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第4章 西門有女,名曰如蘭

4.第4章 西門有女,名曰如蘭

翌日,武大郎那件只有在過年時才捨得穿的長衫被梵羽從箱底扒了出來,舊是舊了點,好在乾淨整潔,看上去不是那麼寒磣了。

這次能夠攀上岑夫子這根高枝,梵羽覺得有必要趁熱打鐵,一股作氣拿下這位在陽谷縣影響力頗大的老學究,因而天不亮就開始翻箱倒櫃的找衣服,驚得樓上的潘金蓮丈二的尼姑摸不着頭腦,還以為他要在臨死前換上乾淨體面的衣服呢。

在武大郎的記憶中,岑夫子有早起的習慣,每天都是第一個到學堂的人,而梵羽第一天入學,自然要趕在岑夫子之前過去,所以起了個大早。

此時天還沒亮,街道上冷意正濃,不知誰家早起的大公雞撲閃着翅膀,發情似的扯着嗓子“喔喔喔”的高吭着。

梵羽剛走出家門,朦朧中看到前面有燭光搖曳,定睛一看,岑夫子的馬車發出骨碌碌的車轍聲,慢騰騰的向前滾動着。他吃了一驚,本來以為自己已經夠早了,沒想到還是晚了一步。

當下他不敢再猶豫,沿着旁邊的過道抄近路快步走去。

從武大郎家到縣學直線距離約摸七八百米,但馬車走大路,繞來繞去將近三公里了,並且岑夫子上了年紀,為求平穩車速不會很快……梵羽心裏盤算着,腳下卻是一點都不敢含糊,那閃挪騰移的速度若是被潘金蓮看到了,一定會懷疑自己天天給夫君吃的到底是砒霜還是十全大補藥……

梵羽心急火燎的在黑咕隆咚的小巷子裏上躥下跳狂奔着,正在疾行間,忽然旁邊拐角處亮起一抹燈光,他吃了一驚,想要收步的時候已經來不及了,因為那亮光後面挑着燈籠的人已經側身走了出來,兩人不偏不倚剛巧撞了個滿懷。

只聽一聲驚呼,燈籠里的蠟燭應聲而滅,同時空氣中飄逸出清新如蘭般的香味。知覺告訴梵羽,自己撞上的是一個女子,然而那女子長什麼模樣他卻沒有看清楚——雖然此刻懷中擁着那副柔若無骨的存在。

“對不住,實在對不住……你沒事吧?”黑暗中,梵羽急忙將那因被撞而受驚的女子從地上扶起來。

剛才那一撞之力不輕,只是在撞上的時候他伸開胳膊將那女子摟抱在懷中,並且在倒地的時候自己先着地,按理說是不會受傷的。

但,這次終歸是自己魯莽了,撞了人家不說,還與她有了肌膚之親,萬一對方冤枉自己輕薄無禮,那真是有理也說不清了。

女子一把將梵羽推開,沒有說話,但是呼吸急促,似乎在強行按捺心中的怒氣,任誰遇到這樣的飛來橫禍,心裏都不會平靜吧?

“姑姑,你沒事吧?”黑暗中梵羽與女子正在僵持着,忽然傳出一個青澀稚嫩的聲音。

女子挪動了下腳步,抓住了小男孩的手,輕聲道:“姑姑沒事。”

這時梵羽已經將撞翻的燈籠撿了起來,可惜出門太急了沒帶火摺子,只能黑燈瞎火的遞給女子,道:“不好意思,在下有急事,改天如果有緣再登門致歉!”

說罷,腳底生風,一溜煙消失不見了。

“大騙子,他都沒問咱們家住哪兒,怎麼登門致歉?”梵羽走後,女子打開火摺子,將打翻的蠟燭扶正,旁邊白嫩潔凈的小男孩努着嘴朝梵羽離去的方向嘟囔道。

女子聽了,淺聲輕笑了起來,撫着小男孩胖乎乎的腦袋,道:“我們家金哥長大之後一定是一個頂天立地的大丈夫。”

小男孩驕傲的挺起胸膛,彷彿自己此刻就是“大丈夫”似的,忽然他眨巴着黑寶石似的眼睛問女子:“姑姑,你不是會武功嗎,為什麼不教訓教訓剛才的大騙子呢?”

