆栽給了若伊?林子茂眼珠子一轉,似乎有些明白乳姐的意圖,卻又不完全明白。偷瞄進院子,林子茂看見若伊抱着那顆地雷仍舊笑的燦爛,彷彿撿到什麼便宜一般,殊不知那將是來日令她萬劫不復的由頭。

躡手躡腳往回走,走進院子突然感覺所有人都在看着自己,嘴角上揚,似有喜事。

難不成是他太敏感了?

林子茂望向林少偉,看着他笑的很自若,方才林子業的醉酒之詞估計也被他聽去不少,他該不會趁機報復吧?

應該不會的,林少偉可是知道他這個火種身份的,應該不會。

林子茂嬉皮笑臉的蹦跳到蘇子跟前,“大嫂,當家的有什麼喜事,怎麼這麼高興。”

“是你要有喜事了。”蘇子淡淡一笑,林子茂指着自己鼻子,“我?”

庶族的老人過來顫顫巍巍語重心長的說,“子茂啊,當家的不敢忘記老太爺的教訓,要為你謀一樁好婚事呢——是為安的……”

啥?婚事?太子妃?!

林少偉,你搞得什麼啊?!

林子茂瞪大了眼睛看着這位風輕雲淡的當家人,不知道他葫蘆里賣的什麼葯,他哪裏知道,今日林大少非昨日那個太子監護人,什麼狗屁王位的他一概不知,這位悶騷教授一心只想把這成事不足敗事有餘活蹦亂跳的流氓兔打包銷售了——

蘇子看着林子茂完全石化的表情,不明就裏的說,“少偉給你相中的姑娘跟我有幾分相似,你可以放心,日子一久就有感覺了。”

有個屁感覺!

林子茂嘴角都抽了,前一秒他還在感嘆若伊的命運,后一刻自己倒成了別人開涮的對象?

林少偉!你要造反么?!

林子茂看了看林少偉,又看了看蘇子,難不成林少偉已經猜到他有意誅殺蘇家了?這算是什麼?報復還是威脅?

還是林家“照顧”他十七年只是想讓他做個傀儡皇帝?早早就在他身邊安插眼線?

林子茂腦子翻江倒海,不行,滿院子只剩下乳姐知道自己的身份,林少偉若是靠不住了,至少還有乳姐。

他要在林家開始控制他之前逃到京中去。

賣命於他的人遠遠不止為安這一兩家。

“我,我先去看看業哥,他方才吐得厲害——”林子茂趁機開溜,蘇子和林少偉以為這隻兔子被嚇到了,相視一笑。

林子茂拐到後院,恰好是素雅偷偷從後門走人的時候,他飛快的從側門出去攔截,終於在院子外第三條街道追上了她。

素雅一看是多時不見的林子茂,一顆心七上八下,自從老太爺吩咐她成為第二條防線,除了每次陪他出遊,她就竭力和他保持距離。林子茂年齡長了,也不大找她這個乳姐了,怎麼會在這個宴席之中如此唐突的就跑了出來——

素雅扶住林子茂,“子茂,怎麼了?”

子茂抬頭看了看乳姐,心裏想的是,林家要反我,嘴上說的卻是,“大哥終於受不了我和大嫂的事——要給我討個老婆——乳姐你是知道我的——我心裏念的只有京城蘇家!”

素雅一愣,林子茂似乎要傳遞什麼信息,重音不是落在蘇家卻是京城二字。

“大哥這明顯是要擺佈我!他恨老太爺對我偏心——”林子茂仍舊像孩子撒潑一般,眼卻一直盯着素雅,素雅玩味着第一句話,反問道,“當家的真要給你討親?”

“而且對方我並不認識。乳姐也不認識。”林子茂很認真的重複着,“我們——都不認識——”

都不認識,就是說並非安排前朝黨的人貼身保護火種。

難不成林家真的存有二心?

素雅點了點頭,“不知道當家人的想法,我去跟當家人說說。你放心。”

素雅朝遠處拐角望去,朗聲說,“子茂別怕,憑我和當家人的交情,我定會求他收回這句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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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是討門親事,這林子茂怎麼反應這麼強烈?他老大不小了。”薛潛一邊開門迎蘇曉進來,一邊嘀咕着,“不會是和火種有什麼關係?”

“我跟在後面,子茂少爺是去向他的乳姐求救去了。我來林家之後,調查的很清楚。這林子業的妾室素雅本是子茂的乳姐,只不過這些年素雅被收了做妾,就不大和身在嫡族的子茂少爺來往了。”

“他們和我們要查的事兒,沒什麼瓜葛吧?”

蘇曉遲疑片刻,搖了搖頭,關於林子茂和蘇子那段事兒,她決定還是不說為好。

“哪家大院沒有點葷腥兒——林少偉表面上是個正人君子,其實也不過如此。”薛潛露出不屑的笑容,“我方才也打聽出一點,看來林子業這位小妾和林少偉關係不淺啊——”

薛潛笑的很猥瑣,蘇曉想起素雅的那句“憑我和當家人的交情”,這交情,是姦情,還是更深的聯盟呢?

火種究竟是不是若伊?還是——

“我們得儘快查證。”

素雅並沒有想到自己送的這盆盆栽這麼快就派上了用場,在她的盤算之中,若伊還可以擾亂對方視線一段時日。

一切都因為林子茂突如其來的婚事給攪亂了。

因為林子茂和素雅這個對話,蘇曉開始起了疑心,而這盆盆栽,恰是時候的成為了掩護火種的救命稻草。

宴席散了,若伊按着素雅的說法將植物放在屋子裏最陰暗的角落,一想到自己腳邊上有可敵半座宅院的財產,若伊這顆心終於踏實了一些,改日變賣了盆栽,收點私銀,打通關係,她的正妻之位指日可待。

正在得意盤算之際,蘇曉敲門來了,若伊總覺得心中似有不安,卻又不知為何,只是馬上去開了門,一看是蘇管家,就笑着迎了進來。

“宴席散了?”