女子回想起剛才的一幕,她本來已經反扣住了梵羽的手腕,但是發覺對方並沒有惡意,環抱着自己似乎是為了保護自己免受摔傷……現在回想起來,那種做法雖然輕浮了點,但卻不失為保護自己免受傷害的好辦法。

“下次再見到那個大騙子,姑姑一定狠狠的教訓他。”

女子牽着男孩柔弱白凈的小手,那時常掛着隱憂的面容偶展笑顏,如香蘭初綻,卻淹沒在了這黎明前無盡的黑暗之中。

梵羽那矮小臃腫的身體在無邊的黑夜裏上竄下跳着,三四里地的距離花費了將近小半個時辰,好在趕到縣學的時候大門緊閉着,顯然岑夫子還沒有到。

他立身在牆腳,藉著隱晦不明的月色整理着衣襟,口中兀自“呼呼”粗喘着氣,如今傷勢未愈,劇烈運動便有些吃不消了。

陽谷縣的縣學設在縣衙後面,常言道“物以類聚,人以群分”,自古以來政府機構所在的位置都是風水極佳的黃金地帶,與其毗鄰的非富即貴,然而陽谷縣佔據黃金位置的卻是縣裏的學堂,從這裏足以看出此地對“學風”的重視。

約莫過了一盞茶的工夫,伴隨着“軲轆軲轆”的響聲由遠及近,岑夫子的馬車緩緩出現在視野中,梵羽急忙迎上去,躬身執禮道:“學生拜見夫子!”

岑夫子剛挑開帘子探出腦袋,便見梵羽在下面躬身行弟子禮,不禁愣了下,道:“大郎為何如此之早啊?”

梵羽急忙起身近前,搶在家丁之前攙扶住了岑夫子。雖說馬車下方已經墊上了板凳,岑夫子上下馬車不費什麼功夫,但這麼好一個露臉表現的機會,他怎麼可能假手於人呢。

“昨天夫子答應收學生為徒之後,學生激動的一宿難眠,俗話說‘早起的鳥兒有蟲吃’,因此立志向夫子看齊,以便能早日聆聽聖人之道。”

從千年之後穿越而來的梵羽深諳“千穿萬穿馬屁不穿”的做人之道,好聽的話沒有保質期,無論在什麼年代都不會過時,因而此時口蜜若餞,再加上那副奧斯卡影帝級別的真摯面容,看得岑夫子心情大悅,頻頻頷首。

梵羽攙扶着岑夫子正欲進縣學堂的大門,街角轉出一道幽幽的亮光,只見一名女子牽着小男孩的手款款而來,走得近了才瞧清楚,女子身披一件潔白的狐裘,相貌恬靜,膚色白膩,整個人有一股別樣的氣質,彷彿開在山間的一朵蘭花,花不語而香滿山。

女子向岑夫子道了個萬福,然後悄悄的向小男孩遞了個眼色,小男孩本來目光一直在梵羽這個陌生人身上遊離,這時得到女子授意,當先向前邁出兩步,然後畢恭畢敬的向岑夫子行了弟子大禮,奶聲奶氣道:“拜見夫子。”

岑夫子不苟言笑,只是微微的點了點頭,道:“都進來吧。”

梵羽抬腳跨過門檻,鼻尖不着痕迹的動了動,空氣中瀰漫的淡淡花香似乎有些熟悉,忽然他想起過來時路上的一幕,心中不由得捏了把汗,該不會撞到的人就是眼前的女子吧?