“您的宴席,卻自己先退場了,四夫人,您是身子不適么?”蘇曉打量着若伊,若伊笑了笑,“蘇管家勞心了,我不過是無人搭理,自覺沒趣,回屋子來歇息罷了。畢竟我不如大夫人眼界那麼廣,和那些商賈們談天說地應對自如的——”

蘇曉聽着這滿腔酸氣,明白若伊這是被搶了風頭,心有不甘,正是轉身要走,眼角一瞥,卻看見屋子角落裏不知什麼時候放着一盆盆栽。

“四夫人好雅興,原來是回來弄弄花草。”

屋子光線不好,蘇曉只是看個大致模樣,加之若伊馬上就擋住了她的視線,迎笑說,“哦,這盆栽我一直養着,很多年了,先前放在下人屋子那邊,今天想起來了,就搬過來。”

“沒想到四夫人您還有這興緻。”蘇曉本是無心一問,看到若伊有些不自在,這才起了疑心,越發關注起那盆盆栽,“蘇曉我也對園藝很感興趣,不知道四夫人能否讓蘇曉也見識見識?”

若伊心底一涼,此等貴重物種,來自京城的蘇曉怎會看不出來?

“蘇管家,不好意思了,我這寶貝是我從小養的,從沒讓外人碰過。”

蘇曉撩了一眼那盆栽,也不好硬來,只是點了點頭,退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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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少偉一直想找機會和素雅談談,她是揭開謎底的唯一線索。

沒有想到,剛成功把兔爺出口了,轉身素雅就找上門來,林少偉壓制住喜出望外的心情,用蘇子的話說,就跟中了六合彩似的,笑的頗為黃鼠狼。

“林少偉,你是想造反么?”

四下無人,林少偉正面風輕雲淡,背面汗流浹背。

大姐,不就是給兔爺找個媳婦兒,至於如此么?還把問題升華到了造反的層次上去?你這意識形態很成問題啊,做人不能上綱上線的。

“素雅,我這都是為了業弟好。”林少偉多年教授成精,和學生鬥智斗勇,深諳套話之道,就等着她上道。

“林少偉——枉我們信任林家多年,你居然敢對火種指手畫腳,難不成你真的把他當成你的小弟?還是你早有打算要將火種束之高閣由你來掌管一切,就像從前你暗中操縱姚家一般?!”

等等等等,我的小弟?難道林子茂不該是我的小弟?

我們?誰是我們?聽上去似乎你們是boss我們才是打工仔啊?

還有,火種?我還火炬傳遞呢——

林少偉腦子拚命的轉,不斷地消化吸收,此刻面無表情的撲克臉成了他的天然屏障。

他內心深處翻江倒海,到了面上是一往無前的平靜。

裝,太能裝了。

“素雅,我絕沒有那個意思,況且,火種——”林少偉舔舔嘴唇,心裏想的是,火種是個啥子東西呦——

“火種豈是我能操縱的?”

素雅的一臉肅穆和平日形同二人,而且林少偉明顯感覺到一個信息,那就是原先的林大少在這一整個陰謀里絕不是主人公——主人公恰恰是他和蘇子都忽略了的那隻流氓兔。

難不成,火種指的就是他么?

按照古代習慣,用這樣的符號代替一個人,除了避諱,那就只有一個答案了。

想到這裏,林少偉心臟猛地一縮,媽媽咪呀,難不成老婆大人說的不錯,這一整個陰謀都關乎京城——不,可能關乎宮廷——

老婆,你去年嚷嚷着要買的藏獒呢?放出來讓我放點血吧——還能再狗血點么?

為啥不讓我直接穿成皇帝?

我靠,穿成了什麼人?白蓮教?反清復明?袁世凱稱帝?五四運動——

林教授腦子穿孔了。

爺流的不是腦漿,是姦情。

“這是不是蘇子的把戲?我早說過,讓蘇家的女人進門,早晚會給林家帶來災難,老太太不明就裏,為何連你也不明白?一個林家的嫡族庶族之爭算得了什麼,算了,說這些都太晚了!”素雅沉着臉,“如果火種的真實身份被蘇家的人知道,我們所有人都會死,這還是其次,皇後娘娘的冤魂不會放過你的!”

皇後娘娘四個字一出,林少偉終於被華麗麗的雷倒了。

恭喜乃,林大少,乃終於走出為安走向首都了。

當天晚上,林少偉拖着千瘡百孔的心回到蘇子屋子,看見嬌妻一副打了雞血的樣子,歡唱着:

哦兔子再見,哦兔子再見,哦兔子再見吧再見吧再見吧!

林少偉訕訕的說,“老婆,兔子走不成了?”

“怎麼?”

“他是前朝太子殿下。”

……

咣當,蘇子從床上摔在地上。

噗嗤,蘇子笑了。

林少偉知道蘇子腦崩了,她上次笑的像只被結紮的烏鴉,是在奧運會沒拿到指定酒店投標的時候。

這一次,橫看豎看,左瞧右瞧,都比上一次嚴重。

林少偉走過去,就那麼蹲下來,抱緊了蘇子。

蘇子還在笑着,笑出了眼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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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妾退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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