眾人進了縣學之後,岑夫子交待了兩句便去後堂準備教案,恐怕一時半刻很難回來。

梵羽無所事事起來,忽然發現小男孩那雙黑寶石般的眸子一直在盯着自己看。

“大騙子。”男孩見梵羽望向自己,小嘴一嘟,把心裏的話說了出來。

他頓時覺得好笑,走向那名狐裘白衣女子,拱手致歉道:“路上太過匆忙,不小心撞到了如蘭小姐,實在抱歉。”

他從岑夫子口中得知,眼前的女子名叫西門如蘭,她是小男孩西門金哥的姑姑,每天在這個時間點把小外甥送至學堂,負責他的功課。

西門如蘭對梵羽的第一印象並不好,眼前這人五短身材,相貌醜陋,使人不自禁有種與他劃清界限的衝動,她實在想不明白,德高望重的岑夫子怎麼會收這樣一個面目猙獰的弟子?

當下她聽了梵羽的話,微微一笑,道:“不礙事。”

梵羽見她沒有追究自己的冒失,暗暗舒了口氣,旋即蹲下身來逗西門金哥道:“叔叔臉上又沒寫着‘騙子’二字,你為何說我是騙子呢?”

西門金哥瞧了瞧姑姑,見她沒有出言制止自己,便膽大起來,鼻子一擰,小大人模樣似的說道:“你不知道我家在哪裏,卻說要登門道歉,還說不是騙子?”

梵羽啞然無語,自己不過是隨口說的客套話而已,沒想到天真無暇的小孩子居然當了真,只得苦笑道:“那金哥的家住在哪裏呢?”

西門金哥奶聲奶氣道:“我家住在西二街東衚衕。”

梵羽輕輕颳了下他的鼻子,繃著醜臉恐嚇道:“叔叔這麼丑,去你們家你不害怕嗎?”

西門金哥搖搖頭,拉着姑姑的手驕傲地說道:“不怕,我姑姑武功厲害着呢。”

西門如蘭面色尷尬,急忙道:“別聽小孩子瞎說,我哪裏懂什麼武藝呢。”

北宋時武人地位不高,倘若被人知道一個女孩子舞刀弄槍絕對會被人非議的,西門家在陽谷縣的聲譽本來就不好,西門如蘭不想再授人口實。

天色逐漸明朗起來,學堂里的學生陸續多了起來,其間還有兩個三四十歲的中年人和一個花白鬍子的老人,一大把年紀了卻與這些稚子孩童成了同窗師兄弟,梵羽在心裏嘆道:“三十老明經,五十少進士,古人誠不我欺啊!”

唐代科舉取士設“明經”和“進士”兩科,唐亡后宋代承接唐制,繼續沿用。

明經科主要是考儒家經典,背誦記憶即可,相對容易,三十歲考過已經算是大齡了。而進士科則是考察詩詞歌賦,治國主張,難度極大,沒有一定的閱歷和見解根本無法中榜,因而便有“五十少進士”之說,意思是五十歲中進士已經是很年輕的了。

唐代詩人曹松進士及第時已年過七十歲,與他同榜中進士的王希羽、劉象、柯崇、鄭希顏也都在七十歲以上,可見考進士的難度之大。

梵羽正在暗自嗟嘆,驀然發覺自己不知何時成了學堂內矚目的焦點,眾人無論老少都在背後指指點點,似乎很是不解為何三寸丁谷樹皮會出現在這裏。

他下意識摸了摸鼻子,自感無趣,便在眾人的注視下退出了學堂,然後像老僧入定般立身窗前,不無尷尬的向旁邊的西門如蘭笑了笑,道:“沒想到我的知名度會這麼高……”

西門如蘭也有些奇怪,不明白面目醜陋的武大郎怎會成為眾矢之的?她雖然土生土長在陽谷縣,但平日裏不怎麼出門,對外面的事情知之甚少,以至於連“三寸丁谷樹皮”如此家喻戶曉的名號都沒有聽說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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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大郎傳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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